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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续 ...

  •   他不再是寻常打扮,头戴着一个金银盘丝冠,身是暗蓝白纹的衮龙袍,杀气与王气俩逼人。

      而他眉间仍带着笑意,那笑容放在那样一张脸上的确举世罕见,可那笑容里却掩藏着得失之间的大喜与癫狂。

      我的灵魂剥离而去,正没命的向外逃,一路飞奔下山,可肉身却如被冰雨淋注,僵硬生冷的匍匐在地上不能动。

      丛林私宅,孤灯寡火,黎王的尸,他早就预备好了。

      我平息着凌乱的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还有何可惧。

      我跪起身,“王爷上回答应要给奴才留全尸,现在还作不作数?”

      他笑容未动,只目光在我眉目间摸索,“以为能与我在地狱相见,却没想到仍在人间重逢了,很失望吧?”

      “是有那么点。”

      “再多看他一眼吧。”

      他侧目指向黎王,我心口越发凉。

      见我无动于衷,他便拍了三下掌,院外立刻进来几个黑衣人将屋中一侧的毡帘扯下,把黎王的尸体裹上拖出院去,院门再度被关上,锁头的清冷声在院中回响。

      他移步至木塌坐下,旁侧的长案上有一壶早已备好的酒。

      他斟了一杯举起,柔声道:“来我身边坐下,入秋的夜冷的生分,喝些暖身。”

      我照做了,接过那杯酒一饮而下。

      “毒酒?”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又斟了一杯递给我,“喝过才问,如此视死如归吗?”

      “开诚布公的说,我本以为把真的刺青交给黎王后就能高枕无忧了,没想到他这么没用,更没想到你敢手刃一个皇亲国戚,不怕东窗事发吗?”

      “黎王十年不得入京,十年,已足够我稳坐帝祚,在那之后,他是生是死对天下而言已然不重要了。”

      他目光轻轻一顿,转而望着我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圣上最爱的太子顽疾缠身,昨夜就悄然薨了,皇城上下正悲痛欲绝,谁又能分出心挂念他呢?”

      “有,黎王的亲母萧皇贵妃。”

      “她也快到头了。”

      “王爷竟然不念旧情?”

      他的笑容里沁出嘲讽和厌恶,“情?不过是为了从她口中打探出黎王背后的那些羽翼。”

      原来如此,想来他能查到黎王身后的季淳,也是因为萧皇贵妃走漏了口风。

      “王爷如此工于心计,莫非太子也是死于你手?”

      “见他痛苦,不过是尽兄弟之谊,送他一程罢了。”

      “莫非连太子的顽疾也是王爷所至?”

      他握住我持杯的手,凑上前饮下一杯,红唇上沾了酒液,颜色晕染的更深,像一抹血。

      他缓缓抬眸静静看着我,眸中光影交替,有捕食者的狠毒,令人不寒而栗。

      “寻常人若是问出你方才一番话,可能早就变成一条魂了。”

      他的手轻轻探向我颈间,我以为下一刻就会被他勒毙,可他却只是将我衣襟拉下,露出肩臂,小心抚摸身上的伤口,随后他又吻在我唇边。

      眼前这副绝美皮相之下真的藏着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前一秒还有令人胆寒的狠辣目光,下一刻又能吻的极宠溺温柔。

      这或许是个陷阱,但我已如瓮中之鳖,掌中之雀,有必要如此吗?

      或者,他只是想把留恋的物什再用最后一回。

      他极娴熟,使我逐渐丧失理智。

      我这一生一事无成,不过酒色,到头来还是死在这上面。

      屋内烛火闪烁,木塌摇曳如承风浪。

      墙上印着两个叠合的人影,像一片巨大的瘢痕,极其肮脏。

      空气燥动着,我转身环住他的颈脖,他似受鼓舞,抱起我移步至屋中的月洞床。

      我一面迎合一面将帘帏扯下半边,本就昏暗的烛光被隔绝在外。

      我用尽浑身解数纠缠,直到他神智混沌,我便知道是时候了,我从松垂的发髻间悄悄抽出铜簪,对准他颈侧用力的刺了下去,但我仍是低估了他的惊觉,他抬臂一档,居然顺势夺下铜簪甩出了帘帏。

      随着一声清响一切都停了下来,逐渐平息的喘息中,我与他一上一下的对望对峙。

      我抓起他的双手将它们放在我颈上,“用些力气送我一程吧,何必羞辱我呢。”

      他彻底清醒过来,在溟濛之间凝视我。

      “原来这些都是羞辱?”

      “把一个利用过的废物拾回来再玩弄一遍,不是屈辱是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再碰你,我会做出另你不愉快的事,是你不听话啊。”

      “所以在我第一次回绝王爷时,王爷就送来了藏红花?就为了挑起我对季淳的猜疑心?”

      他轻轻一笑:“什么时候知道的?”

      “现在。”

      他俯下身,手指在我肌肤上轻轻游走,似乎在描绘一个人形轮廓。

      “小时候你的皮囊下是一只躲躲藏藏的猫,可现在猫却变成了山豹,即便驯服了仍有野性,我不断了你所有的出路和念想,你会乖乖留在我身边吗?阿嫦。”

      “我不是。”

      “你如此期盼我死,不也是因为早就认出了我吗?知道我为什么把黎王的尸体留在屋中吗?就是为了我们的重逢。”

      我随他的目光望向屋中地上的一小抹血迹,它已经干涸,像地上的一块霉斑。

      我的身体逐渐僵硬,灵魂却在体内抖如筛糠。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轻而远,“是啊,那是你极善极天真,却也极其愚蠢的小主子。”

      灯火飘摇,越来越远。

      我是个婊|子,但我也有故事。

      我原姓赵,名阿嫦。

      爹娘是农户出身,在景观城郊外租有一处小茶园,以种茶炒茶为生。

      三岁时爹娘去城外送茶货,路遇悍匪中刀而亡,爷奶无处讨生计,变卖了老屋后带着我卖身在景观城内的一个大户家中做长工。

      我六岁时城中起了一场疫病,爷奶相继染疾离开了人世。

      主子见我无依无靠,没有驱逐我,而是留我在宅子里帮厨。

      十岁那年,主子生意败落,不得不出走景观城另谋出路,便将宅邸家产一并变卖了。

      大多数仆役都随他远走他乡,因为我年纪尚小又没什么用处,主子便借机抛下我,将我留在宅邸中,一同转卖给新的买主。

      新的买主是个竹竿似的男人,头发极长,面上无须,说起话来声音尖锐显出几分刻薄。

      他带来了几十名随从,丫鬟、家奴、护卫、花匠、大夫浩浩荡荡,连厨子和家塾先生也各带了三名。

      可他竟只是管家爷。

      被他称为主子的是一个白净圆胖的十多岁的少年,生了一对龙眼核似的黑漆漆的昭子,行走间生龙活虎,初来乍到没事就在宅子里上蹿下跳,对什么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他日日深居简出,在家中跟着先生读书习文,偶一出门则是被管家爷呵护着,在家奴护卫的簇拥下被推上马车,赶往城外的马场学习骑术。

      可是搬来不多时,他那股精气神就消弭殆尽了。

      忽有那么一天他病倒了。

      他整日卧床不起,不闹不笑也不食,肉眼可见的一日日消瘦下去。

      大夫诊病就凭着望闻问切,可每每到了“问”这一步,他就更加恹恹,把嘴紧紧抿着。

      宝贝主子这一病,众人立刻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管家爷更是焦躁不安,逮人就骂。

      屋漏偏逢连夜雨,几日后城里起了一场疫病,宅子里也很快遭了秧。

      起先是经常出入宅邸的后厨伙计染病不起,再后来所有的人都染了疾。

      我在爷奶病逝的那年经历过同样的疫病,因此幸免于难,没有再次染上,于是管家爷破格让我每日进出照顾小主子。

      小主子头一回见我就猛然坐起身来,立刻恢复了那股生龙活虎的劲头,他接过我递上去的碗,用力嗦了一口粥,口中直呼饿死了。

      他根本没有什么劳模子怪病,只是想借此躲避缠人的课业。

      他说:“大人烦透了,虚与委蛇的,我不乐意和他们来往,妹妹你常来陪我,你我年岁相仿能说得上话。”

      我为他端茶送水了一段时日,待疫病结束,又被安排回了后厨,继续做生火的杂事。

      谁知几日后,他专程到后厨来找我。

      “你怎么在这?”他一进门就扑过来,把我拉出去,又摸了摸我鼻子上的柴火灰,义愤填膺的道:“那些狗奴才竟然让你这么个小娃挑柴生火?你等着我!”

      他不顾管家爷的阻拦,把留我在身边成了贴身丫鬟。

      他还带着我上家塾去马场,没有课业时,就领着我满院跑,摘花翻墙钻狗洞无一不做。

      他没有主人家的架子,常与我在池塘边的柳树下并肩躺着,和我讲他的家。

      “我家中宅子很大的,三天都走不完,不,十天半月也走不完,而且四处是朱墙绿瓦雕梁画柱,每个院头都种了粉白杏花,到了春天简直美不胜收,等我学好了骑术就带你一起回家去开开眼。”

      他又问:“对了,阿嫦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见我摇头,他立刻道:“我也没有妹妹,不过倒是有几个哥哥,他们都难以近身,只有二哥五哥与我最好,对了,不如你做我的妹妹如何?我见我爹给人赐过姓,我也给你赐姓,今日起你就和我姓,姓高,叫高阿嫦如何?”

      记忆中,他话多,面对我这样的人他也能侃侃而谈。

      他真是个极好的人,在外处处袒护我,对内又不曾刁难我。

      我开始幻想着真的有一日可以跟着他回到他家中去。

      只不过命中无时莫强求,我的厄运很快来了。

      景观城中疫病结束后不久,小主子家中来人探望。

      那日我正和他在院中玩剪纸,就听见门外传来管家爷的声音。

      “二爷五爷这院请。”

      院门被推开,就见着管家爷引着两个年长些的少年迈入院内。

      走在前面的少年衣衫翻摆,昂首阔步,目光孤傲的在院内飞快的一扫而过,明明什么都看见了,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进去。

      跟在后面的少年则步伐沉稳,目光幽深虚静,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安静从他身上某个角落散发出来。

      小主子见状飞奔而去,对孤傲少年一拜称二哥,又对虚静少年一拜称五哥。

      三人寒暄了几句便一同进了屋。

      那二爷突然回头打量我,“我不记得随行人里有这么个小丫头,她是何处来的?”

      “二哥,她是这宅子的前主子留下的人,我才赐过姓,现在叫高阿嫦了。”

      二爷目光中满是轻蔑,“胡闹,区区一个粗鄙的下人,赐姓的事作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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