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之隐》何葭烟

4、第 4 章

　　第二天一大早，周槿就等在沈涵门外，见她出来，立刻降下车窗，说：“涵姐，我今天起得早，载你去公司吧。”
　　沈涵没办法拒绝，只好上了车，对周槿道了声谢，然后说：“是不是周叔催你起的？”
　　周槿耸了耸肩，说：“哎呀，没办法，谁让老爸昨晚那么帅气呢？我不小心就被他劝服了，然后就起床了。”
　　周槿向来是个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的性子，平常这个时候要么在洗漱，要么在急急忙忙吃早餐，绝不可能等在她家门口。要不是周叔催得紧，估计她不会轻易起床。
　　沈涵没有再说话，周槿却说：“涵姐，我觉得我不想谈恋爱是有原因的，不仅仅是因为懒，还与我爸有关系。你看我爸这人吧，老了也很有气质，做得一手好菜，还会修理各种家用电器。现在的那些男人，哪一个能比我爸强？我觉得，除非遇到一个比我爸要强得多的人，要不然，我还真没谈恋爱的念头。”
　　沈涵听后笑了，说：“那是因为你见到的人还不够多。等你见到足够多的人以后，你会发现你给未来男友设下的这些限制都不用存在。那个时候，那个人只要有足够的对你的爱，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他。一个强大的人也许能带给你安全感，但如果他对你没有足够的爱意，那他的强大和安全感也不是属于你的。”
　　周槿一边开车一边想着沈涵对她说的话。她觉得沈涵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但是只有爱的生活也是虚假的呀！她想要的不是一份多么厚重的爱，而是能经得住风雨的彼此守候。所以，她说：“涵姐，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从来不觉得爱情有多么重要。天底下那么多对夫妻，难道他们都是因为爱才在一起的吗？我可不信。”
　　沈涵觉得很奇怪，周槿明明出生在一个父母十分恩爱的家庭，却没有多少对于爱情的憧憬和向往。大概，每个人的性格里都有天生的成分，这一点是后天的任何因素都改变不了的。她也很赞同周槿的话，可是她还是觉得爱情是婚姻的基础，所以她说：“其实，我对于感情看得很偏激，要么一辈子和一个人恩恩爱爱共度一生，要么自己一个人一辈子。”
　　周槿其实也明白自己对于爱情看得很淡，不像个出身幸福家庭的人。她明明可以每天都笑得开开心心，像个被保护得很好、没有长大的孩子，但还是会觉得爱情不是必需品。也许，这一切都像是老爸说的那样，是因为她还没有长大。
　　到了公司以后，她们一个直接去了办公室，一个把车开去了停车场。
　　沈涵似乎已经做好了迎接一个惊喜的准备。一进办公室，就有人在说悄悄话，“这是谁送来的呀”或是“看来沈经理的桃花到了”。一个姑娘眼尖，看到她进去就立刻闭了嘴，然后示意一边的同事也住了嘴。沈涵照例没有什么表情地走进了独属于她的办公室，隐约可以听见后方传来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果然，办公桌上放着一束鲜花。花并不多，但色调清雅，没有大红大紫之类的颜色，看起来很舒服。沈涵下意识地抱过那束花，放到了鼻端，揣着一丝暗喜，闭上了眼睛，细细地嗅着花香。一瞬间，花的味道沁入心脾，让她整个人都愉悦了起来。她的嘴角挂上了一抹笑，变得柔和了好多。但是，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这种喜欢是不可能实现的，是一种独属于她自己的没有名字的心事。
　　她从办公室里找出一个花瓶，把那束花放了进去。本来她应该立刻去工作的，但她却看着花失了神。她伸手触摸着绿色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拂过表面，然后又摸上花朵，最后又把手放在鼻端，细细地嗅了起来。她或许是想要知道两种不同的嗅法是否能够有两种不同的味道，又或许是想要知道，在不同的心情下，这束花是否会有不同的意味。
　　但是，不管她怎么去认为，花的味道还是很快就占领了这间办公室，像是夏季的一阵雨，淋得她浑身湿哒哒的，透过肌肤钻进了骨肉里，让她整个人都好似睡在花海中。花的香味像是一种病毒，很快就蔓延开去，让人心甘情愿中了毒。又像是东方的第一颗星，带来了漫天的星斗，照亮了整个夜空。她沉醉在这种假想的恋爱里，像个被妈妈的怀抱温暖着的孩子一样，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了。
　　整个上午，她都在高兴中度过，工作效率都快了不少。偶尔有同事进去找她商量事情，也发现她今天脾气好了很多，脸上的神情也不似以往那般生硬了。他们都在想着，也许恋爱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
　　到了下班时间，她毫无意外地接到了江润的电话，说要约她出去吃饭。为了把这场戏演得好看，她自然要做个有求必应之人。于是，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在一家餐厅里相对而坐了。
　　餐厅里有很多人，大多是上班的白领，这会下了班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顿饭，聊会儿天，喝会儿茶，下午又继续奔赴在工作的旅途上。不像他们两个，怀揣着别样的心思，假装真情实意地坐着，笑得灿烂却空虚。
　　突然，餐厅的音乐换了，变成了那天她在KTV里听到的那首令人撕心裂肺的歌。她听着熟悉的前奏，手指无意识地在餐桌上动了起来，好像在打节拍。对面的江润看见了，笑着问道：“你听过这首歌？”
　　她笑了笑，说：“是啊，当时在KTV里，听见一个有故事的人在唱，所以记住了一点。”她在说到“有故事的人”的时候故意提高了音量，像是在提醒江润注意重点。
　　江润没有接话，而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要不改天带你去KTV里唱唱歌？”
　　她摇摇头，又看见服务员正端着菜向他们走来，便说：“还是不了，我这个人可不喜欢唱歌。比起那些抽象的声音，我更喜欢实在的午餐。”
　　江润盯着她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着这人可真是口是心非。沈涵明明是那种对于生活的质量很有追求的女人，也是一个透着浪漫气息的诗人，却偏偏要压抑本性。其实，他一直觉得，跟这样一个人待在一起会很累。可是事实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她总是能够分毫不差地不越雷池一步，总是能够让他在一个看似危险的境地里感到舒服。
　　饭后，两人约好要去她的公司楼下走一走，算是坐实了她有恋人的消息。
　　在他面前，她有时不是一个风趣的人，甚至表现得有点木讷，像是大脑的反射弧长得过了头。这样的人往往不是主角，因为她把主角的位置给了他。好些年前，她似乎也做过类似的表情，类似的动作和类似的眼神。只不过，那人说她虚伪而已。
　　其实，起初她在那人面前露出那样的神情时是没有作假的。因为她对于那人真的不太了解，对于他的生活更是不了解。每每听到那些她不甚明白的地方，她都只能微微张着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偏偏那人喜欢这调调，常说这样的她很可爱。她想要讨他欢喜，便习惯了这般有些矫揉造作的作为。
　　现在呢？面对江润，她像是一个刻意演戏的演员，毫不在意江润的观念做出了那样的神情。她不希望他了解真实的自己，那样她的软肋就全然露出来了，将来哪还有机会全身而退？她需要时刻带着盔甲和面具，才能像是一个不带私欲和心机地接近江润的女人。
　　在下午的工作时间里，沈涵明显不在状态。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却总是听到脑子里的回声——“江润”。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对于江润的感情，但她从不曾想到他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她以为，这几年的锤炼该让她学会了何为“吃一堑长一智”，可她在感情面前仍旧是一个狂热的信徒，带着绝对的崇敬和炙热的眼神。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逼着自己进入工作状态。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的眼神又变得坚定了，那个醉心于工作的她重新出发了。人想要隐藏自己其实是很容易的，就像她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成了。可是，真的没有发生吗？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并非如此，她只是习惯了往前冲。因为往前冲其实没有多少顾虑，只有回头看才有无尽的烦恼和悔恨。
　　下班的时候，沈涵接到了江润的电话，说是有事不能来了。她用一种很开心的语气对江润说：“那可真好，我可以出去约人了！”
　　江润没有多想，只以为她想要约朋友出去逛街看电影。可他哪里想得到，挂了电话后的沈涵收敛了笑意，一脸落寞，站在公司门口的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群，不知该把自己投向哪一阵潮流里。
　　周槿是个及时享乐的人，这会早开着车带着几个小姐妹出去吃饭玩乐了，她想要回家只有靠自己。其实，这也是她不愿意坐周槿的车的一大原因。
　　记得那时候周槿刚到公司，她父亲就对她耳提面命，要她每日都好好地接送沈涵上下班，反正也都顺路。周槿原本不乐意，可一见到沈涵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立刻答应了。
　　结果呢？周槿常常把沈涵骗上车，嘴上说着载她回家，脑子里却在想着要怎么才能快点去跟小姐妹们顺利会师。沈涵被骗得多了，干脆就不同她一起下班了。后来她问周槿为什么要骗她，周槿说：“涵姐长得好看，就应该多出去走走，让我那帮子小姐妹们开开眼界，也能给我长长威风！”
　　沈涵听后哭笑不得，更加坚定了不同她一起下班的信念。可没过多久，这件事就被周叔知道了，他逮住周槿好好骂了一顿，说她懒得不成样子了。周槿没办法，拉着她去求饶，这才免了一顿念叨。
　　回忆起这些往事，沈涵不由得笑了。其实，这世间还有一些别的温暖，没必要总是寻找恋人间的温暖，不是吗？
　　她给自己叫了一辆车，可又想起还有些东西没买，便对司机说需要他在某个地方停会儿车。司机是个热心的年轻人，也体谅她的健忘，便依着她所说停了车。
　　沈涵走进了云州广场，慌慌张张地上了二楼，来到了一家服装店。店主应该是认识她的，一见她来就招呼道：“沈涵，你可算是来了，还以为你又忘记了！这衣服放在这里都快两周了，你再不来我可要卖出去了。”
　　沈涵抿唇一笑，说：“这些日子太忙了，今天都是上了车才想起来的！这次的衣服又麻烦你退回去改了改，前后的费用我照样给你全包了。”沈涵腰细，寻常的小码衣服都不能很好地衬出她的曲线，因而常常需要改一改。
　　店主听后笑意更浓，说：“你也算是老顾客了，下次你干脆定做一套好了，免得这样退来退去，价格上又没多大差别。”
　　沈涵付了钱，说：“我这人喜欢试一试，定做的未必就合我心意。不管怎样，这次谢谢你，我先走了！”
　　司机依旧等在原地，沈涵很快就找到了。她有些抱歉地加快速度走过去，高跟鞋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坚定的脚印。
　　回到家后，沈涵没有急着去做饭，而是上了二楼的卧室。她简直兴奋极了，因为她等这件衣服也等了很久了。她小心翼翼地拿出这条晚礼服裙，然后把它全部摊开放在了床上，接着就开始细细欣赏这于她而言难得的美景。
　　礼服裙的长度刚好到她的脚踝，大部分都用的米黄色绸料，不用摸都能感觉到一手的顺滑。胸口至剑突那块三角形的透明区域上点缀着细小的刺绣图案，看起来像一条通向花园的小径。礼服的裙摆上依旧是精致的刺绣，从腰腹部向下伸展，像一个直角紧紧地贴在衣服上，分成了两条令人遐想的路。刺绣所用的颜色大部分是深绿色和淡黄色，夹杂了一些淡绿色和棕色的珠子，生出了几分活泼和大气。
　　她迫不及待地开始脱衣服，然后将这件经过修改的礼服穿上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没了那份喜悦，突如其来的格格不入的感觉涌上了脑海。因为她的审美向来独特，这件晚礼服裙像极了上个世纪西方所喜爱的那种款式。她可以想到，公司年会那天她会多么引人注目，又会引来多少人带着奇怪神色的窃窃私语。
　　她恨不能立刻把这件衣服从身上扒下来，可是潜藏在心底里的喜爱让她怎么也下不了手。她喜欢这种风格，成为笑柄也没关系。她的勇气突然占据了全身心，让她有了不惧未来的信心。她给自己打气，那一天的主持工作她一定可以再创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