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烛影摇红》绯色轻寒

49、四 请君暂上凌烟阁

　　顾惜朝坐在天魔教的正殿之中，仔细审视着这个世界的地图，天魔教地处北端，总坛所在不夜城。正气盟居中而立，总坛所在中州城，沧月皇朝居于最南，王城名为龙华。外城为皇朝重臣所居，内城为皇宫所在，皇宫名为沧月宫。而今天下已成为三足鼎立之势，但天魔教五年内乱，实力大减，沧月虽是后起却隐隐有霸者之气，自己虽执掌了天魔教，但实际上是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顾惜朝忍不住皱了皱眉，无形之中，自己又把自己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顾惜朝。”有人直呼其名，由门外闯入。
　　“你？”顾惜朝微愣了一下，识得来人是厉南星。
　　“厉公子有事吗？”他淡然一笑，此人是前任教主的义子，生性淡泊，但文韬武略均有所成，并精擅医术。这种人若能留下，对于天魔教日后的发展必是美事一桩。
　　“在下此来，是请顾教主救人。”厉南星神色有些焦急。
　　“救人？”顾惜朝再次一愣如果他没记错，他是追着无情而走，无情曾是四大名捕之首，这个天下敌得过他的人少之又少，难道他会出事？
　　“救在下的一位朋友，教主的一位故人。”厉南星不卑不亢的说。
　　“你指的是无情吧。”顾惜朝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而后迟疑了一下问，“他追上追命没有？”
　　“没有，我们沿着血迹一路追下来，但突然血迹凭空消失了，所以人没追到。”厉南星长话短说，“然后就遇上了现任正气盟的盟主诸葛小花，无情唤做世叔的人。他要无情随他回去，无情不肯双方就动起手来，结果无情就失手被擒了。”
　　“他们明明是师徒，何以会如此？”顾惜朝对于正气盟的人还是有所了解的。也就是在一年前，正气盟的盟主换成了诸葛小花，这人老谋深算，而且手下有两名得力的助手，铁手与冷血，行事倒也颇得人心，这一年来没少抢天魔教的地盘。
　　“教主都不知，在下又何以得知。”厉南星微叹一声。
　　“可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顾惜朝饶有兴趣的问，“我并不识得无情此人。”
　　“感觉吧。”厉南星沉吟了一下，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也许你什么也不记得了，可是他看你的眼神却是那么的深情。”
　　顾惜朝一怔，诧异的盯着厉南星。
　　“报。。。。。。”殿外此时又有人闯入。黄金鳞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教主，我教的粮草让连云山上的那群贼给劫了，请教主速速调派人手前去夺回。”
　　“哈。”顾惜朝轻笑，“有意思。”他看了看厉南星，又看了看黄金鳞，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扫，然后停在了厉南昌星身上，“你说我要先去救谁？”
　　“以公而论教主自然要先上连云山，以私而论，教主要先要救无情。”厉南星犹豫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教主贵为一教之主，一言一行干系着一教的兴衰，自然要以公先行。”
　　“很好，但我也可以公私兼济一下。”顾惜朝笑了笑，“只要厉公子答应留在本教，自然就是本教中人，教中兄弟有难，身为教主焉能坐视不理。”
　　“你。。。。。。”厉南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居然在这个时候与自己谈起了条件。
　　“厉公子不用为难。”顾惜朝再次微笑，“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等我夺回粮草之后会立即去救无情公子。”
　　“好，我答应你。”厉南星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
　　“很好。”顾惜朝笑了。

　　无情有些郁闷的躺在马车里，听着车轮碾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前尘如梦，已经舍弃的东西他不想再拾起。有时候忘却并不是件坏事。也许顾惜朝的心情他可以理解一点了。只有摆脱掉所有的束缚他才可以腾飞。
　　但诸葛小花却舍不得他的离去，硬是要将他拉进记忆的泥沼。准确的说是不甘心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高徒就这样离开，他还没有为正气盟做一点事，还没有为他的野心出一点力，怎么可能离开。
　　“我知道你想回天魔教。”诸葛小花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但现在的顾惜朝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顾惜朝，追命的下场你又不是没看到，世叔不想你回去重蹈覆辙，所以你还是安心的跟世叔回去吧。”
　　“世叔，到现在你还是看不开吗？”无情苦笑了一下。
　　“他顾惜朝又何尝看开了。”诸葛小花嗤笑，“胜者为王，不须要任何理由，如果说我有野心，那么顾惜朝的野心并不在我之下。无情，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之中，你是逃不掉的。”
　　“至少我可以选择我想要走的路。”无情心慢慢的变冷。
　　“跟着顾惜朝，你不会有希望的。”诸葛小花冷笑，“你还是及早回头的好。”
　　“这条路是无情自己选的，无情不想也无须回头。”无情淡淡的笑了。
　　“若是这样，那么就世叔只好收回给予你的所有。”诸葛小花皱了皱眉。伸手把无情从车内拧了出来，死劲摔在地上。
　　“请动手吧。”无情自嘲的笑了。他丝毫不怀疑师傅的话，当年他可以一掌废了追命，再废一个他也不足为奇。
　　诸葛小花盯着他，表情复杂，缓缓举起手，又慢慢放下，无情必竟是他抚育成人，与其它三人不同，即使背叛，一时间他也难以下手。
　　“诸葛盟主，下不了手的话，就让开吧。”顾惜朝戏谑声音在身后响起。
　　诸葛小花一愣，回首就看到沧海蓝色的剑芒。他深知此剑的厉害，不敢硬接，急忙闪身回避。饶是如此，剑气还是在他的身上划下了一道血痕。诸葛小花咬了咬牙，只好丢下无情，飞身逃去。
　　顾惜朝收剑上前扶起无情，拍开了他受制的穴道。无情咳了两声说，“是你自己来的，还是厉南星去找你来的？”
　　“是他找我来的。”顾惜朝并不想隐瞒，“我告诉他要救你，他就得留在天魔教效力，他答应了。”
　　“那么如果他不答应呢？”无情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
　　“我也会来。”顾惜朝想了想，然后认真的回答，“因为你是个人才，而且我看到你时不觉得讨厌。”
　　“多谢教主的青眯了。”无情冷笑。“那么无情敢问教主一句，教主的目的是什么？”
　　“我。”顾惜朝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抬头看着天空，白云深处有种熟悉的感觉，那记忆中的呼唤在云端轻叹着，“惜朝，惜朝。。。。。。”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成为这个世界的王者。”
　　“你。。。。。。”无情眼睛感到了刺痛，顾惜朝的身后，光与影交织着出一双强健的翅膀。
　　他垂下头，师傅说的没错，在这个世界想独善其身，根本不可能，现在他必须做出选择，是顾惜朝，还是诸葛小花，还是那神秘的龙帝，谁才能结束这纷乱的一切，谁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王者。谁才值得他无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的抓住了顾惜朝的手。
　　顾惜朝一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我相信你，无情。”
　　无情没有说话，轻咬着唇，点了点头。

　　“惜朝，惜朝。”追命伸手拼命抓住顾惜朝向他伸出的双手，可是触手处却空空的。他睁开眼，才惊觉是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低头看了看胸前，剑伤还在，只是已经愈合了，原来一切并不是在做梦，自己真的挨了沧海一剑。不记得是如何来到这里，只是记得感觉胸口闷闷的，脚下不知疲倦的向前狂奔着，直到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丝淡淡的异香钻进鼻孔，追命使劲嗅了嗅，再顺着香味找去，才发现原来这香味是从床上发出。追命扒开床上的褥子，再趴到床板上嗅了嗅，没错，是檀香，这床竟有罕见的紫檀木所做。追命一惊，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一些稀奇的东西他还是识得的。他再看向床上的褥子。清一色的上等丝绸，这倒没什么，只是上面的绣花，全是精工绣出，而且是不常见的双色绣。正看一色，侧看又变，颜色与花纹随着看的角度不同而变幻着。
　　追命眨了眨眼，再向床边看去，床柱上雕着凤穿牡丹的图案，那凤身漆以黄金，牡丹以翡翠为饰。床柱上垂下的帐幔均以上等的羊脂白玉为环，轻轻系住。床的四角还悬着四颗夜明珠，正发出柔和的珠光。追命一咕噜从床上跳起，这床，随便碰坏一点可不是他追命能赔得起的。
　　“这是什么地方，就算是皇帝的寝宫也没有这派头。”追命一边小声的嘀咕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像做贼似的出了门，这房子里罗列阵放的不是古董就是玉器，随便一件，都够他吃上一辈子。他赔不起，他一件也赔不起，所以要赶快出来。
　　出了屋子，站在走廊上，长长的吁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对面高楼耸立，画栋雕梁，钩心斗角，飞霞流朱。主楼之上，栏杆十二曲，有伊人倚楼而立，垂手明如玉。
　　那女子一衣白衣如雪，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如一道飞流而下的瀑布，黑亮莹彩。长眉轻颦，那眉间淡淡的忧郁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顾惜朝。追命情不自禁的向前走了几步，楼上的女子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只是眺望着天空。
　　“略商，你醒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引得他急忙回首。触目处，那一袭青衣，一弯木簪，就连那飞扬的卷发都是那么的相似。
　　“惜朝？”追命迟疑的叫了一声，这个人明明就是顾惜朝的模样，可为何身上的气息却是那么的陌生。
　　“惜朝，你弄错了。”那人摇了摇头，“我不是顾惜朝，我叫顾夕颜。”
　　“顾夕颜？”追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这个人与顾惜朝像极了，自己与厉南星长的像顾惜朝，那只是容貌的相同，可这个人就连神情都极似顾惜朝。突然他又想起，那个神似顾惜朝的女子了。于是他扭头向楼上一指问，“她是谁？”
　　“她？”顾夕颜有些诧异。
　　“就是她啊？”追命抬眼一看，楼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刚刚明明的人的。”追命匪夷所思的揉了揉眼再看，还是没有。
　　“想来略商是重伤初愈，眼花了。”顾夕颜笑了笑说，“我刚刚走来时，那楼上便空空的，哪有什么女子。”
　　“真的没有。”追命歪头想了想，最后放弃了，这个世界总是有太多的事情让人想不通了。
　　“是你救了我吗？这里又是哪里？”
　　“是我救了你，这里是我的住所。”顾夕颜一哂。
　　“大恩不言谢，它朝有用得着追命的地方，尽管开口。”追命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爽朗的拍了拍胸口说。“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不过，你又谁，这地方又是哪里？”下一刻追命忽闪着他的大眼睛，一脸好奇的语无伦次的问。
　　“你很奇怪我长的像顾惜朝，又很好奇我为何如此富有，对吗？”顾夕颜忍不住笑了笑。
　　“是的。”追命拼命的点头。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原本没有什么可惊讶的。”顾夕颜轻轻笑着转身说，“你跟我来。”
　　“嗯。”追命好奇的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两人穿过九曲回廊，绕过一道大理石屏风。眼前景色赫然一变，只见开阔的庭院中用大理石彻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型水池，周围是红木的柱子，上用面琉璃瓦片搭成凉棚以遮阳避雨。水池的中央有九条金龙环成一圈，水从龙口中吐出热气蒸腾。追命走到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热的。他扭头看了看顾夕颜说，“这里是浴池？”
　　“是温泉池，这下面是一处天然温泉。”顾夕颜伸手撩了撩水说，“下去泡泡吧。”
　　“嗯。”追命使劲一点头，这些年来，他还真的没有泡过温泉。他三下两下扯下了腰带，脱去长袍，正想脱中衣时，手指一僵，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顾夕颜，以前他从来不会避讳这些，但自从与顾惜朝一起后，他偶尔也会注意一些。
　　顾夕颜淡然一笑，起身走了出去。追命咧嘴笑了，迫不及待的脱去全部衣服，跳入了水中。舒服的伸展着四肢，让水温驱走一身的疲乏。
　　水池很大，莫说泡澡，就算是游泳也绰绰有余。追命泡了一回便不安分了。他一头扎进水中，围着水池游了两圈，然后来到了中央的金龙处，伸手摸了摸，九条金龙，那龙全部是黄金铸成，工艺精致，价值不菲。追命吐了吐舌头，在自己在腿上用力一拧，顿时痛的皱起了眉头，显然他不是在做梦。
　　“这顾夕颜到底是什么人？”追命歪着头想了一回，却也是想不通，想不通的话他也不通。索性再次潜进水中，向池边游去。
　　隐约感到池边有人走来，追命一时童心大起，悄悄游近，再从水中猛的窜出，“哗”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岸上的人猝不及防，让他溅了一身的水。追命忍不住哈哈大笑。
　　顾夕颜愣了愣，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向追命，只见追命双颊让水气蒸的红扑扑的，水灵灵的，粉嫩嫩的，还带着孩童特有天真，煞是可爱。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怎么又来了？”追命瞟见他手中还捧着一个托盘，上面上一碟细点和一只酒壶。
　　“泡温泉的时候喝一点清淡的酒比较好。”顾夕颜放下托盘说，“你慢慢泡，我已经吩咐下人准备晚饭，你洗好了，也就可以吃了。”
　　“谢谢。”追命心头一震，这份熟悉的温柔啊，已经太久不可得了。他垂下头，默默拿起了酒壶。顾夕颜瞟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追命泡完上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放，回廊之上，一排排红色的宫灯随风摇曳，月色不是很分明，半隐在云层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清的混和着花草香味的气息，追命深深呼吸了一下，顿觉一丝清爽沁入心脾，四肢百骸无不舒畅。遥见顾夕颜隔着回廊在向他招手，追命微一颔首，脚尖一点跑了过去。
　　晚餐很丰盛：五香酱鸡,八宝兔丁,罗汉大虾, 葱爆牛柳,,素炒鳝丝,百花鸭舌 ,重阳花糕, ,千层蒸糕,鸳鸯卷, 长春卷，还有一个龙井竹荪汤。追命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如果没记错，这是顾惜朝第一次请他吃饭是他所点的菜。
　　“怎么了？”顾夕颜见他脸色不对。
　　“没什么。”追命收敛心神，在桌边坐下。

　　“桃花面，拂柳风，哪知即是分离殇
　　断相思，诉衷肠，此去生死两茫茫
　　。”缥缈的歌声从对面的阁子中传出。“若归来，情仍切，旧时相依今怅惘
　　终须老，恨离殇，盼君一世莫相忘。”追命的心被那歌声铰的发痛，本举箸的手也停了下来。
　　“不过一些俚俗小曲，听听佐餐罢了，略商又何必伤感。”顾夕颜笑了笑。
　　追命放下筷子，低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人生苦短，不开心的事还是及早忘却。”
　　“你说，忘却的还能再想起来吗？”追命轻轻叹了口气。
　　“忘却的都是生命所不能承受的，或是不愿再承受，自然也就不会再想起来。”顾夕颜淡淡的说，“所谓忘却，都是人自己的选择，纠缠的累了，就放手，这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我不明白，为什么美好的记忆也要遗忘？”追命迷茫的看着顾夕颜。
　　“因为牵绊，太多的牵绊束缚住飞翔的双翼，只有放手，才能自由的飞翔。”顾夕颜笑了。
　　也许，自己的存在真的阻碍了惜朝飞翔的双翼，所以他才选择了忘却。追命想起了顾惜朝眼中那不甘的光芒，那蠢蠢欲动却因为自己而放弃的野心，也许，放手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爱。
　　“略商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倒有个办法可以帮你。” 顾夕颜察觉到了他眼中的悲戚，慢慢递过来一杯酒。
　　追命抬眼看去，只见那酒是一种艳丽的红色，像春天开的正艳的桃花，盛在纯白色的玉杯中，散发出馥郁的香味，闻之令人迷醉。
　　“这种酒叫醉生梦死，喝了它就会忘却所有的烦恼。”顾夕颜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着磁性。他的幽黑眸子似盈满了三千溺水，波光闪动之间，魅惑着人的灵魂。
　　追命心中长叹了一声。看着酒杯，缓缓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