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葬》圣舞香随

10、死生难弃

　　传说，死在荒野的人，他们的尸骨被野兽啃食消尽后，魂魄因找不到本体而在荒野中徘徊不去。寻鞘啊……此刻的你，是不是也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孤单地徘徊着？
　　冷涵月没有再回灵默楼，而是在紫逍崖下的荒野中寻找虚寻鞘的尸身。冷涵月觉得自己就像一缕遗失本体的魂魄，迷茫又焦急地找寻着自己的本体。
　　四天了……怕是找到了尸身，也已经不堪入目了吧，但至少也要将他带回吟梦的身边啊，他定也是这么想的吧……生未同衾死同穴，生时你们无法厮守一生，但愿黄泉碧落，你们能相伴至下个轮回。
　　下个轮回啊……冷涵月抬头望着天。下个轮回的话，可不可以让我一下下？让寻鞘先遇到的人是我，可以吗？也许……你们早就定下生生世世了……
　　正想着，只觉有股杀气逼近自己，一回身便觉颈处一片冰凉，一把剑已然抵在她的脖颈处。
　　好……快！
　　抬眼看向对方，二人皆是一愣，只一瞬，两人又同时开口：
　　“爹？”
　　“月儿？”

　　冷涵月跟着冷笑天一路前行，一路听着他说了很多有关过去，有关虚寻鞘和吟梦的事。说虚寻鞘如何为报恩而救吟梦，说吟梦如何为立场而隐忍躲避，说虚寻鞘如何为情而甘愿弃义，说吟梦如何为情而甘愿弃生。……很多很多，纠缠牵绊，至死也不愿罢手。他们竟是，爱得如此决绝！断其所有后路，只为一个“情”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当冷笑天开门的那一刹那，冷涵月以为自己在做梦，瞪大了眼睛看着躺在床上双眉紧锁、双目紧闭的人，不是虚寻鞘是谁！竟在那一刻，她害怕得不敢动弹，生怕一动，就会震碎了这个梦，再寻不着眼前那个人的身影了……
　　冷笑天看出来她的震惊，回身关上了门，慢慢道：“那日，我一直跟着他，在他落崖之时将他带来了此地，没想到，遇见了你。”
　　冷涵月走到床前，看着他的容颜，一寸一寸，可在了心底，深深。
　　“那天遭柯翎暗算，他这一身武功已废，又重了他两掌，心脉俱损，好在还有生机，只是伤太重，一直昏睡不醒，难得清醒片刻……”
　　只要还活着就好，只要还存留你的气息就好……
　　冷涵月的指尖悄悄地覆上他紧锁的眉，一点一点，抚平忧伤，可不一会儿双眉又蹙起，忧伤爬满了眉眼，浓得仿佛生生世世也化不开……
　　是怎样的痛让你连昏睡也无法释怀？我情愿看你无情无义、绝情冰冷的笑，也不愿见你被伤痛锁住的眉眼……我总是只能远远地望着你的背影，却始终无法站在你的身侧。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你的身侧永远只有她一个，但这次，让我站在你的身后好吗？不用身侧，只要身后就好，我可以仍然看着你的背影，只是不要离我那么遥远，让我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你的衣角，只要这样……就好……
　　她听到冷笑天出门的声音，这屋子一下子就静了下来，静得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只是这样就让她感动得几乎落泪。生生世世，我只愿看着你的容颜，听着你的呼吸声，为你抚平忧伤。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可以生生世世。
　　她的指尖离开渐渐抚平的眉，来到眼角处，细细地摩挲着。就是这双眼，三分冷傲、六分轻佻的眼，剩下的那一分，如今想来，是相思入骨的眷恋吗？你竟生生将它藏了起来，欺尽天下人！为什么你的眼眸里盛满了过去却看不到一丝的将来呢？
　　深深地望着他的眼，不知何时望进了一片幽黑，满满的柔情让她瞬间沦陷了。
　　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满足：“吟梦，你来接我了？”
　　瞬间就有泪滑过脸颊，重重得滴在手背上，绽放出心碎的形状。
　　你的眼中注定不会存在我的影子，即使你的眸中此时此刻倒映着我的身影，就好像我们之间的距离，即使我能触碰到你的温度，却始终无法感觉到……
　　渐渐地，看着她的那双眼眸黯淡了下去。他又重新闭上了眼，深深吐出了一口气，道：“我没死？”
　　冰冷，这才是属于她的温度。她没有再想什么，只是急急地问：“你醒了吗？没事了吗？”
　　他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下，又问：“我为什么没死？”
　　“……是我爹，救了你……”
　　“谁要他救！”他猛地坐了起来，动作太大，牵扯着五脏六腑都撕裂般的疼，一下子承受不住，痛苦得蜷缩着身子。
　　“小心！”冷涵月惊呼一声，想上前扶他，却被他愤恨的眼神定在了原地。我们只是想救你……却只能得到你的恨吗……
　　“谁要……谁要你们救我……”他低下头，发出沉闷的声音，“虚寻鞘早该死了啊……”曾与那人许下死生相伴的诺言，结果呢？她违了约，他破了誓。死——生——相——伴？哈！他在心底暗自嘲笑了一番，早就说不清是谁背叛了谁，只要我们从未负过彼此。生若不能相依，那便以灵魂来相伴吧，魂与魂的追随纵然凄美，但却甘愿。不求来世，但允此生，相依而生，相依而死，魂魄相随，黄泉碧落。吟梦，你说这样可好？
　　“吟梦……她想你活啊……”冷涵月看着他眼中满眼的寂寥，不知何时，泪已流了满面。
　　“她想我活我就必须安好地活下去吗？”他好笑地反问。
　　冷涵月一时语塞。
　　“我……何尝不想让她活……可她呢……”抬起眼看向冷涵月，“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她的意愿好好地活下去呢？”
　　冷涵月从他眼中看到了怨，不是恨，而是怨。即使那人背叛了他们之间生生世世的承诺他也不会恨她，他怎舍得去恨她？
　　只一瞬，那怨转成为了恨，她听他一字字道：“虚寻鞘才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人！”
　　冷涵月怔住了。我只当你是恨尽天下苍生，却不曾想到你竟是连自己也这般恨着……
　　沉默地扶他在床上躺好，又细心地为他捻好被子，“她为你，甘愿喝下‘血惎子’……她的心意你会不懂吗？”冷涵月望着他坚毅的脸，他没有说话，紧紧抿住了双唇，“你要她白白受‘血惎子’的蚀骨之痛，还是要她的魂怨你永生永世？”
　　……怨我吗？吟梦……会怨我吗？他突然觉得怕了。
　　我不怕为你背信弃义，不怕为你遭尽是人的唾弃，更不怕为你下地狱，唯独怕你怨我……
　　他的眼突然就变得茫然了，冷涵月连忙说：“你再想想清楚可好？先把身上的伤养好，也趁养伤之时好好想想吟梦的决定，若伤好之时，你还是这般想法，我……绝不再拦你，可好？”

　　灵默楼
　　虚亦寻负手站在宣宁厅中，他的身后事各大门派的掌门人。
　　“虚楼主的意思是……虚寻鞘未死？”有人低沉着声音问。
　　“不错。”虚亦寻回身，看着厅中众人，“堂堂魔道之首的水令宫宫主身亡，魔道岂能不乱？可现下，水令宫既未重振也未荒废，也就是说有人在暗中打点一切。若虚寻鞘已死，那人大可露面继虚寻鞘之位，成为新的魔道之首，可那人没有。唯一的可能就是虚寻鞘未死，那人只是帮他暂时打理水令宫而已。”
　　“那现下该如何？要派人去寻吗？”
　　“不必。”虚亦寻慢慢道：“他已中柯庄主两掌，想必没那么快恢复，魔道暂且不会兴风作浪。如今，只要等他自己现身就好。”
　　“自己现身？这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不会很久，最多一个月。”虚亦寻看向窗外，目光变得很深很深。
　　“一个月？虚楼主何以这么肯定？”
　　虚亦寻依旧看着窗外，笑道：“因为我了解他。”
　　再过一个月就是吟梦的死祭了，你怎会不来？虚寻鞘，我就要在那一天，让你死在我的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