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黎忆闻》芝士软包

6、清荣1

　　“林南，家里来客人了。”妈妈探进半截身子丢下一句话便飞速撤离，留着半敞开的房门，客厅的谈笑声如洪水般冲入。林南调高耳机音量，男女的对话哗啦啦直击耳膜。
　　“来打个招呼啊，你叶叔叔来啦！”不出所料，妈妈再次来催，这次她将房门开个彻底，不仅是声音，连外貌、举动也没有掩饰地闯入林南的视线，使她躲避不及。没办法，躲不过了：“啊？你说什么？啊，叔叔好。”她微笑点头示意，手中耳机并未放置桌上，妈妈看穿了她的想法，直接走近拉住她的胳膊往客厅带去：“跟你说了出来打招呼，人家叶叔叔特意来看你的，刚还问起你的情况呢。”爸爸也随声附和：“房里待一天了，也要休息一会儿，来来坐咯。”
　　妈妈连着关掉灯、将房门带上，爸爸抬起手指着身旁的座位。林南站在茶几旁，看着这三人形成三角把自己围在中央，略微笑笑便走出几步，找着沙发角落处坐下，抓上一把小番茄，慢慢嚼着。
　　她并不记得这位叶叔叔，应该是爸妈的朋友，自己却并没见过几次。林南一边听着他们的笑谈阔论，一边小心梭巡：没有书，没拿手机，窗外已黑就没有落日，可也没有星辰。几扇其他人家的窗玻璃被光填满，只有一家的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露出一角红木椅背，半边原木高架台，绿萝藤一枝顺带几片叶子向下蜿蜒。林南瞟了几眼没再细看，尽管隔得十分近，她也只能转移视线避开。
　　“你一人傻坐在这里干什么？”弥的声音轻悄悄响起在耳侧，明明没有气息，却也让林南的耳廓痒痒的——“林南啊！”突然一声大喊惊醒了她：“叶叔叔问你话呢，你这以后有什么打算啊？”林南的眼睛在三人间来回晃动，看见叶叔叔笑出三条缝的圆脸，还有父母微启的嘴唇和闪烁的眼。
　　“工作嘛”，拢起垂下脸颊的碎发，双手握在一起置于腿上，她笑了两声继续道：“实习的时候公司就有意让我留下，我想现在大学生工作挺不好找的就答应了，毕业就去参加公司培训，要是干得好一年之后就能直接进总部了。”早就准备好的词顺溜说出，意料之中看见父母安心而骄傲的神情。
　　“那老屋怎么办？”轻飘飘的问题再次响起耳畔，林南支起胳膊撑于扶手，头转向窗外，用手遮掩着做出口型：不知道，便听见弥“啧”的一声再没有动静。她盘算着时间，看着门玻璃中的倒影，爸爸仍然笑得一脸褶子，那位叔叔却开始时不时地解锁手机，放下，不一会儿又拿起瞧瞧——“诶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休息了啊。”林南暗自舒了口长气，等叔叔站起身后才跟着起身，双手拍拍衣服准备送人时，斜眼瞥过那户半拉窗帘的人家——窗帘已完全打开，月光洒出一些落于地板，朦胧竟有些模样。今晚的月色很皎洁吧，林南想着，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我跟你讲啊，这个叔叔自己开公司，经常到处跑业务的。你不是不喜欢坐办公室吗？你要是有想法就让爸爸去说说，让你跟着去试试，啊？”门外电梯门关声刚传来，妈妈便扯着林南的胳膊说起来，压低了声音也藏不住兴奋。林南烦躁不已，却也没气力好好回答，只好应付着“我知道了”便走向窗边，推开窗看向夜空，可除了零散灯火和远处施工高楼的照明灯便再也没有其它耀眼的光亮。她叹口气，正准备缩回身子，却见如月色的清冷微亮仍明晃晃地摊在那户人家地板上，从窗台向屋内，或者说，从黑漆漆的屋内流向窗台。
　　“你在看什么？”弥再次现身身旁，开口问道。
　　“看月亮。”
　　“下午就变天了，今晚怎么会有月——”弥顺着林南的视线看去，瞧见明明白白一大块月色瘫在地上，仔细盯着，月色竟还在缓缓蠕动。而天上，只有些许的亮意洒在几层积云的边缘。它不作声了，也跟着趴在窗台上，继续安静等待。
　　妈妈收拾完茶杯，叮嘱了声“早点休息”便回房睡觉去了，万家灯火逐点熄灭，蝉鸣蛙叫也弱了声息，漠漠黑夜，只有克制的呼吸在林南的感受中。“月色”似乎也静候良久，终于等到万籁俱寂才向房内移去。刚开始还畏畏缩缩的样子，好久才挪动一点，后来该是放开了胆子，竟就地旋成一团，一个怀抱蜷缩的人形便从中站起身来。不过像是没多少能力聚拢身上亮光，这人形刚刚形成不久就开始往下流淌，不一会儿便只剩半截身子倒在地上，亮光一圈圈似水般向外扩散。
　　“这是……”弥琢磨着轻声开口，却不想被“月色”察觉，它猛然抬头，什么也没有的面孔吓得林南大喊一声，又立马捂住嘴向后撤一大步跨到餐桌旁，拿起水杯，深呼吸后又连喝好几口水压惊，并立起耳朵仔细听着父母房中的响动。直到又喝下一口水后她才想起，根本没人能听见和看见它们和她。
　　林南神色不明，垂下眼睑独自静站了小会儿便走到窗帘后，背靠着墙伸长了耳朵。
　　“别躲了，它看见我们了。”弥的声音有些硬，短暂呼吸后，一道似玻璃被刮擦的尖锐声倏然划破寂静，磨得林南耳廓发麻，心脏抖动，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半探出身子望向窗口，落地窗的透明让她眼前的景象一览无余：“月色”那还剩三分之一的上截身子缓缓立起，数十条黏丝随之拉长、间断、相连，原先飞散的光亮已逐渐浓稠聚成一滩亮黄的流体，而仍铺在地上的部分正一点点向窗台蠕动着，越靠越近，越来越清晰地占据林南睁大的瞳孔里。它一寸寸地向窗台爬着，它已逐步凝成的身躯径直穿透玻璃，它的指尖扒上外墙并扣住方砖间浅浅的缝隙。林南死死盯住它的一举一动，脑中空空似筑起高墙四面，尖锐的刮擦声骤然响起于高墙间并来回撞击；回响是水银，封闭所有感官，流经细枝末节，堵塞每一毛孔。远方可能在打雷，一阵阵轰隆隆，时断时续；雷停了，又好像有人在放肆喊着自己，只是也像雷声一样，闷闷不清，没有结果。
　　“林南！林南！”弥一直看着林南睁大双眼，一幅惊惧而痛苦的模样，一边奋力大吼一边试图阻碍那个怪物。它见怪物即将完全脱离那户人家的窗台，粘稠的身躯似壁虎般贴在墙壁上又瞬间化成一滩无形的光。一片厚云移去，半边月亮显了形，而它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弥这时才想起什么似的，赶忙关上窗，拉上窗帘，又随手抓来几张报纸扯开来站在窗前，试图遮挡住更多的光洒进房中。
　　突然一声尖而不刺的长鸣响彻天际，惊动院中鸟纷纷飞离枝头，成群绕池盘旋。云层再一次覆盖月亮，鸟影也让残留的月光时断时续，弥转头拉开窗帘看向那个怪物，它竟及时收手，撤回到原先的人家中，借着散入房内的点点光源倒回原位，像是喘息，像是静止。林南也已逃离束缚，站到它的身旁，呼吸微微颤抖，额角渗出薄汗。她仔细打开窗，头顶和远处属于夜晚的光亮四处交织，就是一场无声的盛典，尘埃在其中悬浮，安静退隐到真正黑暗的角落，她和弥、还有“月色”站在黑暗边缘看着一线之隔的狂欢，听不见那片天地的丝毫言语。
　　“你刚刚怎么了？”
　　林南深吸口气，张开口却不知如何说起，停顿半晌只轻轻道：“不知道”，便拖着浑身疲惫躺倒在沙发上，全身蜷缩在一起：“把窗户关了吧，窗帘也拉好。”
　　“今晚月亮不会出来了，就算出来，那怪物刚刚消耗了自己太多力气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放心好了。”嘴上虽是这么说，弥还是依言转身去关窗。
　　“等一下”，林南叫住它，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烦躁，她似乎意识到这种不对劲便连着打了个哈欠，然后道：“就这样吧，闷得很。你都说没事了那就不要瞎操心了。”
　　听罢，弥便不再理会，在长袍里摸索半天，抽出一纸长条塞进林南手中：“你还记得怎么用吧？”见林南闭上眼点点头，它又找到尖端一头格外扯出些再放进她手里才起身隐匿而去。
　　良久，穿堂风带走喧嚣的热浪，空气重新回归平静，一丝温凉擦过耳廓的瞬间，林南微睁眼，客厅的书墙上一抹月色在悄悄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