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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最终解释 ...

  •   “而且这几家人无一例外,都是送过金银钱财想疏通关系、好把人尽早放出来的。但林大人不知道这些,这些百姓也不知道使了钱为什么还得不到人。”
      “钱难道不是送给林大人?”
      “说是给林大人,实际上是被那管家收入囊中。而且他为了不被揭发,每次都派不同的人前去索贿,中途辗转几个钱庄、珠宝铺子换成不同的宝物,最后再装作顾客从几个固定的铺子买下来——实则是取货。结果就是他暗自做了中间人、敛尽了财宝,两头的人却都不知晓。有一家人脾气急,干脆于公堂上把这事给捅开,可想而知被框上个污蔑和行贿的罪名、罪加一等了。而另外几个见此情景没有说破而被杀,却是因为那恶人害怕事情终究会败露,所以一不做二不休都灭了口了。”
      “你哥哥搬下山后再建的屋子恰巧就在埋尸处的附近,本来封山就是为了封住这条消息、不让人能够挖出来,哪里想你们兄妹俩又搬回到山附近,这不正好戳了他的痛处。更别说……”
      “什么?”笙姑急急问道。
      “你哥哥可能看见了前去埋尸的人,并找到了埋尸的地点。”
      笙姑一时没有说话。她的眼珠转动,仔细回忆起那半个月间的种种事迹,突然睫毛快速煽动、眼球不停震动,她紧皱眉头、迟疑开口道:“出事大概前两个晚上,哥哥与我照旧煮茶弹琴,还是那首《临江雁》。正巧大扫响起,哥哥突然起身出门,不知道在外捣鼓些什么,总之半天没有动静。我刚想出门找他,他就进来把门锁死,还一并将屋内蜡烛全吹灭了,然后示意我不要出声。两天后那群人就闯进家门,将哥哥抓走了。啊,我记起来哥哥临被抓走时一直对我笔着口型,好像是,好像是——快走!”最后两字一出口,笙姑顿时哑然无声,所有的回忆都戛然而止在这个暂停的情绪中,没有惊愕和恍然,没有恐惧和悲戚。此时她才有些明白原来一切早就有了显现,是自己错把这信号当了平常;此时她才不可置信却不得不说服自己,答案一直藏在细丝密缝中,其他种种不过是蜘蛛结的网一般层层外扩、线线分明地黏住了自己的眼皮。
      偶尔几声干瘪的落叶折断声传来才打破这片沉静,笙姑的嘴张合好几次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而咬住下唇轻轻颤动。见她久久不能恢复平静,度先生试探地开口,继续说道:“在我于街市广发告书后,张牢头、之前受冤隐蔽起居住的几户人家都暗自来找我,说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还你清白,并希望能扳倒酷吏的管制但那时他们都还不知道林管家的厉害,都以为他到底是低人一等、做不得声的好人,而我深知他的势力之大,所以当时没有说破、也没有更多行动,只能口头承诺会给大家、给你和你哥哥一个交待,在店中住了两日便借个幌子离开了。或许是那恶人良心发现了吧,五六年后我再次经过此地时,打听得大家对他的评价居然更高一筹,不是夸他捐钱为穷人修葺屋子就是赞他心善友待外乡客,还经常做些施米粮、发寒衣的事情来。再过个五六年趋势就更加,一时间不止城内,就是别县、甚至些京官也都说起一两句林府有个活菩萨。林大人呢估计就差要把他扶供桌上天天跪拜了,偶尔几次难免见到,那真真是他说什么、林大人便依什么,关键是一桌子人还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不过我也晓得这还不是个好时机,除非我手里的证据比起他的伪装要更天衣无缝,但我也不能任他的名声愈加得好——这么讲起来,我做的也不是些光明磊落的事,当初还一心想着凭一纸告书就能把真相大白的我也是……”说至此,度先生倒吸一口气便自嘲地笑了笑,眼里若有微光在闪,泄露出一丝眷恋、继而迅速被清明遮盖。
      “就这样,我们大家都在默默筹谋,直到二十年前的一天我竟咳出一帕血来。想来也是,一场寒疾久久未愈本就是不祥了,我居然一直没放在心上,不过这倒促成一串好计谋出来。”度先生轻描淡写地说着,对笙姑及时的担心只是微笑应过。“幸得林大人的好好管治,城里城外连着方圆十多里竟再也没发生过大的盗窃之事,顶多就是点小偷小摸、还都是些穷饿极了才走上歪道的可怜孩子,林大人估摸也是年老、便慈善了些,把人抓进去教训一顿便都放出来,衙门外那些竹编笼也没再见过了。但这不代表做过的事可以被遮盖,人活一生向来会有功有过,什么功大于过、过大于功的,事情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量化着办,也不至于存在这许多分隔与纠缠。”
      “但林管家的名声太好、人们的印象怕是根生蒂固了。要是真要彻底扳倒整个林府,就得连这座城、这个世间也颠覆了才成。于是张牢头先找了那些实在的山匪强盗,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抓过人、损失了兄弟的。经过张牢头十几年的打探和搜集,我们才知道这些百姓眼中的强盗实际上算不得十足的恶人。有些是占山为王、打劫来往商货财宝,却从不劫掠平民百姓和小本买卖人,这类的是得罪了城里有钱有势的大户,大户们便借了林大人的刚正清理对敌。有些是周边长期无处安生、不得天天暖饱的流浪者,他们结成一团去向人们讨要吃食,这类的是打搅了人们日常的营生,但并非突然而起、蛮横无理,通常一户人家要个一两次、每次讨的也不多。甚至还有些是家里落魄流落街头的,他们拿到半个馒头都要作揖跟人家道谢。大家心善,只当他们与平常乞讨者无二,不过是不晓得分寸、用的方式冲了点,也不放在心上,但犯了林大人的忌讳便也一网打了。再有的就是专门集合起来,挑看不顺的官管着的地去闹事、与他们故意对着干的一类了。有些官揽财,有些官收权,有些嗜血,这些多半是贪欲作祟。还有一种什么都不贪、却凭着一身正气还把人压死不少,林大人就属这最后一种,通常是这么个说法:天降灾祸,人不可挡;地走克星,人见必诛。林大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灭生往死的不折不扣的克星,为了保护百姓也为了自己,就是逆天而行、也必须要铲除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披人皮的鬼。”
      “于是我们说服了这一众好汉,让他们趁几个夜黑就到街镇上闹腾一番,不曾毁人财物或害人性命,但制造了不小恐慌。然后散播编成的故事,意指某个大户人家中窝了个十几年的老贼,不但不曾向官府告发,而且处处维护,结果反倒引火上身、将自己弄得家破人亡。尤其讲清楚这老贼不是常人,而是一个妖怪所化,白天披人皮、说人话,月光下便现原形、张血口,十几年来暗地里做下不少伤天害理之事。然后拖口言说土地神也被这妖怪扰得不清闲,本不该插手人间世的如今还是告上一状,玉帝大怒,立派清风娘娘查明真相。故事到此为止,大家便纷纷猜测后续发展,自然而然衍生出许多说法。林大人是个深信鬼神的人,何况之前那首歌谣在他心头埋下一颗种,不消两天就听闻他暗自遣了一行人秘密查探。与此同时之前受冤的几家人也开始与人说自家最近遇到的种种诡异之事,张牢头等人则在牢中做些装神弄鬼之事,林大人派去的人速度也快,顺藤地就找到了埋尸之地。所以顺理成章把前尘旧事一一再牵出来、给以理顺,管家的所作所为从此昭示天下了。林大人见事情和歌谣、故事中的极为吻合便更加信任这是上天的警示,也不知他是真心悔过了吧,下令将林管家放置编笼而死后,他便一碗毒酒、自行了断了。”
      度先生说完就仔细观察笙姑的神色,见她平平没有反应顿时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笙姑?你有在听吗?林府一众人早在二十年前就——”
      “就死了。”笙姑接过话头,声音轻飘飘的,一呼一吸间就消散了似的,让人抓不住而心里不踏实。“真相早就大白,证据是伪造的,哥哥是被牵连和受冤的,我所做的一切甚至连同执念都是虚妄。”
      度先生想要安慰什么,张口半晌却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笙姑慢慢转头直视坟旁的尸骨,伸手一指,道:“他呢?”
      “他接替了林大人的位置,确实把这一片治得泰和清闲的景象,但拜你所赐,现在都成未知了。”木二小姐依旧不带感情地回答。
      笙姑抬眼一瞥,道:“他是清官吗?”
      木二小姐没有回应。
      “他是好官吗?”笙姑又问道。
      “清白就等于好吗?你怎么还这么糊涂?”木二小姐反问道。
      “清白难道不好吗?”
      木二小姐砸吧两声,不再对此作回应,只笑说道:“这个度先生是穷极一生都在追求清白的人,你问我不如问他。先不说这个,故事也讲完了,矛盾也搞清了,你得跟我走了。”
      “度先生呢?”笙姑这才稍显活泛,急急问道。
      “不早说过吗?他本就不该存在,就地消了吧。”不料话没说完,木二就感觉胳膊被使劲一扯,她向后踉跄几步才旋过身子站稳,听得笙姑小声而迫切地请求道:“度先生是被我牵连的,我不求您能饶了我,只求将过错全归在我身上,我愿意受罚或者灰飞烟灭,只求您让他存在下去!”见眼前之人并没有考虑的意思,笙姑连忙靠得更近些,开口道:“那只铃铛!”
      木二这才将移开的头又转回来,想要拂去笙姑手臂的手也停了动作。她问道:“你说什么?”
      “我知道您瞧上了那只铃铛,我也知道这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笙姑眼泛泪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过没人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途,我只听哥哥说自我出生起,这只铃铛就无端出现在我身边,哪怕丢弄好几次它也能自己回来。开始以为是不详,后来好几次灾祸都是铃铛替我挡了去,家中才将它视作保命的东西。我想许是这东西认主,如今我自愿将它交付与您,希望您能网开一面、放过度先生吧!”
      “意思是你都不确定就要把东西给我?”木二轻笑一声,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对面的小脸更加惨淡无光,更嗤笑一声才沉声说道:“铃铛,我自己会想办法让它听命于我。而你要担下所有罪责,领遍所有苦楚,历经所有刑罚,才能换取一个争辩的机会。至于你的度先生,我可以好好安置,不过你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就看你自己的省悟了。”
      “别让他记得这些。”
      “什么?”木二小姐诧异问道,连在一旁的林南也被这句话弄得不着头脑。
      笙姑动了动嘴唇,只说了声“谢谢。”便不再言语,闭上眼静等发落。
      林南转而望向木二小姐,从满身玄布的她身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就见她顿了下脑袋便也再无动静,再次转身便出乎意料地伸手直指向度先生。一刹那凝固,正要落下的树叶尖头点地,空气都似僵硬了般,仿佛顺着一圈吸口气,其中的水汽便可以轻松被榨干。接着便是一颗颗光点从度先生、从铃铛、从尸骨、从坟墓中渐渐升起,再汇聚一团、迸发为千丝万缕又涌成一涓细流般,簌簌落进木二小姐手中的瓶里。
      一刹那流动,树叶彻底落地,空气弥散,水汽再次灌满鼻间的每一次呼吸。还来不及等林南反应过来,一声击掌响起,大风刮过便把眼前席卷,除了一个空荡荡的林间空地,这天地间便仿佛什么都不存在过的洗刷一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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