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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影斑駁夜倥傯 ...

  •   花思芊輕扣門板,看了眼櫃檯還忙著點帳的小伙計,這才拿出了點身為雇主的良心,問道:「晚了,還不休息?」
      正忙得天昏地暗的小伙計一聽,立刻抬起頭,掛著黑眼圈的一雙眸子漾著燦燦光芒,他一改先前疲累的模樣,精神道:「就快處理好了,等等就要去睡了。人醒了嗎?」
      花思芊在臺前一坐,隨意的靠在椅子上,答道:「嗯,剛醒。」他的目光在帳本上掠過,隨後落在了對方那憔悴卻精緻的臉蛋上,過了良久,他才開口:「顏若熙,再怎麼說你也是個女孩子,就算扮男裝也不用這麼折磨自己,這些事放著明日自有人做。」
      喚作若熙的小伙計只是衝他一笑,而後又低頭繼續手邊的活。
      見自己勸說無效,花思芊漂亮的桃花眼一瞇,索性將為人老闆的矜持全仍了,一把拉過對方的手,道:「走,帶你去個地方! 」

      初夏的夜晚,陣陣清風吹散了白日未消的悶熱,涼爽得恰到好處。
      花思芊拉著人一路前進,走著走著,來到了一座大湖邊。
      湖中央搭建著一拱橋,拱橋盡頭是一座小巧的亭子。
      兩人走上了石橋,沒多久便來到了亭中,花思芊這才將手鬆開。
      「哈,今天天氣真好,月兒高高掛,滿天星光亮……」他在亭中石椅上一坐,倚著靠欄望著夜天出神。
      一旁的顏若熙摘下了頭帶,整了整被風吹亂的髮絲,她伸手一撥,原本藏著的長長馬尾隨著晚風搖曳,有一下沒一下的碰著她的背。
      她走到花思芊神身邊,將身子靠在了石欄上,看著平靜無波的湖面,無奈道:「老闆,還有事沒做完呢,這……」
      花思芊打斷她:「我不叫老闆,我叫花延,字思芊。還有,你也別喚我花公子,這麼就生疏了,我不喜歡。」
      顏若熙被他這句話逗得樂了,原本緊蹙的眉頭全展開了,她輕笑道:「花思芊,你無聊了。」
      花思芊莞爾一笑道:「是,我這人最無聊了,所以,妳就和我說說,你最近為什麼總是悶悶不樂的,替我解解悶吧。」
      顏若熙一聽,臉上笑意頓失了幾分,垂下眼簾,失落道:「都被你看出來了啊……」
      「這當然,再說,妳掃地時嘆氣,在廚房裡也嘆氣,就連坐櫃檯也是一臉鬱悶,這麼明顯,我能沒看見嗎?」花思芊故作悠哉的說道,眼神卻是有意無意的飄向女子,裡頭含著幾分擔憂。
      顏若熙捱著他身旁的位子坐下,嘆了一口氣,低聲道:「不知道還要躲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還能躲到什麼時候。」
      她的口氣雲淡風輕,話聲一落便隨即消散在了風中,然而,卻是狠狠的打進了花思芊心坎裡。
      他不禁想起,兩人初遇那夜,在那寒氣未盡的末冬,那個倒在茶樓前,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顏若熙。
      他什麼也沒想,將她救了,這才知道她是來自鄰國的流亡貴族。
      之後,他什麼也沒再問,只是默默的替她療傷、養身子。
      日子一天天的過,幾個月後,他的傷口痊癒,沒再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於是爬起身,笑盈盈的問他店裡缺不缺人手。
      他答說不缺,她卻是留了下來,而他也沒趕,算是默許了她的存在。
      又一天,他告訴她,一個女孩子在店裡太招搖了,讓她待著別出來,她卻是長髮一束,扮成了個男兒。
      如今,她一口喊他一個老闆,一手接過他所有工作,他心裡卻是不甚愉快。
      「……若熙啊,我說了會保護你的,就算那些人找來了又如何,我把你藏著,誰也找不著。」花思芊側過頭,直望顏若熙。他的眼神溫柔得不像話,只要一眼便能讓人迷了心。
      從小到大,人們心底藏著的那些事從來就瞞不過他,再深再沉,他只需一眼就能看穿,然而,自從遇上了顏若熙,自己一直以來的認知全被打破了,一切在她身上全都不管用。
      就如此刻,他一個眼神望去,對方只是回以他一個不深不淺的笑容,而後便輕輕撇過,從未停留。
      她望著漫天星斗,隨口問道:「你將人單獨丟在了茶樓裡,沒事嗎?」
      花思芊不著痕跡的移開了目光,看著黑壓壓的水面,笑道:「沒事,傷沒什麼嚴重的,就是和人吵吵架,估計明天早上就跑了,我說了那麼多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顏若熙笑了笑:「這相處間吵吵架是難免的,只要把話說開了就沒事了,不過,你和店裡那位說開了,另一位能行嗎?」
      花思芊倒是不緊張,笑道:「能行的,他可不像店裡那個,跟個木頭似的,他自己床上翻個滾就能想通。」
      說實在,依他對洛逸凡的了解,這麼點事,他不會那麼死腦筋的。
      顏若熙聽得噗哧一笑,總算忘掉了那些不愉快的事。
      花思芊對此是喜聞樂見,他拿捏著一旁撿來的小石子,往水面一拋,打出了幾個水漂兒,顏若熙忽道:「你和那個人認識很多年了吧,這般了解。」
      花思芊隨手又仍了顆石子,答道:「是啊,是挺久的,挺了解的。」
      顏若熙的眼神閃爍了下。
      然而,花思芊卻是沒留意到這變化,只是自顧自的鬱結,心想:「我誰都了解,可獨獨就是猜不透你的心思。」
      柔和的月光下,兩人各懷想法,皆暗暗的嘆了口氣。

      客棧中,洛逸凡揣著酒盞發著呆,案上還擱著兩個已經空了的酒壺。
      外頭的月光冷冷清清,照得一切都顯得淒涼,他拿起手邊只剩下半壺酒的酒壺,斟滿了手中杯子,仰頭一飲而盡,仍是沒有絲毫醉意。
      「……」
      多麼好的天,多麼好的酒,可,卻是沒個好心情。
      洛逸凡有些鬱悶,索性扔下手中酒杯,往床榻上一躺,整個人陷在了榻裡。
      看著單調的天花板,他嘆了口氣,喃喃道:「向晚離,我不是真的要你滾啊,只是一個火氣上頭,沒節制就脫口而出了,我不是什麼意思,就是有些氣你沒好好照顧自己而已……」
      花思芊猜的沒錯,洛逸凡確實翻著翻著自己就能想通了,其實從向晚離開門離去後他便後悔了,冷靜想想,這些天對方會那麼折騰,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他。
      若是沒遇著他,說不準向晚離還在家好好療傷,而不是帶著傷在這些小村鎮間奔波。
      到底,自己竟然還一個滾字將人給轟了出去,完全沒顧慮到對方身上的傷,也不知道究竟嚴不嚴重……
      洛逸凡一把抓過頭頂的枕頭,往自己臉上用力一砸,悶喊了聲,又猛地坐起。
      他抓了抓散亂的髮絲,悶道:「睡不著啊……」
      於是乎,失眠的人乾脆撐著窗檯子一翻,翻入了夜色中。

      夜晚的街道,因著沒了人氣,冷清了些。
      洛逸凡腳步蹣跚的走在路上,夜風迎面而來,吹得枝葉瑟瑟,他忽覺得有些冷,這才發現自己少穿了件外衣。
      「唉……真粗心……罷了,不就是點風嗎。」
      他攏了攏袖又將胸口遮得嚴實了,才慢悠悠的再往前走。
      離客棧不遠的地方有處林子,林中有個小小的涼亭,在這一片綠意中顯得突兀。
      洛逸凡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入那亭中,找了個較能擋風的地方坐下,望著天上月牙般的彎月出神。
      好久沒有這麼悠哉的賞月了……
      突然的有些感慨,洛逸凡將身子軟軟向後一靠,閉著眼長嘆了聲,而後,他動作猛然一頓,從容一閃,一只銀鏢便從他方才的位子飛過,帶動的風掠過他耳際,吹撩起了幾縷髮絲。
      那銀鏢最後定在了亭中柱子上,一聲輕響,一旁叢中竄出了數個身穿黑衣的人。
      那些人臉上個個都罩著黑布,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雙殺氣騰騰的眼楮。
      看著這人數的懸殊,洛逸凡倒是不緊張,站起身,撢了撢衣上灰塵,鎮定道:「諸位這是什麼意思呢,先說了,若是要打劫,我可沒錢,別費力氣了。」
      幾個黑衣人沒有答話,紛紛亮出了手中兵器,為首的那人眼神一閃,同時圍了上去。
      見狀,洛逸凡微一蹙眉,靈巧向後一翻,輕鬆避過了朝自己砍來的利劍,他運起氣,手掌一提,震開了在自身三尺距離內的所有黑衣人。
      剩下的幾名黑衣人忌憚的向後退了退,一時之間,沒人敢再上前招惹這位看來無害的爾雅青年。
      洛逸凡冷冷收回手,眼神如利刃般掃過在場所有人,而後,用著不同於先前的低沉嗓音道:「說,誰讓你們來的。」
      他說話間,又是一只銀鏢飛出,洛逸凡將手一抬,穩穩接下這一記,再一甩袖,銀鏢反向射出,準確射中了偷襲的那人,只聞一聲悶響,那人重重倒地,再沒了聲息。
      這一出手,整個林子登時噤若寒蟬,只聽得見風聲沙沙。
      中央的白衫青年揚起臉,一張沉魚落雁的漂亮臉蛋上泛起了深深笑靨,一雙好看溫和的眼楮隨之彎起,裡頭卻是不含一絲笑意。
      他再次抬眼掃過所有人,只此一眼,森森寒意便深深透入人心底,黑衣人皆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額上汗珠直冒。
      「我再問一次,究竟是誰派你們來的?」
      他的話語依舊是低沉冷淡,眸底流轉著的殺意是愈發的陰鷙。
      所剩不多的黑衣人相互覷了一眼,手中刀劍一轉,再度群起而攻。
      洛逸凡冷笑了聲,伸手進懷裡揣了揣,而後身子一閃,移到了其中一人面前,迅速將手一拉,一道白光劃過,他眼前那人的喉頭處剎時爆出大量血花,沒來得及哀嚎,便斷了氣。
      洛逸凡甩了甩沾染在手中暗器上的血,眾人這才看清了那是支髮釵,雙眼全都瞪得老大,沒了動作。
      他小心翼翼的將髮釵收回,接著直接拾起了對方落在血泊中的長劍,劍鋒映著月色,透出冷冽寒光,他將劍尖向前一指,輕笑道:「方才要你們走你們偏不走,現在,可一個都別想離開了。」

      清晨時分,陽光透出雲層,打在了窗櫺上,照得一片和暖。
      一品茶樓內,少年拿著布,勤快的抹著桌面,時而抬頭覷一眼坐在一旁專注品茶的花思芊,又飛快低下頭。
      這時,顏若熙從廚房走了出來,她端著個盤子,在花思芊面前放下,又順手收走了幾只空杯子。
      只有這時,花思芊會放下手邊的事,拉拉顏若熙的衣擺,讓人坐下,並將一杯方泡好的茶遞上。
      少年看著兩人,有些羨慕,想道:「熙哥哥和老闆感情真好。」手上動作不由得便慢了下來。
      花思芊抬眸看了看外頭刺眼的陽光,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道:「時候不早了,我去看看人怎麼樣了。」
      顏若熙跟著站了起來,笑道:「你不是說那個人早上就會自己離開了嗎?」
      踏了幾層階,花思芊轉過頭,勾起了一個好看的笑容,道:「誰也講不准呢,說不定我的猜測是錯的啊。」而後,他旋身,再度踩著輕巧的腳步上樓。
      來到門前,雖然不確定裡頭的人是否還在,花思芊還是禮貌的扣了扣門板,問道:「向將軍,在嗎?」
      意外的,沉了片刻,一道低沉嗓音答道:「在。」
      花思芊推開門,看著還靜靜坐在床上的向晚離,挑眉訝異道:「你還沒走啊,看來昨晚說的話你有聽進去呢,好好休養啊。」
      向晚離聽著,委屈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沒精打采道:「殿下讓我滾……」
      他的模樣可憐兮兮,像極了被主子拋棄了的狗兒。
      花思芊腦子一暈,差點沒昏過去。
      他捂著額角,無奈道:「他讓你滾你就滾?」
      向晚離只是將頭垂得更低,沒有答話。
      花思芊向前走了幾步,在床沿坐下,半個身子擋在了向晚離前方,笑道:「就這麼把人放著,你不怕有心人又尋到嗎?不如你今日去一趟,把他帶到我這兒來,人我替你顧著。」
      聽到這,向晚離猛地抬起頭,看著花思芊,澄澈的眼楮中滿是疑惑。
      花思芊笑了笑,垂下眼簾,臉上露出了少有的落寞,他暗中攥緊了自己寬大的袖襬,語調輕柔道:「我知道你暗中在替洛哥哥找證據,當年的事是場天大的陰謀,洛哥哥是無辜的,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幫你。」
      向晚離眸底閃過各種複雜情緒,沉了片刻,他只問了句:「為什麼?」
      此刻他已經分不清哪些話是真、哪些話是假,而又有哪些人是值得信任的了。
      花思芊抬眸看了向晚離一眼,僅是那麼一瞬間,他的眸底已閃過千萬想法,頓了下,他道:「我會選擇幫忙的原因有兩個,其一,為了洛哥哥,其二,為了自己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向晚離一愣,腦海中忽地閃過了一個雪白的身影,衣擺翩然,笑盈盈的模樣。他似乎明白了花思芊的意思和心情。
      他略一沉吟,嚴肅道:「花公子,此番要是牽扯入了,恐怕,再無平靜的日子。」
      原本,他是不打算讓旁餘人再插手,畢竟這不是什麼容易的事,風險還是很高。
      然而,花思芊倒是不在乎這些,一聽這話,他便知向晚離算是默許了,隨即道:「日子不平靜便不平靜罷,這事我一定要弄清楚,哪怕再危險,在所不惜。」

      兩人在房內談論了一番,直到樓下傳來了門板被推開的聲響,他們這才出了房門。
      一道走下樓後,向晚離匆匆告了別,並和花思芊諾了晚些會將洛逸凡帶來。
      花思芊倚在門邊,朝他揮了揮手,道:「路上小心,晚上見。」
      離開了一品茶樓,向晚離便往昨日洛逸凡投宿的客棧趕去,然而,他甫一停步,輕扣了扣門板,裡頭卻是沒半點聲息。
      一開始,他以為是洛逸凡還在氣頭上,不肯替他開門,於是他等了半晌,便喊道:「殿下,我進去了。」
      依舊是沒人應答。又等了片刻,向晚離輕推開門,往裡一看,這才發現房中空無一人。
      他頓了頓,當即攔下了門外經過的小二,問了洛逸凡是幾時外出的、去了何處,然那小二卻是呆了呆,茫然道:「沒見著那客人出來啊,他昨晚還要了三壺酒,我記的很清楚,沒看見人。」
      向晚離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同小二道了謝,再次走入房中,半敞的窗子不斷有風吹入,他湊近一看,將身子探出。
      外頭的街道是一片車水馬龍,好不熱鬧。向晚離探回房中,心底沒來由的一陣不安,急急又攔下了小二,問道:「再前路是個什麼地方?」
      小二道:「再往前走有個林子,不過那兒通常沒什麼人,冷冷清清,怪陰森的,偶爾還會碰上劫財的盜……」
      沒等他說完,向晚離臉色一變,便慌忙的奔下樓,跑了出去。
      外頭的溫度有些灼人,來來往往的車馬將街道擠得水洩不通,進退兩難。
      道上人們行走速度緩慢,向晚離直接的足下一點,躍上屋頂,踏著屋磚瓦片前進。
      沒一會功夫,他便來到了那小二所說的林子。
      那林子果如所講一般陰森冷清,向晚離站在入口處便感覺一陣冷風襲來,莫名滲人,他正踟躕著是否要進去看看,腳下突然踩到了某個物品,彎腰拾起一看,心重重一沉。
      在他手中的是顆色彩斑雜的玻璃珠子,正是初到這鎮時,一群孩子送給洛逸凡的。
      如今那珠子落在這地方,向晚離再也顧不上其他,果斷衝入了林子中。
      野林裡盡是單一的翠綠,因此雪白的亭子更是顯眼,向晚離很快來到了亭子旁,然而,在看見滿地散布的血跡和身著黑衣的怪異屍首後,他不由得傻住了。
      現場是一片打鬥過後的狼藉,向晚離心下一凜,順著亭子往裡繞,果看見了靠在柱上,緊閉雙眼的洛逸凡。
      他的腦子一瞬間全空白了,有種情緒不斷上湧,快要奔騰而出,他直接撲下身,憂心的看著洛逸凡,卻不敢移動人分毫,深怕對方若是有傷會被他弄疼,只在一旁喚道:「殿下、殿下……洛逸凡……」語氣有些著急。
      四周血腥味濃重,和著未散的水氣,空氣黏膩沉重。
      洛逸凡遲遲的沒有轉醒,向晚離急了,他試著晃了晃洛逸凡的肩,動作之輕柔謹慎,彷彿在自己眼前的是只脆弱易壞的陶瓷娃娃。
      這時,洛逸凡皺起了眉,掙扎了下,一聲嗚咽,難受的睜開了眼。
      「唔……我……這是哪……為什麼會……嘶……」他恍然的眨了眨眼,欲直起身,胸口猛地一陣悶痛,疼得他直抽氣。
      一旁的向晚離立即扶住了他的身子,將人扶穩了,這才開口:「殿下,怎麼回事?你受傷了?」
      洛逸凡緩過氣,又喘了幾口,虛弱道:「被人偷襲了,沒事,這些都是舊傷,他們沒傷到我……向晚離,你怎麼來了,還尋到這兒來。」
      向晚離沒顧上回答,他解下自己的外袍,搭到了洛逸凡身上,又拉過對方的手把了回脈,待確認人沒事後,才低聲道:「殿下,對不起。」
      「啊,別和我道歉了,昨天是我不好,是我一個氣上頭沒控制住,我不該趕你走的,向晚離,對不起,我錯得離譜。」洛逸凡用著最後一絲力氣勾著向晚離的衣袂,說話的同時他的心口仍是陣陣抽痛,緊絞著他的神經,逼得淚花直在眶裡打轉,一片氤氳。
      向晚離看著洛逸凡蒼白無色的臉,眼眶有些泛紅,他搖搖頭,不自覺放輕了語調:「殿下,再忍耐一下,我帶你回客棧。」
      「向……晚離……等等……唔!」洛逸凡扯著向晚離的手,一句話沒說完,喉間一股腥甜上湧,絲絲鮮血自他嘴角溢出,落在了白衫上,點染成朵朵血花,殷紅斑斑。
      向晚離雙瞳驟縮,沒時間再聽洛逸凡到底想做什麼,直接一委身勾緊了對方的腿,圈緊了腰,將人抱起,輕輕一躍,原路奔了回去。
      這一回,他只花了去程不到一半的時間就回到了客棧,一路上速度未減,估計小二也沒看清他匆匆掠過的身影。
      一進到房中,向晚離當即將洛逸凡放到了床上,並弄來了一盆水和毛巾,小心翼翼的拭去了他臉上的血漬。
      洛逸凡坐在床沿,一口氣喘得斷斷續續,見著向晚離憂心忡忡的模樣,勉強扯了扯嘴角,道:「沒事,這是跳崖的後遺症,一點內傷,運氣後總會有股氣堵在胸口,沒什麼。」
      向晚離抬眸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毛巾,拉過他的手,按過了幾個穴脈,接著抬手,貼上了他的胸口。
      一陣暖流同時從向晚離掌中傾瀉而出,入了洛逸凡體內。起初,洛逸凡只覺胸口處有些癢,但隨著熱能越來越多,那感覺變成了痛,彷彿有股力量正推順著自己不通的氣。
      疼痛愈加的劇烈,洛逸凡緊咬著牙,一開始還能忍得住,可到了後來,向晚離冷不防的將他心口一按,疼得他差點喊出聲,最後,他掙扎了下,哽咽道:「向晚離,疼……」
      向晚離稍稍收歛了力道,順得慢一些,他望著洛逸凡許久,突然道了句:「殿下,冒犯了。」
      「什……」洛逸凡還未反應過來,向晚離已是一個傾身,直接封住了他的嘴,柔軟的唇瓣和他緊密相貼合。
      洛逸凡陡然瞪大了眼,兩人長睫相碰,弄得他有些癢,胸口處的熱和痛他已然感覺不到,此刻他全身都如火燒一般難耐,壓過了那微不足道的感知。
      向晚離緊閉著眼,溫熱的吐息輕柔的落在洛逸凡臉上,他仍穩穩的運著氣,可一顆心卻是早亂了章,跳動的頻率快得不對勁。
      安靜的房間內,兩人沉重的喘息清晰。
      洛逸凡傻了片刻,也闔上了眼,他感覺堵著自己的氣散去了,向晚離貼在他胸口處的手也收了回去,身子微微一動,似乎就要和他分離,這時,神差鬼使的,洛逸凡一伸手,竟是扣住了對方的後腦杓。
      未料到洛逸凡會這麼一扣便將他制住了,向晚離猛然睜開眼,恰好對上了一雙溫潤的眼眸,猝不及防,就這樣陷了進去。
      洛逸凡完全亂了套,腦子暈乎乎的,搞不清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只是莫名的有種衝動,不想讓眼前的人離開。
      纏綿繾綣,溫柔無限,哪怕只是一剎那……
      時間無聲的淌過,直到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洛逸凡這才回過神,鬆開了手,將向晚離稍稍推開,低喘了口氣。
      向晚離立即挺起了身,面不改色,眼神卻是有些迷離,他瞟了眼落在一旁的水盆,正欲伸手去拿,洛逸凡忽喊了聲:「等等,站住。」
      此話一出,向晚離手抖了一抖,將一盆子的水全打翻了,灑得一地都是。
      洛逸凡看著反蓋在地上的盆子,嘴角抽了抽,正色道:「別急著走,我想起你還有件事沒交代清楚呢。」
      向晚離惑道:「殿下,何事?」
      洛逸凡猛地站起身,這回沒將人用力推到了牆上,而是緊揪住了對方的寬袖,道:「你身上的傷,我看看。」
      向晚離一愣,想退卻沒法動彈,他一抬眸恰對上了洛逸凡認真的眼神,知道自己這次是瞞不過了,無奈嘆了口氣。
      見這般反應,洛逸凡便知曉向晚離是降了自己了,趕緊雙手並用解了他帶子。然而,甫拉開中衣,大片殷紅立即晃入眼,洛逸凡動作一滯,眼底滿是愕然,顫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在他眼前,本該完好的胸膛上此時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有些甚至還淌著血,其中最為嚴重的那道更是直接延伸到了腰際。
      「向晚離……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和我說是小傷嗎?」洛逸凡揚起臉,澄澈的眼楮中罩著一層水霧,如一潭清泉,裡頭的情緒清晰可見。
      向晚離看著洛逸凡哀傷的表情,心頭酸疼得厲害,顫巍巍的一伸手,替他撥撩起落到了額前的幾縷髮絲,柔道:「殿下,沒事,這點傷幾天便能癒合。」
      「向晚離……不要騙我了,這些傷……你認為我還是一無所知嗎?這些年我雖然躲著避著,但皇城的風聲還是聽聞不少,關於你的……究竟,你在牢裡發生了什麼?」
      一陣風自窗口吹入,洛逸凡咬了咬牙,不再言語,低眉替向晚離整好了衣衫,小心繫上了衣帶,便逕自走回床沿坐下了。
      向晚離立在原地,萬般心思糾結,最後,他仍是什麼也沒告訴洛逸凡,只是走到了人面前,蹲下身子,道:「殿下,我……」
      還未說出幾個字,洛逸凡忽地向前一傾,環住了向晚離的脖子。他將下巴抵在對方肩上,悶聲道:「向晚離,你說過要護我一輩子的,你說過不管天地如何變化,你都會擋在我身前,不讓我受一點傷害,這些,你全忘了嗎?」
      向晚離一怔,搖搖頭,道:「沒忘。」
      這五年以來,他始終沒忘,始終記在心底,卻是沒能兌現。
      世間變化哪怕滄海桑田,也比不過光景一瞬劇變。
      向晚離低垂下眼簾,眸中時明時暗,光影翻湧。
      高處總是不勝寒,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時,洛逸凡鬆開了手,重新坐正身子,目光和向晚離交會,坦然道:「若你不想和我講身上的傷,那便算了,但,你得答應我,別再將危險事攬身上了。」
      向晚離目光一滯,停留在了洛逸凡深深的眸子裡,無法自拔。
      洛逸凡只是輕輕一笑,壓抑道:「不要再為我做任何事了,那些全都無所謂了,我只要你……好好在我身邊。」
      只要……安穩平順的……就好……
      這一瞬間,向晚離有種錯覺,彷彿眼前的人還是那個天真灑脫,不諳世事的小皇子,不曾被世道折磨,也不曾被人心背叛。
      他何其希望,這些年只是一場夢,夢醒睜開眼,一切都還是曾經的那個樣子。
      兩人同時沉默了,洛逸凡緊抿著唇,眼神變得隱晦,他攏了攏衣衫,突然摸到了個東西,伸手往懷中一揣,指尖觸及一陣冰冷。
      向晚離疑惑的瞅著他,半晌,洛逸凡撈出了兩只銀鏢,向前一遞,道:「這是偷襲我的人扔出來的,見著這個,我大約猜出了那些人是誰派來的了。」
      向晚離接過銀鏢,神色一凜,沉聲道:「言家莊……」
      洛逸凡笑了笑,拿回了其中一只,道:「不錯。這麼看來,行跡暴露了呢,果然還是被看見了。」
      此一言家莊,表面上是從商的,可暗地裡卻善於冶製暗器,而這些人還和皇族有點關係,此家家主言昭的妹妹,正是皇上的側妃,洛憑禎的親娘。
      「早就知道姜慎維沒那麼容易被混騙過去,肯定起疑心了,還找來這麼些人,追到這來。」洛逸凡狀似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中銀鏢,手指卻不自覺掐緊了。
      向晚離同樣臉色難看,他一把握緊銀鏢,道:「此處不宜久留,我將地上收拾一下,等會兒一起走。」
      洛逸凡從榻上爬起,拾起了落地的水盆子,道:「我來幫忙吧。」

      兩人很快處理完了一灘積水,而後,向晚離弄來了條乾毛巾替洛逸凡擦去了濺到身上的水珠,洛逸凡心虛的抓了抓後腦杓,訕訕道:「抱歉啊……這笨手笨腳的,反而幫倒忙了……」
      本說了要幫忙,到最後,洛逸凡卻只幫忙撿了個盆子,其餘的,只要他一靠近便搞得自己滿身都是,向晚離實在看不過,便讓他一旁坐著就好,別忙了。
      於是乎,他便捧著個盆子,杵在了一旁。
      向晚離抓著毛巾,吸乾了水,搖搖頭,又替他整了整凌亂的髮絲,道:「殿下多慮了,這般事本就不必你動手。」
      洛逸凡張開口,本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向晚離將肩膀一帶,帶出了房,外頭小二一見著他們立即傻住了,愕道:「二、二位客倌是何時……」
      洛逸凡衝他笑笑,向晚離則沒有再答話的心思,只道了句:「多謝款待。」拉著人便走。
      後頭的小二迷迷糊糊地喊了聲:「慢走。」兩人早已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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