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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思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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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云娘买好了字,向白公子道谢后便走了,留在字画摊上的几个银钱,白公子拿去酒铺买了一壶好酒。平日里他不大喝酒,一是常有疾病缠身,不宜饮酒,二是已经瓶无储粟了,何来买酒钱?不过今日忽然有了酒兴,携一只青花酒瓶,提一盏白烛纸灯,白公子往城外净月山去了。
华灯初上,喧杂的笑语,烛光织成一张密密的网,高悬在陵州城上空,人们在其中沉醉欢歌,不愿醒来。在更高远的青天之上,是一轮清亮的明月,陵州城内的月光,照耀着人间烟火,陵州城外的月光,独独垂怜白公子一人。走到净月山脚下,已是杳无人迹,白公子一扭头便看见月亮,他放下手中物什,向明月深深作揖,明月报以他一地皎洁清光,流泻到到竹林中去。
无人打理的竹林,年深日久积累了厚厚一层落叶,踏在上面柔软而潮湿,白公子走过的时候,几只蛾子从草叶间飞出来,绕着白公子的灯笼飞舞回旋。林中有流萤,闪动着轻灵微弱的光,这个苍冷死寂的竹林,添了几分生气。白公子站在墓前,插上一支蜡烛,烛光照亮碑上一个“庭”字,那是白公子亲手刻下的。
他缓缓盘腿坐下,往墓台洒上半圈酒,又用手轻轻拂去碑上的苔痕,一手的黏腻湿冷,他却毫不在意。就这样细细拂拭一遍又一遍,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垂下手,喃喃念着,“阿庭,快七年了。”
风吹过,墓台的烛光摇晃了两下,更加明亮起来。
白公子仰头饮下一口酒,“前几天,我偶然听到一个琴女的琵琶曲,阿庭,她弹得那样好,足以冠绝陵州,但她不是你。”
“但我今日,”白公子摇头笑笑,“竟然把你的故事全都告诉了她。你若要怪我,只管变成鬼,或者来梦里找我也好。”
“可是阿庭啊,你一次都不曾入过我的梦。”
白公子长叹一声,酒到嘴边仿佛都因为心事的沉重化为难以下咽的苦水。此时万籁俱寂,只有烛火燃烧细微的哔剥声,深林某处似乎传来踏过落叶的足音,白公子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阿庭,是你吗?”
像是投入大海的一颗小石子,听不到任何回音。
白公子失落地喝了口酒,继续自顾自地说道,“那个琴女告诉我,在你七年祭日那晚子时去净月湖边,说不定会逢到你的魂魄。”白公子笑笑,“我是怀疑的,可是,如果真的有可能呢?”
风渐渐大了起来,惹得竹浪涛涛,千万片离开枝头的竹叶一齐飞舞起来,白公子小心地护住烛火,等大风平息后才直起弯曲的身子,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后,竹林恢复了往日的寂然。一张纸从墓台飘到白公子脚边。白公子一愣,捡起纸对着光细看。
原来是一幅画,已经被墓台上的酒洇湿小半,墨水在纸上渲染出迷雾般的斑痕,依稀可见得几笔描绘的轮廓,角落里的小印还是血点一样的红——这不就是白公子那日画的阿庭吗?
匆忙间弄丢了这幅画,如何又在这里捡到了。
白公子抬起头,深深地凝望着墓碑,碑上冰冷的文字和苍苔无法告诉他答案,注视良久,白公子将画放在烛焰之上,一时间火焰几乎蹿到他的指尖,又数次熄灭下去,潮湿的画烧得艰难,火光明灭,照着白公子的脸。
“阿庭,你再等等,这幅画没画完的,我来给你补。”
画燃尽了,余烬的纸化作一双黑翅金边的蝶腾空而起,又回旋着缓缓落下。
白公子起身,支着一根被人废弃在地的瘦竹,夜里林间的潮气将他本就残喘的身体几乎糟蹋成一段朽木,风一起云一来,连月亮也不见了,好在竹林外还有星星点点的光。是陵州城的灯海?还是山脚农户的夜灯?白公子看不清,直到那小小的一片光愈来愈近,伴随着几个人沉重杂乱的脚步声。
那声音一步一步压在白公子心头,直逼着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