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烛影摇红》绯色轻寒

43、 十一 一宵冷雨丧名花

　　雨停了，一道彩虹斜挂在天边。传说那不是虹，是桥，是连系着天界与人间，是神度化世人的桥。
　　无情看着云端的桥，桥的一端从云中伸出，伸在自己的脚边。情不自禁的起身走了上去，桥的另一端那片熟悉的身影正含笑凝视着。
　　“无情公子。”熟悉且厌恶的声音惊破了云中的浮影，无情扭过头冷冷的看着他。
　　方应看苦笑一下，弯腰折下一根细长的草叶，拂去青草上的水珠放在唇边吹了吹说,“吹个曲子你听吧。”
　　“好。”无情敷衍的随便点了下头。
　　方应看低下了头认真的吹了起来，初时并不成调渐渐熟了倒也动听。细听之下竟是“凤求凰”。只是吹的如泣如诉仿佛一边流着泪一边向情人悲哀的倾诉思慕之心，孤寂之情。
　　无情的脸色微变一下，抬起头仰望着碧蓝的天际。
　　一曲终罢，方应看瞅了瞅无情依旧冷漠的表情。自嘲的笑了笑，丢掉手中的叶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说,“还是想杀我?”
　　“是。”无情的干脆的点头。
　　“你接到的任务应该是杀顾惜朝。”
　　“我不想杀他。”无情不想再隐瞒什么，对方应看这样聪明的人也无需隐瞒什么，更何况此时他眼中的方应看只是一个死人。
　　“何必呢,强求最苦。“方应看嗤笑，”作茧自缚不是智者所为。”
　　“智者亦有所为有所不为，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为大智。”无情的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手指有些焦躁的抠进了轮椅的扶手之中。
　　“很着急想了结现在的一切。”方应看想笑，一向冷静而沉着的无情也焦躁了。
　　他在焦躁什么，是为了六扇门想除掉自己，还是为了顾惜朝想杀了自己，还是被自己的心情所困迫不及待的想了结这一切。
　　杀他无情并没有把握，正如自己杀无情同样也没有把握。这一战胜负难分，生死难料，极有可能两败俱伤。
　　想到这里方应看心头一凛，无情此来是杀人还是自杀?
　　“这又何苦？”方应看有些痛心的摇了摇头。
　　“这样的结局对你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小侯爷。”无情淡然。
　　方应看愣了愣，“哈哈”大笑了起来，的确这样的结局对他对他都是最好的，各为其主，生死对决只是早晚的事，不管无情出于何种目的这样一对一公平的决斗不管输赢对于高手来说都是一种慰藉。可惜的是，京城两大阵营的顶尖人物的决斗竟然没有人来观战，这辉煌的一战，怕只怕不能名垂青史了。
　　“那好，开始吧。”方应看后退了一步抽出了剑。
　　“好。”无情也后退了一步，手指搭在了暗器上。心出奇的平静，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纠缠了这么久，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做一个终结。生，是苍天的眷顾，死，是对背叛的惩戒。这样也好，对师门总算有了一个合理的交待。
　　他抬头又看了看天边的虹，渐渐变淡的色彩正落寞的从空中退出。心头泛出些微微的酸楚，此时他真的好想再见一见他，“惜朝。”
　　“惜朝。”白云深处有人唤他的名。顾惜朝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天际飘乎的云朵让他感到了迷茫。
　　“怎么了？”一旁的追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事。”顾惜朝摇了摇头，重新提出笔，谁知笔竟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惜朝。”追命抓过他的手放在胸中。掌心下那博动的心律有些紊乱。
　　“略商？”顾惜朝惊诧的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直都感觉到心神不宁。”追命皱着眉说，“总感觉好像有事发生。”
　　“别胡思乱想了，也许你只是太闲了。”顾惜朝小小的调侃一下，“去休息一下可能就没事了。”
　　“我想出去看看。”追命摇头。目光触及到地上的断笔，心中越发的不安。
　　“还是我去吧。”顾惜朝迟疑了一下，追命重伤初愈，现在的身体还不合适在外面奔波。
　　“也好。”追命想了一下，只好点头。
　　目送着顾惜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追命好奇的把目光投向了书桌，桌上有几张纸笺，顾惜朝从下朝后就一直在写，“是什么公文让他如此费神？”追命想着顺手翻了翻，一翻之下顿时失色，那纸上竟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京城各帮派详细的情况。
　　“原来如此。”追命震惊之余随即了然，原来顾惜朝一早就已计划好了。他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一切本应在意料之中只是来的太早了些。

　　乌金的剑尖刺入跳动的心房，锋利的钉子钉入喘息的咽喉。无情修长的手指握住剑身，清俊的脸孔漾起淡淡的微笑，柔柔的像夜风中的水莲花。
　　方应看死死的瞪着他，喉咙涌动着想说些什么，可是冰冷的透骨钉压住了所有的语言。无奈的睁大眼睛，苦涩的笑容写满不甘。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更没有想过这么年轻便要离去，他不甘，不甘啊！
　　他还没有跟顾惜朝好好打上一架，他还没有看到无情真心的笑容，他还没有站到权利的顶峰，他还没有独步天下，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若不是无情以身为饵甘受一剑穿心之痛也要把透骨钉钉入他的喉中，他不会死，如果不是无情心甘情愿为顾惜朝一死，他也不会死。为什么，为什么？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凭空要跳出一个顾惜朝，这个天下为什么要多出一个顾惜朝？？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无情何以无情。

　　争来争去得到的又是什么，到头来不过是一抔黄土一副枯骨，终不敌沧海桑田化为尘埃。死神的气息如碎裂的冰凌侵入颈后的肌肤，那比岩石还要坚硬的手臂扯住了他，然后深深抱住。
　　无力的闭上眼睛，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让泥土的芬芳遮住这一身的疲惫。这一局输了，这一生输了在了一局上，来世还要再争吗？还有来世吗？思绪变得模糊起来，渐渐归于空明。

　　神通侯，方应看，死。

　　无情拔出血剑扔在他的身旁，慢慢拨动着轮椅向着天边西坠的斜阳走去，他不想再看这个人一眼，更不想与他呆在一起即使是死。
　　一生坎坷，一世聪明，一情所钟，一心无悔，缘乎？孽乎？是爱是劫已不重要了。只记得江南柳色如烟，只记得断桥流素若水，只记得西湖明月分辉，只记得大理鸿书如风，只记得塞外千里相念，只记得京华烛影空瘦。。。。。。
　　无意思的挪动着腿脚慢慢站了起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大地的沉厚，心中涌动着自由的欣喜。他厌恶的推到了轮椅，这个陪伴了自己一生的东西，这个桎梏了自己一生的东西。轮椅顺着斜坡滚了下去，咕噜噜的一会不见了踪影，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畅快，他永远也不想再看到那种东西。
　　天边的云霞泛出艳丽的红色，晚风猎猎，无情伸出手臂让风更自由的吹动衣襟，宽大的袖子上下翻飞如翩跹的蝶。莫名的想起京城的牡丹园，园中青色的牡丹，白色的寒蝶。
　　今生无缘，来世呢，来世是否还能相见？
　　风中飘来一片青色的浮云，缓缓承载住他幽幽的哀怨。
　　“惜朝”躺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轻轻唤出了心中早已默念千万次的名。
　　“崖余”顾惜朝温柔的抱着他回应者他深情的呼唤
　　无情看着他，手指探进胸中的衣衫摸索了回拿出一片纯白色的丝巾，只是已溅上了斑斑鲜红，仿佛雪地中盛开的梅花。顾惜朝接过丝巾，端详着，久久没有说话。
　　“惜朝我们。。。。。。” 无情失去血色的唇艰难的噏动着，顾惜朝怜惜的抚摸着他凌乱的头发。把丝巾系在他的颈部。而后断然摇头，今生来世都已许给了追命。对无情，他只能说抱歉。
　　无情呆呆的看着他，泪水从眼眶中溢出。顾惜朝长叹一声，紧紧抱住他。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无情的额头。无情伸出舌头舔了舔脸颊划过的泪珠，咸咸的有些苦涩。浅浅的笑意噙在嘴角下意识的在他怀里蹭了蹭，轻轻阖上眼帘。

　　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死。

　　次日早朝。

　　顾惜朝捧着一个黄色的锦盘呈了上去，米有桥接过去转呈在皇帝面前。徽宗一看面色顿变那方黄陵上端端正正依次摆放着四块上等和田玉，正是当年他赐下的平乱珏。他疑惑的把目光投向了顾惜朝“爱卿这是何意？”
　　“皇上，四大名捕，无情已死，其他三位纷纷请辞离去了，现在名捕之号已是徒有其名，臣以为不如撤去。”
　　“哦。”徽宗转脸再看向诸葛小花。
　　诸葛小花低着头没有吭声，追命已不在是自己的徒弟，铁手冷血下落不明，而今只见平乱珏却不见人，只怕生死还掌控在顾惜朝手中。最令他痛心的是无情，无情，这个自己最欣赏的徒弟，自己花费心血最多的徒弟，这个唯一有能力继承六扇门的徒弟竟然选择了死亡。。。。。。。时至今日，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又还有什么可说。
　　“无情是怎么死的？”皇帝有些好奇，他知道这四大名捕个个武艺高强，尤其是这无情更是心智过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顾惜朝犹豫了一下，说，“无情与神通侯方应看相约比武，二人一时不甚双双遇难。”
　　“方应看也死了。” 徽宗的目光在顾惜朝身上停留了一会，又在蔡京与诸葛小花身上转了一圈。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看来臣子们用于窝里斗的精力远超过对国家的热诚。，

　　大殿陷入了一片沉默。

　　“那撤了以后是否会影响到京城的治安？”半晌徽宗才打破了盒僵局。
　　“京城安定，与其增加捕快的人数，不如直接斩断混乱的根源，臣对此亦作了调查，请皇上过目。”顾惜朝又拿出了一本奏折呈上。
　　徽宗翻了几页，“啪”的一声猛的把奏折合上，“天子脚下，一国之都，何来如此众多的宵小之辈？”
　　诸葛小花垂下头没有吭声，现在他什么也不想说了。蔡京也不也没说话，扯下去对他没什么好处，必竟自己手下的帮派也是一堆。
　　“帮派聚众，滋拢民生，臣有一计，可解此忧。”顾惜朝抬起头朗声说，“而今边关吃紧，这批人空有一身武力却不肯为国家效力，反而以武乱纪，臣以为不如强行将这批人编入军中，开赴前方，为国效力，这样一来解了京华治乱，二来也为我大宋补充了兵源。”一直以来他都在等，等一个可以一击而中的机会，现在，他不会放过。

　　“顾爱卿此计甚好，准奏，此事就由顾爱卿你来处理。”徽宗不悦的退了朝。
　　天子一怒，群臣震动，一众大臣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直到皇帝走了很久，才慢慢反映过来。顾惜朝瞟了一眼蔡京，只见他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看来方应看的死对他的打击也不小。再看诸葛小花，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鬓角边花白的头发又多添了几缕银丝。
　　有人在笑，群臣之中有人在笑，得意的难以抑制的开心的笑容出现在低垂的脸庞上。顺着那笑容看上去，顾惜朝愣了一下，笑的人是太子，太子在笑。顾惜朝也笑了，看来太子也不是傻瓜知道大权旁落的危险。蔡京与诸葛小花手中的权势恐怕早已引起了太子的不悦，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也会在他的防范之内。
　　“顾惜朝。”衣领被人揪起，这一下又快又准，饶是他已听到了风声却没有躲开。
　　“诸葛太傅。”顾惜朝嗤笑。
　　“如果不是在朝堂之上，老夫恨不得一掌毙了你。”诸葛小花的身体因为盛怒而颤抖着。
　　“任何伤害了略商的人，我都不会放过。”顾惜朝索性撕下了自己的伪装，“你心痛的是徒弟的死亡还是自己失去的势力？”他刻薄的问，“四大名捕对你而言是工具更多过徒弟的身份吧。”
　　“你。。。。。。”诸葛小花咽了口气，沉声问，“老夫不想跟你多费口舌，老夫只问铁手与冷血在哪？”
　　“他们还活着，活的很好，只是已远离了江湖，就算你找到了估计也没什么用了。”顾惜朝反扣住他的手腕甩开了他的手。诸葛小花身体一个跄踉差点摔倒，还好几名朝臣伸手扶住了他。
　　顾惜朝不想再看他，他连怜悯都吝啬的不想旋舍，现在的诸葛小花已不是什么神侯，什么太傅，不过是一个苍老的老人罢了。
　　“顾惜朝，你果然够狠。”蔡京阴森森的说了一句。“可是老夫不明白，你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这一局大家谁都没赢。”顾惜朝没有回答蔡京的问题，微微一笑，笑的云淡风清，也许他是计高一筹，但无情的死是一个不可弥补的错误。
　　步出皇宫的时候天又飘起了小雨，今夏下了一夏的雨，细细算来，又快入秋了，入秋好啊，天凉好个秋。苦涩的牵起了唇角，下一刻他抬起头，接过待从递过的马鞭，跃上马背带着禁军直奔金风细雨楼。
　　“皇上有旨，凡京华闲散人员一律充军至边关效力，有不从者，斩立绝。”他扬起了鞭子，一众士兵冲进了金风细雨楼。
　　戚少商握住剑柄的手在发抖，“顾惜朝。”齿缝中崩出几个字后再也说不出话了。
　　“你不用难受，下一个就是六分半堂。”顾惜朝笑了，笑的得意而张狂，“戚楼主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去边关了，但你的一众手下一个也不能少。”
　　“你满意了。”戚少商死死瞪着他。
　　“满意，满意，我怎么会不满意。”顾惜朝大笑，拨转马头，朝着六分半堂奔去。

　　一日之内名震天下的四大名捕被除名。
　　一日之内，京城内大小帮派全部被清，各帮派除了为数不多的首脑人物逃过一劫外，其它众人全部落网。一直以来拢乱京华的根源终于得到了肃清。

　　追命站在顾府的大门口，看着雨丝中那憔悴的青色，昨夜他没有回来，他知道大师兄死了，他知道他亲手葬了他，他在他的坟前呆了一夜，他知道他很伤心。
　　他知道他今日同时与蔡京诸葛小花结下了死结，从此在朝怕是困难重重，他知道他已不在乎功名利禄，他知道他只是在报复。现在他才明白，三年来，顾惜朝始终放不下，放不下让人践踏的志向，让人嘲笑的出身，让人踩在脚上的蔑视。三年前的失败他放不下，那功亏一篑的不甘，那输于运气的无奈，那成为权臣棋盘上棋子的愤怒。说他贪恋富贵是假，说他攀龙附凤是假，他要的不过是为自己所受的不平的救赎。现在他满意了，他的的确确，实实在在的满意了。
　　也许他真的很自私，而这份自份伤害到了很多人，追嘟起嘴，歪着头想了想，他也很自私，自私到只想他开心。
　　“回来了。”追命笑了。
　　“嗯。”顾惜朝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