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葬》圣舞香随

4、蠢蠢欲动

　　日子似乎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距离虚寻鞘上一次在紫逍河的露面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在这四个月中，水令宫就像人间蒸发般销声匿迹了，武林中人在放松的时候，不免也有一些疑虑：水令宫的这次“消失”又是为了什么？

　　和往常一样，灵默楼中人来人往不断，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从容自定的淡定，他们无非是来接受人物和回复任务的。
　　“虚楼主。”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了虚亦寻面前。
　　虚亦寻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此人从头到脚均是一袭白色，似是不想让他人注意到自己才穿白色，却又偏偏因为这一身白色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不知白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虚亦寻依旧笑眼望着他。他是灵默楼的楼主，对江湖中人了如指掌，自然认得眼前这位“白公子”白子星，只是他早在一年前归入赤信堂门下，成为赤信堂堂主尊古信地得意门生，此次贸然来访，定是出了什么事。
　　“虚楼主果真是洞悉秋毫，不错，在下此次前来便是奉了家师之命特来请虚楼主前往赤信堂。”白子星双手抱拳，平放于胸前，如此诚恳之态，便是想婉言拒绝也只能落个铁石心肠的骂名。
　　虚亦寻摇头苦笑，示意他不必行此大礼，转瞬又想到以赤信堂和尊古信在江湖上的威望，又何须动用白子星前来。想到这，他不禁皱眉，正色道：“究竟出了何事？”
　　白子星依旧未放下平放于胸前的双手，只是眼神略带复杂地看了看虚亦寻，然后将来意告知了他。

　　静坐在莲花池旁，让思绪渐飞渐远，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了。自从上次从紫逍河回来后，她便一直呆在灵默楼，虚亦寻没有让她再去找虚寻鞘，也没有告诉她虚寻鞘的那个“死穴”。她终日坐在池边，回想着一些久远的事，那些经意或不经意间留在她脑中的影子，包括虚寻鞘的那双眼睛，她始终无法看透当日的那双眼眸，只有三分冷傲，六分轻佻，可还有一分是什么，她至今也无法参透。
　　指尖轻轻触碰了下身边的琴弦，犹豫着拨了几个音，确实破碎不成曲调。她重试了几下，仍然无法谈成曲调。原来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了，便再也无法重新获得，正如这支曲子。她还可以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躺在草地上，身边有另一个人弹唱着这支曲子。
　　……
　　……
　　雨轻弹
　　无人知伤春相忘难
　　晨风惘流连
　　吹过无痕散桃花片片
　　青崖边
　　花自旋
　　雨无言
　　痴笑孽缘奈何天
　　今百花残
　　清雨迁
　　望天涯边轮回前
　　……
　　……
　　阳光照耀在那个人的额角处，一朵小小的桃花娇俏玲珑。如此安静祥和的生活遥远得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来自前世的低唱，隐约还在耳边徘徊，手中的琴却已弹不成曲了。她低头苦笑，看来这支曲子只能够跟随者吟梦，一起沉睡于时间的长流，一起消逝了。
　　她专心致志地想着这件事，并没发觉此时灵默楼中令人窒息的气氛，待她发觉时，虚亦寻已经安排好了人马，准备出去了。她放下手中的琴追了过去，赶在虚亦寻上马之前拦住了他。
　　“出了什么事？”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手按在胸前。直觉告诉她将会有什么事会发生。
　　虚亦寻坐在马上，深锁着眉看她，他的眼神复杂且又无奈，幽幽的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她想也没想，就跳上了虚亦寻的马，在他策马之时，她听见他说：“寻鞘，他来了。”

　　赤信堂
　　堂内的人被分为了两派，一派以一个白衣灰袍的老者为首，他头发已渐花白，但面色却依旧红润，手中紧握着一把长剑，直挺站于前，丝毫不减锐气，灰袍的背面绣了一个草体的“信”字，他便是赤信堂的堂主尊古信。另一派则是水令宫的人，为首之人斜靠在坐轿中，以手支额，却不睁开眼睛，只保留着嘴角处的上扬。抬轿的轿夫站得笔直，没有丝毫的颤动，可见其下盘功夫之深。在这两派人中间，横躺着十具尸体，皆穿着黑色夜行服，经辨认确是赤信堂最具名望的“绝尘十客”，这十人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侠客，而今却成了十具冰冷的尸体，如何能让人不心寒？
　　“虚寻鞘！”尊古信提起长剑，以剑尖指着虚寻鞘大喝道：“你杀我徒儿，究竟所谓何事！若你今天不给老夫一个合理的交代，莫怪老夫不顾及以往的交情！”
　　“为何你一口咬定是我要加害于他们，而非他们先对我不利？”轿中人含笑问道。虽然他在笑，但他的语气，甚至是这抹笑都让人感到透骨的寒冷。
　　“我们白道中人不屑去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况且，就算是要杀你，那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何需遮遮掩掩！”
　　“如此说来，他们身上这身‘见不得光’的夜行服又作何解释呢？”虚寻鞘笑着哼了一声，慢慢道：“‘天经地义’？这便是你们这些白道中人杀人的理由吗？一旦认定对方该死，就用什么‘天经地义’、‘天理难容’的诸类借口去‘替天行道’，即使杀害无辜也是理所当然，这就是你们这些白道中人所谓的公平、公正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但笑容却更深了。
　　这一连串的话让尊古信无以作答，只是怔怔的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良久，他才冷哼一声，道：“对于特别之人就该采取特别手段，即使他们用这种方式除掉你，那也只是在为整个武林谋福罢了！”言毕，他不屑的甩了甩长袖，高昂起头看着虚寻鞘。
　　“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啊，为何你们的借口总是可以信手而来呢？”虚寻鞘挑起了前额的一绺长发，慢条斯理地将其理至耳后。
　　“虚寻鞘！老夫曾敬你是个武林奇才，对你寄予厚望，可如今你实在是太令老夫失望了！”尊古信愤恨的瞪着他，却始终不见他睁开眼正视自己。
　　“失望的人应该是我吧，你们的所作所为让我对白道失去了信心，如此惺惺作态之白道，不待也罢！”虚寻鞘扬了扬眉，继续说：“人我已经送回来了，至于这里，真的不适合我再待下去了，告辞！”虚寻鞘抬起了手，轿夫单脚点地，稳稳地转过轿身，后方水令宫的人让出了一条道路，正好让坐轿通过。轿夫抬着坐轿向门口走去，而轿中人依旧闭目含笑着。
　　“虚寻鞘！赤信堂岂是能让你来去自由之地！”尊古信此话一出，身后的堂中弟子皆拔剑向前，水令宫人也随之迎合他们。刹那间，刀剑声起。
　　身后皆是喊杀声，可虚寻鞘仍稳靠轿中，单手支额，好像身后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轿夫突然停下了脚步，坐轿微微颤动了一下，虚寻鞘闭目坐在轿中，笑容没有丝毫的改变。
　　“怎么？不见见大哥就想走吗？”前方传来了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
　　虚亦寻拦在轿前，仰头望着虚寻鞘。他的语中带着笑意，但更多的，是扑面而来的杀气。
　　这是冷涵月第二次见到虚寻鞘，看着这般居高临下的他，恍惚见，她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本就是天生的王者！可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究竟是什么，让他放弃了身份、地位，让他能够抛开世人的想法而去投靠她的父亲。她自然知道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但她更想知道他放弃了一切究竟是为了换取什么，得到什么？
　　终于，虚寻鞘睁开了眼睛，犹如刚被开启的天眼，蕴藏着不可轻视的肃杀。那目光，不紧不慢的扫过拦在他面前的这些人，最后停留在冷涵月的脸上。那是双带笑的眼睛，与嘴角的弧度配合得天衣无缝，然而那眼底，却分明没有笑意。
　　虽然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她却望进了那双眼眸。又是那三分冷傲，六分轻佻，始终也望不到那最后的一分情绪。有一样东西，被他深深的埋在了心底，很深很深……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定是她无法参透的境界，最后的那扇门只为他自己打开。
　　虚寻鞘望着虚亦寻，扯了扯嘴角，笑道：“难得虚大楼主还当自己是大哥，不过不好意思，在下早已无亲无故了，又何来的大哥呢？”
　　虚亦寻提剑上前一步，高昂起头，看着他说：“寻鞘！不管你怎么说都好，我始终都是你大哥，这是事实！”
　　“大哥？哈！”他扬眉一笑，“若是大哥，何以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弟弟？若是大哥，何以会逼自己的弟弟走上绝路？若是大哥……若是大哥……”他以手掩面，依旧在笑，声音却已颤抖。
　　虚亦寻紧握手中的长剑，没有说一句话。冷涵月望着他们，却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对话，但她分明可以感受到这两颗心的颤抖。是什么让他们手足相残？她不知道，她不了解他们的过去，也不愿去了解，她只想报仇，只想虚寻鞘死！
　　虚寻鞘掩面摇首，另一只手指向苍天，笑道：“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就连她，也会为你感到悲哀……”
　　虚亦寻全身一震，就像被瞬间摄住了心魂，连灵魂也开始变得动荡不安了。那种像被人纠紧心脏的感觉，霎时笼罩了全身。是心魔在血液间穿梭，欲破肌体而出。似乎有很多画面在他的脑中显现，很多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他努力想捕捉，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听不真切。思绪被打乱了，意识也开始模糊，撕心裂肺的痛让他喘不过气来。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却又是那么的虚无。他仿佛看到有个人在对他微笑，又仿佛闻到了桃花的香味，朦胧中，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花瓣间迎风而立，世界变得空旷了。他抬眼，与那双眼眸相接触，她的眸子依然温柔，他想去触碰，却无奈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她的声音在脑中回荡：“亦寻哥……放手吧……”
　　“亦寻哥！亦寻哥！……”
　　有个声音在虚亦寻的耳边不停的叫唤着，他慢慢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焦虑的面庞。虚亦寻怔怔的看着她，又想起了那句话——“亦寻哥……放手吧……”不！他不肯能放手！他怎么可以放手！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走上今天这个位子，何况，他已经不能放手了，放手，就意味着失去，他不曾得到过什么，他的感情输得一败涂地，现在他有的只是名利，这是他仅存的拥有，他又怎么可能放手呢！他想得到天下，他想……他想虚寻鞘——死！
　　虚亦寻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房内只有冷涵月一人守着。他渐渐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事：“这里是……”
　　冷涵月将他扶起坐好后道：“这里是赤信堂的厢房，听尊堂主说，你这是被音杀术所伤。”
　　“音杀……”虚亦寻闻之一怔，抬手运气，真气却在胸腔处被堵了回去。气岔一时，使他连声咳了起来。
　　冷涵月急忙帮他敲背顺气，皱着眉说：“被音杀所伤者，三天内不可自行动用真气疗伤，你不会不知道吧！”
　　待气微顺后，虚亦寻笑着倚靠在床沿处，脸色苍白如纸，低声道：“这些都是尊前辈告知你的吧？”
　　冷涵月脸颊微红，笑道：“是啊是啊，请恕小女子无知，敢问虚大楼主，这音杀术到底是何种武功呢？”
　　虚亦寻看着她双手握拳，作了个揖，不禁笑了出来，但随即又换了一脸凝重：“音杀术是源自塞外的一种武功，它本不叫‘音杀’，也并非是为了杀人而创，它本是用来美化修炼之人的嗓音，使听闻此音之人犹如身临梦境般变得安静、祥和。可后来却有些心术不正之人利用此功可‘催眠’的特征进行一些违背武林道义的行为，久而久之，它就演变成了‘音杀’，‘音杀’对于一般不会武功的平民没有任何伤害，它的目标只是习武之人，它可以让这些习武之人产生幻觉，让他们想起自己心中最黑暗的一面，也就是他们心灵上的弱点。内力越是深厚的人，受它的影响也就越大。”虚亦寻说的入神，倏地眨了眨眼，“怎么这样看着我？”
　　冷涵月笑眼望着他说：“原来亦寻哥也有弱点啊。”
　　虚亦寻又是一怔，苦笑了一下道：“是啊，人总是有弱点的，也许我的弱点也会让世人难以接受啊……”言罢，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他的弱点便在于虚寻鞘——他那个骄傲的弟弟。明明每次都将他压制在自己下面，可为何每次他的成就总是高于自己呢？即使是入了魔道，他在魔道中所取得的成就仍旧比他高，自己到底是哪点不如他了？无论是在成就还是感情方面，他都自问胜过虚寻鞘，可为何每样他都输得如此彻底。他想要超越他，想要凌驾于他之上，因为他，嫉妒他！
　　虚亦寻掩去了眼底的不甘，抬眼问道：“其他人呢？”
　　“他们都在前堂整顿，现在差不多该好了吧。”
　　虚亦寻下了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还未待他说话，冷涵月已径自为他取了剑，站在门口等他了。虚亦寻会心的一笑，或许，自己还不是一无所有。
　　赤信堂前堂内，一具具尸体被整齐的排列开来。虚亦寻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尸体，共有三十多具，可是……虚亦寻皱起了眉。
　　“这虚寻鞘到底有什么阴谋……”不知何时，尊古信已站在了虚亦寻身边，同他一样皱着眉。他虽已年过半百，可目光依然迥然、深邃。
　　冷涵月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开口问道：“两方交战，必有死伤，何来的阴谋呢？”
　　“没错。”虚亦寻答道，“可问题在于——‘两方’。”
　　“‘两方’……”冷涵月疑惑地再次将目光看向那些尸体，“啊！”她惊呼一声：“为什么死的都是水令宫的人？”
　　堂内排列的尸体皆身着黑色斗篷，正是水令宫人。
　　尊古信负手而立，转身走进了内堂。虚亦寻和冷涵月也随他一并进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