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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太阳与月亮(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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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颗种子。”
片刻沉默后,陈然艰涩地说:“当我跨越了那条界限后,才发现控制自己的情绪有多么难,我怕我会……失控。”
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但是这个目的却可能会被各种风暴与侵袭改变。
陈然不知道这颗种子代表了什么,但它就这样种下了,自由地生长着,现在它突然这样迅猛地抽出枝丫,以至于干瘪濒死的心脏无法承受,在这株植物下分崩离析。
想拥有这个人、这种贪婪的欲望在瞬间占据了陈然的灵魂,这种渴望让他丢失了一直以来的“真实”,开始追逐这种被自己早早抛弃的虚妄。
在自己清楚胸膛中那颗种子的名字之前,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雷凌难得沉默了一会,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真的没想到,你这种人竟然会对什么存在如此执着。”
陈然敛下眼神,目光似乎只是单纯停留在某个点上:“抱歉,给你一个这么沉重的问题。”
“也不是沉重,十个人中,有九个人都会有这种问题:如何彻底拥有我的爱人?让她只会爱我?只是我料想不到这会发生在你身上。”
“你的口吻就像我算不上人类一样。”
“毕竟你这个孩子,可是从来没有表现过任何像常人的欲/望,有点过分随波逐流。”
雷凌拨了拨头发,忖度着说话的尺度:“不过如果真如你所说,往往这种‘拥有’,更像是占有欲而非爱情。或许中间有什么误会,你也应该审视一下自己。”
“这可不是我的臆想,我这种人,永远不能真正获得爱——只能去抢夺而已。”
平静地说着,陈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况且关于这个问题,每个见过我的人都应该会清楚,你刚才不是问我这个问题吗?这就是答案,我和那个人有多么相似,你和你的的经纪人很清楚吧?”
雷凌愣了一下:“你觉得西涅会注意你,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嘴角上扬着的弧度有些嘲讽的意味:“难道还有其他?”
雷凌一时语塞:“其实……”
“不用解释,我已经习惯了。”
陈然放下手,说:“在所有人眼中、所有的人,我只能是这个人的代替品而已。”
闻亦。
提起这个名字,大多数人的印象都是止于作为影帝的他,这个如同太阳一样灿烂夺目的人一度是那个时代的代名词。
所有人都遗憾于他一生的耀眼与短暂,但对于陈然,却是他永远不能逃出的阴影。
追债人没有下毒手杀死自己的原因,是因为这张面孔;
星芒的面试官一瞬间相中自己,也是因为它;
永远不断的情书和巧克力、背地里的嫉恨和咒骂、就连狱友的格外关照都是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
其实这样也不坏,但最后把陈然推进这个深渊的,却是拯救他的陆繁。
虽然对方从来没有直接提过闻亦,仅有的一次也只是前几天语焉不详的醉话,但陈然至始至终都知道,是什么把这个人带到自己身边。
之所以那束日光会照耀下来,也像原来一样,是因为我与闻亦相似的面孔,我也只需要回报他等价的东西就可以了。
简单地只存在利益互换、没有任何牵绊,这不是我一直追求的关系吗?
权利,金钱,利益,这就是世界的一切,是支撑起这个苍白干瘪的世界的骨架,是最优解。
但是为什么我会这么不甘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单纯敬畏成了依恋,又变为无法压抑的占有,随之而来的,是恐惧——惧怕即将到来的分崩离析。
像溺水者一般,陈然绝望地攀附着这根唯一的稻草,他渴望从陆繁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却又惧怕看见躲藏在其后的、属于那个人的阴影。
这些不真实的存在成了让人上瘾的毒——自己倒真像可悲的瘾君子。
以至于在面对叶澜的质问时,陈然差点就要孩子气地脱口而出:我比你更了解那个人。
但自己凭什么能够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我更了解什么?
即使陆繁作为老师,对自己可以说是倾囊相授,但这个人的叹息、沉默、笼罩在周围的迷雾,他抽过的一支一支的烟,盘旋在脑海中的思绪,他的身份、他隐藏的秘密、他从未说出的过去——
陈然或许知道这一切,但他始终在等待陆繁对自己亲自说出口。
时间让沧海转为桑田,陈然也让自己的印迹慢慢刻上这个人的生命,但是被分离出的那一部分仍然是空荡荡的,他再努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承认吧,自己不过也是个外人,最为清楚的也只是一件事:无论希望或者绝望,这都是因为闻亦,都是因为一个早已经死去的人——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出自早已经消散的灵魂。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彻底消失、才能真正地拥抱住陆繁?
“你……很恨闻亦吗?”
雷凌突然问,声音打破一直沉淀的寂静,陈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硬生生地陷进了皮肤,几乎要挖出一块血肉。
原来这件事能够轻易把他推进了由痛苦和黑暗组成的深渊。
“我和他并不熟悉,说不上憎恨,如果要说恨——”
片刻默然后,陈然甩开手上的血:“应该恨的是明明厌恶他到了骨子里、又一边享受着这张面孔带来的好处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