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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坤水3 ...

  •   不知行了多久,就在林南的不安之心渐浓时,左侧一大片云竟缓缓消散,一片开阔森林显形眼前。枝木错综,叶草繁茂,正是黄昏日落之时,霞光填满林中,一只小铜蓝鹟立于靠近林南的一根树枝上,左顾右盼,鸣叫不止。正当林南向前倾身欲将触及时,小鸟似有察觉腾空飞远,一下便在郁郁苍苍中隐匿了踪迹。而水流也适时流动,拖着她继续向前驶去。
      浓云逐渐薄淡,森林不断蔓延,林缘、田地,农舍、小山包也一一冒出,熟悉的一声长鸣划过耳际,铜蓝色身影重新穿梭在其中。它时而停驻在枝头,时而奋力向上飞腾,长久不变的除了每日朝夕的啼鸣就是不知疲倦地向前,也许向着广阔无际的田野,也许朝着山头红日的初升,或是迎接晶莹闪烁的星夜,又或是期待黑暗后的崭新的一天。林南不知道它的终点,也不知自己这趟路程的尽头,反而随着一路的飞梭,她已渐渐忘却目的。花开叶落,云舒雨滴,暑炽雪冷,春去秋来,还有池塘漂浮的光影,窗棂充盈的清风,林尽再一广丛林,山远另一处高山。她从未想过世间景致如此重叠而无限,只期盼时间能再久点,她能再多看两眼。可还不待林南脱离思绪,一排铁栏突破地表向天耸立,惊得水龙猛然跳动将她甩至地下便冲向远际,不见了踪影。林南稍稍回神,发现浑身并没有意料中的疼痛,便撑着膝盖站起身,寻找小鸟的影子。
      “白费力气。”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林南转头却被白光刺得连忙捂住眼,放下胳膊时已离了原处十几步远,视线中一铜蓝鹟盘旋在一道铁栏旁鸣叫不息,还有一熟悉身影,白衣裹身,冷冷不可近。尽管面容依旧模糊,林南仍能认出正是上次见过的女子,便不再迈步上前,等候原地。
      “八月寒泉融七月流火做成的牢笼连阎王都逃不出,你又算什么。”女子语气不佳,小鸟却听懂了似的,打着转飞了几圈竟幻出个人形,正是朗眉星目、温柔浅笑的坤水。他作势要拱手行礼,女子视若无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道:“冠羽庄铜蓝鹟一族都已降了灵级,只你一个还保有灵气。如今既已无路可逃,不如顺了天意。”
      “姑娘可是木二小姐?”见女子略微点头,坤水一抹浅笑,依旧语气温和:“木二小姐可知为何我族会被降灵?”
      安静半晌,才听女子回答:“听说是一场洪水,毁了冠羽庄千年风水。灵气既散,无所守护,作为守护神的铜蓝鹟一族自是无再需灵级,作为普通鸟类回归很正常。”
      “我族向来兢兢业业,致力于守护这一方山水和村民,从未有过过失之处,那么洪水从何而来?”见女子不答,坤水继续道:“五十年前,一批外乡人涌入冠羽庄,大兴土木,肆垦荒野,我族人为保一方平安曾出面阻拦,却被其联合本乡村民一并殴打。于是我们做祭礼、通上天,得到回令要求尽全族之力守住水土,但不得伤害村民。无奈之下,我族只能消耗自身灵气,只求不愧于心。却不想前来冠羽庄的人越来越多,可以栖息的林木越来越少,我们的本体也因外形俏丽被人捉去关在笼里用作观赏。这些倒还可以忍受,只是离开原本的栖息地,我们便无法施展法术守护水土,结果预想之内的一场洪水侵袭,瞬间便将冠羽庄方圆几十里地毁得一干二净,毫无人迹可寻。”
      说及此,坤水顿了顿,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不可自拔。女子也不催促,静静侯着,林南立在不远处却有想离开的冲动。
      坤水深吸一口气,重新勾起嘴角,如旧的嗓音清澈温柔却多了份隔离:“我们族类因保护不周,不仅没有守住灵地也没有护下一个村民而遭受降灵之罪。若是真如您所说做回普通鸟类也好,可偏偏……他们至死都受困于鸟笼。”声音逐渐低哑,他抬起头沿着身旁的铁栏缓缓向上望去,看似直冲云霄望不见头,可他心里清楚,飞得再高也有一个顶点在那儿,形成牢笼将自己困住,让自己变得无限渺小并深埋尘埃。“泥水混杂乱渣一涌而进,浮上水面或能挽回一命,可墙之坚硬、窗之封闭无不是束缚双翅的锁。我很幸运,早在他们初次踏入时便隐匿林深处,洪水袭来前也有所感应而得以逃脱。不过自此以后,我便察觉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于是我不断地飞,向着更远、更高。可我离冠羽庄越远,那日的压迫感却越深。树枝成了栅栏,雨水是箭矢,哪怕终于跃上山头,日月光辉仍于头顶俯视。如今,我终究还是被捉进笼中,囚徒一生吧。”
      坤水说完,林南更想逃了,她不敢去听女子的回答,便转身试图离开。可这铁栏也将她困在其中不得脱身,她只能尽量往边缘靠,甚至捂住双耳,全身佝成一团。
      “你若想要自由也可以,把你这份记忆给我就行。”长久的寂静被女子冷淡的声音打断。见坤水一脸迷茫,她又窸窣拿出一木盒示意他看。
      “忆闻集?”坤水疑惑问道,女子微微点头。
      “我若成为普通身体,要了自由又有何用?”
      “得寸进尺”,女子哼了一声,却不拒绝:“那你得再出一点东西,起码对得起你要的长生。”
      “呵,那便只有性命一条了。”
      女子深吸口气,似在思索,而后才道:“你这双眼睛灵动得很。”
      “这”,坤水吓了一跳,神情终于有松动的痕迹却马上被遮掩:“看来木二小姐也是会逗趣的,在下没了眼睛如何方便?”
      “你要的是自由和永生,我取你记忆帮你逃脱过去的禁锢,拿你眼睛换走所需的灵气,你说方不方便?”
      男子略微迟疑便点头答应,换得女子的一声“爽快”。而后她于虚空中打了四个响指,一阵烟雾弥漫竟显出一扇红漆木门。女子示意坤水跟随进入,也将林南带入另一个场景:熟悉的,罗列瓶罐的房间。
      女子背对着坤水和林南,怀抱木盒,手握纸笔,道:“名字?”
      “在下无名,但亲友常唤——”
      “坤水”,女子不听他说完便道:“你就叫坤水吧。”男子点头同意,她无暇顾及。林南正想上前察看时,女子转过身来,一手拿着一水蓝圆瓷壶,一手向坤水额前拂过,一道鸟形影子脱离出窍后被揉成团塞进壶中。
      “还有你的眼睛。”听了女子的吩咐,坤水勾唇探身向前,眼光含波,就如那日与阳光下见到的一般,不,比那日更似深渊,漆黑且明亮,有无穷海水流淌。林南心道一声不好,欲出声提醒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喊不出,喉咙干涩不已。她瞪大双眼,颈间青筋凸起,脸色也逐渐发红,无奈全身被禁锢一般,除了不止的颤抖便再也表现不出什么。她眼瞧女子一点点抬头,模糊的脸庞即将正对上坤水的双眼,却见右手一挥直直地往其眼部一抹,就听见一声惊呼,坤水隐忍而惊愕的脸上双眸灰净无神。
      “不过是只鸟妖而已,混入铜蓝鹟一族被点化就不追究了,你还真把自己当神了。”说罢女子反手将坤水的双眼融入壶身,一道鹟鸟纹深深印刻其上,坤水的后颈处也隐隐有了相似纹路。女子不给坤水过多停留的时间,放下瓷壶便大手一挥,又是先前林缘处,只是原本直耸入云的铁栏无声地往回收缩,不一会儿地表便恢复如初,林南试着勾勾手指,通身的束缚感也随之消失。
      “接下来往哪儿走?”
      “更高更远处吧。我要成为最高最远的点,那里才能让我的自由亦永生。”坤水敛了失神的样子,答道。
      女子转向日色渐微的山头,阳光再次集成一束打来,却远没有清晨的更刺眼。“你可以再来赎回一切,原价。”
      “别的条件?”坤水迟疑问出口。
      “看你傻得可怜才发次善心,别瞎想。”
      “哦,木二小姐的随口一说,在下权当是玩笑话。”
      短暂沉默,细风掠过,将女子的一字一语清楚地传来:“这是我的承诺,若是食言,便拿自身相等之物做偿。”
      林南目送着坤水化鸟飞远,上下的剪影逐渐遮挡住山顶最后一丝光芒,身边花草树林顿时消了形态,万物都化作浓烟向她飘来,熏得她眼鼻堵塞、头昏神迷。再度清醒已是原先的房中,弥跪伏在一侧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坤水手捧见底的碗静坐一旁,面色平静,不言不语。
      “记忆还给你了,你也该兑现承诺了。”还未完全恢复,林南倒急着开口。
      坤水却像神魄还未归位似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弥起身推了他一把,他才堪堪回神:“只不过是借药力做个幻境植入她的脑内,让她产生时间错乱、记忆衰退的假象。那晚我化出一分身前来查探时就已将部分幻境传入你的脑内”,坤水定了定神,依旧灰如透明的双瞳此刻多了一份安心于其中,“喧闹一晚可让你精神不济,第二日再来辅以药粉将剩下的幻境通过催眠传送出去,便可万无一失。”
      “真是煞费苦心,如果是真的木二小姐在此,岂不就被你害了?”林南听得气愤,一时没缓过气,剧烈咳嗽起来,等好不容易平复了,才听坤水答道:“若真是她,我绝无机会做至此步,怕是当晚便会被她收去性命。”
      林南听闻皱眉,心里暗暗琢磨:这个木姓小姐以前住在这里没错了,但是还有多少妖不确定她是否还在这里呢?要是每只妖都像他一样花样多,一个个来试探,我怎么应付的过来?看来这阵子是不能住在这里了。
      弥貌似窥探了她的内心:“只要老屋还在,你还是这里的主人,你就逃不了。”林南惊讶抬头,心下郁闷,又听它继续道:“不过这木二小姐做事确实不靠谱,不顾别人处境,只想自己逍遥,丢下老屋和一屋子的瓶瓶罐罐就不见踪迹了。林南你以后可有的受了。”便暗暗戳着林南的胳膊,头稍稍向左侧倾斜。
      林南顺头看向左侧的坤水,立马温柔了眼角,甜腻腻地开口:“坤水先生。”
      坤水再次扬起微笑:“林小姐放心好了,想必风早就将木二小姐不在的事传了出去,大家心里有了底也不会胡来。”
      “难保不会有趁虚而入的。”
      “有因才有果,若是林小姐身上的因未消干净,那么果是躲不掉的。”
      林南听的这番话一脑糊涂,一时半会儿也捉摸不透他的用意,便拍腿站起身来:“走吧,我送你出去。”
      东方一片灰白,西边昏黄不明。从屋内到前坪短短一段距离,就让林南全身被闷在水中一般透不过气,早先的风此时了无踪影。坤水收回仰头向天的视线,看向身后还在凝视远空的林南,告别的话语哽在喉头,呼之欲出却被生生压抑。却不想他还在纠结之际,林南已经开口,声音清淡,出口若散:“那座铁笼根本囚禁不了你,对不对。”
      坤水垂下眼眸,右手背于身后紧攥成拳,复又松开,并未答话。“那些云蒙蔽了你的视线,那条水龙才是你的牢笼。”林南的声音在耳畔萦绕,顺延每一根汗毛钻进血液流淌。
      “永生和自由本就是一张纸的两面,你求了永生就绝不可能成为最高最远的点,而当你真正看到了边界你也看到了尽头。”林南直视坤水,继续道:“你一直走不出几十年前的灾祸,甚至想通过追求永生和自由来掩饰内心的焦灼,真是白白浪费了坤水这么好的名字。看遍繁华,历经风雨,茂林里自有林中的道道,何必再紧抓一根割伤你的小草不放。我看你就是闲得慌,睡眠习惯怕是也不好,才每天想些有的没的,学学我,年纪虽轻但拿得起放得下,日月自在心中。”说罢,她还拍拍胸脯,装模作样点了点头,似是很满意刚刚一番教导。
      坤水怔愣片刻,不禁笑出声,边点头边回应着“您说的是”。
      “记忆回位,你接下来怎么办?”
      “林小姐刚刚不是已经提醒了在下?心若念想,处处可成束缚,与其再次漫无目的地逃亡,不如就此安下心。我已决定了”,坤水长舒一口气,笑得灿烂,却让林南心下一颤——“这座村落有几家空屋,我寻得一间住下便可,顺便等待木二小姐归来。加上林小姐在此作陪,日子不会无聊。”说罢便携带爽朗笑声扬长而去,林南都来不及说出阻止的话。
      她仰天长叹,吼出一肚子懊悔。弥背靠着墙,听见远处传来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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