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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二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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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云简同他灌输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晏清和看他们三人的眼神就一直不大对。
不对劲到一向不怎么主动搭理他的顾青渊都没忍住,皱着眉头问:“宸王可是最近闲的很?”
把脑子都闲坏了。
他问的很委婉,但晏清和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尴尬的收回眼神,也不敢再脑补什么虐恋大戏,呵呵笑道:“还好,还好。”
顾青渊一身玄衣,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半晌才开口说道:“山东一带流寇横行,朝中诸多大臣都抽不开身,先前我还在同季大人商讨此事,既然宸王在京城里这样空闲,不如就由殿下你带兵前往吧。”
晏清和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青渊一句话堵了回来。
“宸王不是说要痛改前非,为陛下赴汤蹈火?此次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莫要让陛下失望。”
“……”
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晏清和苦着脸咬着牙,应了。
顾青渊抬眼,看他一副舍生取义为国捐躯的表情,慢悠悠的说道:“当然,宸王若是不愿,我也不敢强迫,换个人就是了。”
是呀,您老从来不强迫人,您老都是挖个坑哄的别人不得不往下跳。
跳了,只是死路一条,不跳,可是生不如死。
晏清和哪里敢说不愿意,连忙从脸上挤出一抹笑容,说:“我对陛下赤胆忠心,自然是愿意为陛下排忧解难,刀山火海,也万死不辞。”
顾青渊理了理衣裳,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有劳宸王了。”便转身离去,留晏清和一个人在秋风里迎风落泪。
他是真的惨!
同样觉得自己很惨的还有和晏清和一起带兵过去的宋御史。
宋御史自从上次殿前失仪,又被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传了绯闻后,看到晏清和便不大自在,自然也没有怎么再找他麻烦。
虽然还是看他不对眼。
此次去山东,他为主事,晏清和为监军,想到这一去几个月,日日都要同晏清和朝夕相对,宋兆便膈应的浑身不舒服。
好在浑身不舒服的也不只他一个。
晏清和坐在马车上和宋兆大眼对小眼。
两个人都面无表情,谁也不想搭理谁,气氛很是尴尬。
晏清和本来还在想顾青渊派自己去山东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全明白了。
顾青渊是想他死。
不是在路上被恼羞成怒爱而不得的宋御史秘密的杀人灭口,就是在山东被凶神恶煞愤世嫉俗的流寇乱刀砍了泄愤。
晏清和望向窗外。
马车不紧不慢的前行着,周围的花草树木便一一从他眼中退去,枯叶从树上飘落,跌落泥土,再被车轮无情的碾压过去,留下一地的残碎。
秋天,总是充满着肃杀与别离,只是晏清和不知道自己是这车轮,还是这枯叶。
但他知道,顾青渊是真的恨他呀。
晏清和知道自己运气一向不怎么样,但此时也忍不住吐槽,哪里是不怎么样,简直是衰到了极点。
一路没吭几声,坐在马车上快要成佛的宋御史没把他怎样,但他也没能顺利的到达山东。
他在路上遇到了劫匪。
说来也是好笑,本来是去剿匪的浩浩荡荡一群人,还没去找流寇劫匪,就被人先找上门。
本来晏清和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应该是受不了什么伤的,但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劫匪一箭射中了拉着马车的马儿的屁股。
只听见马儿一声惨叫嘶鸣,双蹄一扬,就开始撒丫子狂奔。
坐在马车内时时观察着外面动向的晏清和听到这声音暗道不好,立刻眼疾手快的把宋御史给推了下去。
宋御史被围在外面的士兵接着,到没有怎么受伤。
只是苦了晏清和,还没来得及跳下去,那屁股上中了一箭的马儿就带着他往树林里狂奔。
马儿吃了痛,不受控制,晏清和在后面的车上被颠的左右不稳,脸色惨白。
就在晏清和受不住,想要拼力跳下来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惨叫,命运多舛的马儿就这样一头撞在了树上,晕了过去。
马车陡然刹车,车上的晏清和便被惯力给甩了出去。
虽然地上铺满了落叶,但这样被甩出来,晏清和还是觉得身体一阵钝痛。
他在地上躺了一会,才扶着树慢慢的站起来,开始观察周围。
四周都是树,天色渐沉,他分不清方向,但怕晚上林子里有什么野兽出没,便撑着身子,一瘸一拐的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开始寻找出路。
林子里有很多捕兽用的陷阱,被聪明的猎人掩盖的几乎是天衣无缝,不少倒霉的迷路人,一个不留意就会跌进陷阱里。
晏清和一向命不怎么好。
更倒霉的是,陷阱里还有一个捕兽用的夹子。
晏清和只觉得左腿剧痛,尖锐的铁齿刺进脚踝,他没忍住嘶了一声,痛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伸手想去将夹子掰开,可铁打的捕兽夹,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王爷那里有的力气。
晏清和尝试着动了一下左腿,只轻轻挪了一下,便脸色惨白,疼的让他忍不住大口喘气。
铁齿咬着他的皮肉,只怕是已经伤到了骨头。
但这样躺着也不行,他强忍着疼痛,拖着伤腿,慢慢的立起身子,缓缓的向边缘挪去。
地上随着他的动作拖出一条血迹,他靠着土壁,不停地喘息着,额头上尽是虚汗,唇上也失了血色,一片青白。
他抬手一摸,眼角湿润,满是泪意。
原来有这样疼么。
他抬头,透过洞口望着天,模模糊糊的想。
宋兆应该会派人来寻他,虽然林子里地形错综复杂,但是顺着马车的痕迹,应该也不难。
他掉下来的地方,离那个破马车不算远,他们找到那个地方,他应该能听到动静,到时候自己出声示意他们,应该不至于死在这里。
但是转念又想,那个宋兆跟自己一贯不对付,只怕是巴不得自己死了。
估计找他也只是装装样子。
虽然算起来是自己推了他,让他不用受自己这样的苦楚,但也不见得他就会感激自己。
毕竟能看上顾青渊,还一腔心思都扑到他身上,不是蠢的,就是傻的。
晏清和看着天色渐渐变黑,周围却依然寂静无声,心里便没抱多大期望了。
周围是深沉的叫人压抑的黑色,除了夜空中挂着的几颗星星,再见不到旁的亮光。
晏清和的左腿还在一抽一抽的疼,可他却仿佛一点感觉也没有,只紧紧的抱着自己,颤抖着身子,一双眼睛没有焦虑,茫然空洞的不知道落在哪里。
他其实很怕黑。
他小时候同那些玩伴玩捉迷藏,将自己藏进了柜子里,他一直没有被找到,便一直不敢出来。
他在那个狭小的,黑漆漆的空间里独自呆了不知道几个时辰,等他被提心吊胆的宫婢们找到后,就落下了这个毛病。
他没有问那些玩伴为什么不来找他,只是沉默的将这个秘密藏在了心底。
这个秘密,他那个死了的老娘不知道,服侍了他近十个年头的贴身小厮也不知道。
但顾青渊知道。
他说看上了顾青渊的人,不是蠢就是傻。
但他十几岁的时候,确实是一个蠢的无可救药的少年。
因为顾青渊知道他的秘密,因为顾青渊送的那一夜萤火,便一门心思沉溺在这种虚假的温柔里。
他瞧不起宋兆,更像是瞧不起以前那个愚笨的,天真的,一腔热血,满脑子风花雪月的晏清和。
林子里其实并不安静,偶尔有不知名动物踏着枯叶前行的声音,晏清和缩在洞底,只觉得毛骨悚然。
晏清和想,这样下去只怕要自己吓死自己,便开始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分散精神。
他先是想,好像从小时候开始,他若是存心把自己藏起来,便谁也找不到。
又或者不是找不到,只是从未真正的,放在心上。
但还是有一个例外。
在他从命不久矣的先帝那里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后,脑子混沌得找不到思绪,只觉得自己先前的十几年时光都虚假梦幻的令人发笑。
他不敢去质问顾青渊,只敢抱着酒坛,偷偷的躲在桥下的树洞里。
他茫然的望着夜幕中的星辰银河,只觉得天地这样大,他却不知道该往何处。
原来那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点的。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晏清和睁着眼睛,努力的回想。
他想起来了。
后来啊,有一个风流俊郎的少年,站在桥上,弯着腰,看着他,喊他的名字,披星戴月。
他的眼比星辰还亮,他的笑比皎月还叫人神魂颠倒,他好像穿过银河而来,沾染着清晖,便照亮了那昏暗的一方天地。
那是十六七岁的云简。
他欢喜的看着晏清和,眼神亮晶晶的,就好像是看到了明珠,看到了珍藏,看到了他捧在手里心心念念的宝物。
他说,晏清和,我找了你一天。
他说,晏清和,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那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亮与朝气,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叫他伤心难过。
少年不识愁滋味,鲜衣怒马,看尽长安花。
晏清和垂着头,仿佛耳边还能传来少年的呼喊,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云简不会出现在这里,他此时应该在京城。
他走的匆忙,还不曾同他道别。
“晏清和!晏清和!”
云简从来不曾喊过他的封号,对着他总是晏清和晏清和的叫,不合礼数,可他却很喜欢。
他有一点想云简了。
喝酒也好,听姑娘弹曲也好,只要是和云简在一起,他总是开心的。
他内心有一点,隐秘的,耻于出口的奢望,若是云简来找他就好了。
若是云简来找他……他一定能找到的。
“晏清和!晏清和!”
清亮的声音划破夜空,带着一腔孤勇,离他越来越近。
晏清和听着这个声音,突然从失落的中回过神来,心里那点龌龊的幻想成了现实,便生了万千欢喜,让他忍不住回应着,喊他的名字。
“云简!”
一如他躲在桥洞下,抬头看他的那个晚上。
在林子里的云简听到了这一声,在心里松了口气,摸着黑快步的跑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二十几岁的云简同十几岁的云简好像没有太大分别,眉眼依然风流的带着朝气,他站在陷阱外,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向下看晏清和。
他踏月而来,只因他在这里。
他如释重负的笑了笑,眉眼弯弯,眼睛一如既往地明亮,藏着星光,藏着萤火。
他说,晏清和,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晏清和突然鼻头一酸,心却好像温软的泡在蜜罐里,他有许多话想同他说,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重复的,呆傻的,喊着他的名字。
“云简……”
黑暗中,似乎所有感情都得到无限的发酵,欢喜或是恐慌,晏清和撑了许久,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撑下去。
但是这个人来了。
于是那些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本来没有什么受不得的伤,本来没有什么抗不过去的情绪,都这样毫不讲理的涌上心头。
“云简,云简,云简……”
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云简愣了愣,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也知道晏清和此时应该是极为不安,便一遍遍耐心的回应着,“晏清和,我在的。”
——云简,我好怕。
——云简,我有点想你了。
——云简,你要是来找我就好了。
——云简,云简……
——晏清和,我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