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曲》楼昔月

4、故人

　　之后几日，云娘没再去站关了，甚至连客也很少见，琵琶挂在墙上更是蒙了尘。妈妈们自然不肯就此了局，那晚回去后又将她好生打了一顿，手臂上起了数条青紫的淤痕，动作也不太灵便。用妈妈们的话说，“见了客也是丢人。”于是命她休养几天，说是休养，其实白天里还是做些杂役的活。云娘心中并不愤恨，她知道就连这样的待遇都是倚红跪着替她苦苦求来的。

　　柳公子没再嚷嚷着找云娘了，却成天往凝香楼来喝酒。按理说他这样的富贵闲人，来凝香楼也不足为奇，只是天天来还是头一遭。有时候云娘端着水盆上楼时，便能看见他坐在楼下自斟自饮，他稍一抬首，云娘便迅速移开目光。她自知理亏，不敢也不愿见他。

　　这天云娘身上恢复了许多，几个丫头在厢房分配各房的胭脂膏子，只听得她们谈论着凝香楼要换大门的楹联，要她们每人去街上寻几幅好字来。一个丫头皱眉怨叹着自家母亲卧病在床，今日怕是不能回去看望了。

　　云娘心头一动，悄悄地拉了那丫头说道，“我同你一块儿出去，你去看她，我替你买字。”

　　那丫头面露难色，她深知云娘已是戴罪之人。

　　云娘笑了，“我认识字写得好的先生，要你去得找到什么时候？你只要快些回来即可。”

　　那天午后，凝香楼照例打烊两个时辰，云娘穿了素净的布衣，将那副画揣进怀里，混在几个采买丫头中一同出门了。

　　云娘出去时，柳公子正趴在杯盘狼藉的桌上睡着。

　　前些日子一直阴雨绵绵，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天陵州城难得晴日，东风吹着凉意袭人，云娘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站在字画摊前，望着眼前执卷读书的人，脚边的红泥小炉送来中药清苦的气息，一片秋叶落在他的肩头他都无知无觉。

　　“白公子。”云娘唤他。

　　那人的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白公子。”云娘声音大了些，将写了楹联的纸轻轻拍在桌上。

　　他的身体蓦地一颤，定睛看了看来人，才笑着放下书，“姑娘可有事？”

　　云娘一面打开手中的纸一面说道，“想请公子写一幅楹联。”白公子接过楹联，目光在首联“凝香”二字上略一停留，复又笑着问，“ 请问姑娘芳讳？”

　　云娘捏帕子的手一紧，颇有些不安地回道，“我姓云，叫我云娘便是。”

　　白公子眼睛一亮，显然知道她就是那个声动陵州的云娘，又想起那日自己听到的琴声，何等动人。于是搬出一张干净的小凳请云娘坐。见这人并没有鄙夷的样子，云娘内心稍安，也不推辞便落了座。白公子正在研墨，云娘踟蹰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沓胭脂树花染色的洒金笺，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给公子的谢礼，前几天夜里多亏公子相助。”

　　白公子手里的动作一滞，似乎是有些忘了这件事情，他只轻轻瞟了一眼笺纸，又不慌不忙地转头继续研墨，“那天是偶然相助，竟不知道云姑娘也在。云姑娘也许不知，我曾有幸在这里听过姑娘的琴声，这琴声足以胜过一切了。”

　　云娘没料到他竟会提起这桩事，一下子红了脸，原本未施粉黛的双颊忽然因为羞涩而显得多情起来，她用帕子抚了抚脸颊，又觉得欲盖弥彰，索性微微侧了身，不去看白公子写字的模样，转而面对那只咕噜咕噜煮着药的小罐子，煮药的热气氤氲到她脸上，她越发低下头。

　　然而此时正气定神闲写着字的白公子并不知道身后的人经历了怎样一番挣扎不安，反而接着叹道，“云姑娘的琴好，让我想起了故人。”

　　云娘心中的波涛汹涌瞬间平复下来，时间凝滞了，她压抑着极其细微的声音，怔怔地问出一句话，

　　“故人.....是公子的夫人吗？”

　　白公子搁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