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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站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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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终归是来了。
傍晚时分,斜阳残照照着陵州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青石板路泛着金红的光。凝香楼的姑娘们在此时沐浴更衣,对镜梳妆,一握青丝盘成绿云,双颊则妆成雪白颜色。凝香楼内一时芳气袭人。等到天色再暗些,明月初升,街市亮起灯火之时,这些姑娘们便从凝香楼内出来,或站在楼外,或三三两两立在月湖岸边,或倚着凝香楼的回廊栏杆,或在更幽深的窄巷之中。入了夜,街市张起纱灯,灯内烛光摇摇,照着回廊上的红纱,姑娘们掩映在纱后,影影绰绰,只依稀见得雪白的脸颊,闻得断断续续的笑声,还有人唱曲子词,婉转情深。
她们管这叫“站关”。
云娘是第一次站到这里,妈妈嘱咐她拿着琵琶。她挑了一个僻静的位置,红纱最深处,偶尔拨弄两下琵琶,声音很快就被外界的嘈杂掩盖了,云娘很满意。
等得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云娘探头往回廊另一边看,姑娘已经走了不少。正阖眼养神之际,忽然听到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跟在后面的脚步则稍微沉稳些,还有小二殷勤的招呼,似乎是有客人过来了,云娘下意识地低了头,想把自己藏得更深。那人却在红纱外面对着云娘站定了。
“柳公子,这就是云娘了。”
柳公子撩开红纱,云娘抬头,四目相对,柳公子一笑,牵起云娘的手。
云娘挣脱不得。
被他牵引着疾步直走到凝香楼大门前,小二高声呼着,“云娘有客了!”一时间屋里应和声排山倒海地扑过来。
云娘慌了,猛地一甩手,挣开了那人的束缚,慌不择路地往外逃,起先她还能听到人们吆喝追逐的声音,后来只听见倚红笑着唤柳公子的名字,身后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就躲在凝香楼转角,白公子曾摆摊的地方,也只躲得了一时,等半夜了,少不得又偷偷摸摸回到凝香楼去。陵州城这么大,却没有她的去处。云娘看见街市的灯渐次熄灭,凝香楼也只有几个厢房还亮着光,回到楼上时,房门已锁,无奈在门口蜷缩着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被妈妈们罚着打扫阁楼,又生生饿了一天,晚上依旧叫她去站关。
将将入夜,倚红来回廊找云娘,告诉她昨晚柳公子发了火。云娘不语,倚红叹了口气,牵着她一路离开回廊往巷子走,巷口有个小小的窄门,算是凝香楼的侧门,有些姿色稍逊的姑娘就藏在门内待客,便于遮掩。
这里经过的人少,过客们也故意绕着此处走。小巷幽深曲折,唯有姑娘们秉烛的光。此处无人搅扰,云娘倚在门边发怔。后来外面渐渐清净,姑娘们交谈的声音在夜里突兀起来。
月已升至中天,一片寒光照在地上。沉沉二漏,灯烛将烬,姑娘们去买了根新的蜡烛。有了火光,巷子里不至于太冷清。周围愈是安静,她们谈笑的声音愈是大了起来,或谈论着街上新制的胭脂水粉,或暗骂几个心狠的鸨母,或对某些公子少爷评头论足一番,说到最后,不免又提起坎坷的身世命运,竟渐渐地哑了嗓子,一些极其压抑的哭声哀哀切切地传进云娘的耳朵里,回忆起从前跟着师傅师姐学艺的日子,云娘不免也感伤一番。
正悄悄拭泪时,从楼上下来一个老妈妈。抱着臂一面打量着姑娘们一面往巷子深处走,众女都默默地不敢出声。后来只听到巷子深处传来踢打之声,伴随着恨铁不成钢的怒骂。一会儿后,老妈妈复又走出来,在云娘面前站定了。
“姑娘胆子愈发大了,昨天还好好地在外面站着,今天连人都找不着了。”
云娘抱着琵琶低下头,那妈妈却冷不防往她腰上狠狠掐了一道。鸨母惩罚这些女孩子们,不打脸蛋,只往那衣物遮蔽处使劲。云娘咬着牙不吭声,妈妈又施力掐了好几次,云娘带着哭腔叫出来了,声音里满是屈辱和不甘。
“姑娘也该知道些利害了。”一面说着,手里的动作越来越重,云娘的哭声也高了起来。
月湖边柳荫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幽渺的笛声,哀婉低回,似乎在倾诉一个凄楚的故事,听着听着,人心也寂了。月亮随着笛声在云间穿行、明灭,实在不似人间音。云娘渐渐忘了哭,妈妈以为是客,不便继续掐下去,于是就这么站着,直到那人一曲结束。妈妈夺过姑娘手里的蜡烛,一路往外迎去。
不知道吹笛的是何人,这曲子有些熟悉。待妈妈走了几步,云娘拭干眼泪,也走出来瞧。
月光底下站着一位公子,长身玉立,左手垂在身侧扣着一支笛,右手给妈妈递上几个银钱。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让她们回去罢。”
“哟,这是哪位公子,这样好心。”
那人一笑,说,“鄙姓白。”
云娘心头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心内仍有些暗暗的怀疑。那人说完这几句话后仍旧回到岸边对着湖水吹笛,云娘走得慢了些,落在人的后面,等大家都上去了,她走到街道中央将那人看个清楚,可不就是那位白公子么?这人还真是不寻常。
不知怎么,她心里竟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