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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八 斜晖脉脉水悠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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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朝不死,略商不死。”顾惜朝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珠落下沾湿了追命的的脸颊。追命咬着唇拼命抑制住哭泣的呜咽声。
斜阳的余晖无力抓住天边易散的云霞轻轻跌落在波光潋涟的水面。悠悠的晚风拂过柔软的柳枝钻进窗棱的缝隙。息红泪侧坐在软塌上,乳白色的薄绢长裙拖在暗红色的地毯上,裙角隐落出一双浅红色的绣鞋。淡紫色的短衫微略出胸前一抹细腻的肌肤。领口绣了一圈精致的梅花。乌黑的秀发蓬松的挽起只插了一根金钗,耳后垂下一对圆润的珍珠。纤纤素手中捏着一面素纱美人团扇。
有些懒散的瞟了一眼窗外,除了渐渐变暗的天际,连一只归巢的宿鸟也没飞过。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听。有人来了,而且是高手。息红泪的唇边噙起一丝笑容,有些期待又有些焦躁。门被轻轻的推开。一袭青色,淡如江南初春的柳烟悄无声音的滑入眼帘。
“是你?”息红泪下意识的举起了团扇想遮住因为失望而浮出面孔的惊讶。
“是我。”顾惜朝微笑。
追命说,息红泪没有自杀。她绝对不会自杀。
追命说,他查过完颜天羽,息红泪不在她手中。
追命说,息红泪可能是故布疑阵然后躲起来看戏。
追命说,看戏的人不会走太远,一定会留在戏台的附近。
追命说,做事要有始有终,他接的案子一定要办完。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个人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但顾惜朝想找的人一定逃不掉,要杀的人也没有杀不了。杀意在胸中涌起,若不是这个女人,追命怎么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居心叵测时时想取自己性命,她处心积虑事事不陷害自己。这样的人,这种女人,他想杀,可此时却不能杀,为了追命的承诺为了追命辛辛苦苦起保住自己的声誉他都不能杀。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顾惜朝看到他眼中的惊讶,嘲讽的说,“等的人没来很失望是吧?”
息红泪厌恶的皱了皱眉,扭过头去没有理他。
“跟我回去。”顾惜朝不想再跟她废话。
“我不想回去。”息红泪冷冷的回答。心中却忍不住叹息,她等到的竟然是顾惜朝,老天真是太会开玩笑了,她爱的,爱她的全没来,来的竟然是她的敌人。
“这由不得你。”顾惜朝冷笑。
“我不想回去。”息红泪重复了一遍,又多了些无奈。还回去干什么,她还回去干什么,爱已无言,人已陌路,京城还有什么可值得她再留恋,等待等待,这一生,最美丽的年华都在等待部逝去,无奈无奈,下半世,纵然天涯飘零她也不想再等待。
顾惜朝微怔了一下,息红泪的心情他很清楚,有时候他甚至有些同情她,这样美丽的女人,这样骄傲的女子,却遇人不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自古红颜多薄命,老天还真是善妒。但为了结案,为了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都必须带她回去。
“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动手。”顾惜朝戏谑的看着她。
息红泪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放下扇子,慢慢站直身体,轻移莲步,长裙微微掀起,一截粉藕似的小腿若隐若现。
顾惜朝转过身,息红泪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幽幽的说,“你想杀我对吗?”
“是。”顾惜朝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顾惜朝永远都是顾惜朝。”息红泪叹息着。雪亮的匕首从袖底翻出快若闪电的直刺顾惜朝的后心。
可惜顾惜朝比她更快,就在刀尖碰到他的一瞬间,顾惜朝扣住了她的手腕,使劲向后一摔。息红泪重重的落在刚刚侧坐过的软塌上。“叮。”金钗跌落,长发散开,轻薄的绢衣也跟着滑落半截,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她微抬起头,耳下的珍珠晃了晃,柔和的珠光荡起一圈圆晕。
顾惜朝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唇角邪邪的挑了一下,伸手握住她的秀发。息红泪没有躲,也没有抗拒,直直的盯着他,目光湛出一丝挑衅。
“很美的头发。”顾惜朝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缠绕着。“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让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样?”他有些恶意的揶揄着,“比如说,戚少商,还有郝连小妖。”
息红泪的脸抽动了一下,目光变的凶狠起来。顾惜朝五指突然一紧,握住她头发的手向后一拽。息红泪被迫昂起头,下意识的抬头护住了头发。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罗嗦,息红泪,你听好了,不要再惹我。”顾惜朝说完猛的松开手。息红泪的身体落在床上,她匍在床上重重和喘了口气,然后笑了,有些轻佻而放肆的大笑出声。顾惜朝心中的痛她已然明了,追命已经快要逼疯他了。
顾惜朝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想挥过去的冲动,使劲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息红泪慢悠悠的整理好衣服,拾起扇子,止住笑,才缓缓踱了出去。
无情静的坐在追命的床边,从皇城出来,他没有回六扇门,伤口也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在外面茫无目的转了一天,他最终还是克制不了心中的思念来到了顾府。
床上的追命闭着眼,睡的正香,恬静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痛苦。可是他知道他很难再站起来,一想到这里便揪心的难受。如果可以他想脱下这一身官衣,如果可以他想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如果可以,他希望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是自己。然而一切只能是如果,他无法忘却师傅的养育之思,无法忘却师傅的教导之情。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现在的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混乱与迷茫。
沉睡的追命睫毛突然动了动,无情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追命睁开眼,展颜一笑。
“惜朝你回来了。”
“顾惜朝。”无情愣了一愣,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惜朝已来到了床前,自己真是太过于疏忽了。
“事情已经办好了。”顾惜朝温柔的回答。
“你不在多亏有大师兄陪我,我才没那么闷。”追命笑着说。
“那以后我就少出去些。”顾惜朝在床边坐下,亲呢的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追命微微躲了一下。顾惜朝知道他是见有外人在场,不好意思,于是收回了手。把目光转各无情。只见他胸前的白衣一片殷红,日前让自己刺伤的胸口还没有完全愈合。
“对不起。”顾惜朝心中泛起一丝愧意。
“没什么。”无情摇了摇头。“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伤口应该很深吧。”顾惜朝有些淡淡的心痛,才一日不见,这平日里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竟然蓬头垢面,一身狼狈,为了他与追命,一向聪明绝顶的无情令自己无端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境。
“呵呵。”一声娇笑打断了两人的对视。息红泪站在门边不屑的瞟着三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哼。”顾惜朝冷笑,无情扭过头没有她。
“息红泪,我希望你别玩了,安安份份的回家去吧。”追命不愠不火的说了句。
“我只是在看戏。”息红泪嗤笑,“真是想不到啊,顾大人你的人缘还真好。”
“怎么你嫉妒?”追命反唇相讥。
“我,嫉妒的话也应该是你吧?”息红泪有些刻薄的说。
“哈哈。”追命大笑,“我说息红泪,你别是也喜欢上我家惜朝了吧?”
“你?”息红泪脸色一变,正想发作,却见一个仆人来报,郝连春水与戚少商都到了客厅。
“我先去一下。”顾惜朝轻轻揉了揉追命的头发说,“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嗯。”追命点了点头。
顾惜朝起身扫了一眼息红泪,息红泪冷笑一声扭头走了出去。
追命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顾惜朝的身影,恋恋不舍之中又有些担忧。
“我去看看,你好好休息。”无情看出了他的顾虑,他是怕,郝连春水,戚少商,息红泪联起手来,顾惜朝要吃亏。
“谢谢你,大师兄。”追命笑了。
无情淡淡的笑了笑,三师弟始终还是三师弟,即使跌入深渊也不会失去,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息红泪刚一走进客厅,郝连春水便与戚少商一起迎了上去。她厌恶的皱了皱眉头,身形一闪避开了两人。
“二位,人我已经完好无损的带了回来。”顾惜朝提高声音说,“请二位立即带着她离开,不要再来我顾府撒野。”
郝边春水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来得及理会他,只是焦躁的看着息红泪,柔声说,“红泪我们回去吧。”
“怎么你不问问,我这几天都干什么,尤其是我与顾惜朝都干什么?”息红泪的话很难听,如钢针一般刺的人耳根生痛。
“我知道我不应该猜疑你。”郝连春水叹了口气,“一切就当是为夫错了。”
“哈哈。”息红泪留意到他眼神中谎言闪烁的光芒,她知道他还是不能完全的介怀,心下失望之际不免又有些哀伤。而那一声长叹却只能化为大笑。“你没猜疑,我的确跟他不清不楚,正如多年戚少商说的一样,我是个贱人。”她怨毒的看了戚少商一眼,她不会忘记,当年自己不惜以色相为饵,帮他邀请高手助他逃脱顾惜朝的追杀,而得到的却他的一句贱人。
“红泪。”戚少商皱了皱眉,心痛的叫了一声。
“好了,旧事我也懒得提,但有一件事我现必须说清楚。”息红泪不耐烦的挥了挥扇子,重新把目光投向郝连春水说,“当年我嫁给你,并不是因为让你的真情感动,仅仅是因为我对戚少商的失望,这三年来,我努力使自己去爱你,可惜我还是做不到,你我之间与其这样相对无言度此一生,不如就此了结。”
“红泪。”郝连春水面色大变,直勾勾的盯着她,他不相信息红泪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好了,我很累,你该回去了,我是不会再跟你回郝连将军府的。”息红泪冰冷的声音彻底把他推入谷底。“别赖在这里不走,闹将起来,会损了你郝连家的一世英名的。”
“你。。。。。。。”郝连春水咬牙。
“你先回去吧。”戚少商有些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说,“让红泪先冷静一下。这里也的确不合适再闹了。”他很清楚现在的顾惜朝为了追命已近疯狂,而息红泪可以说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再在顾府闹下去,他只怕会对红泪不利。
郝连春水愣愣的没有吭声。
“怎么还不走,等我动手赶你走吗?”息红泪冷笑。
郝连春水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息红泪,又看一眼站在一边看戏的顾惜朝还有随后而来的无情,咽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好了现在该你了。”息红泪见他的身影消失,于是转向戚少商说,“当日穆鸠平冲撞了皇上,被下令问斩,我在你的酒里下了药,阻止你去法场救人。你知道那包药是谁给我的吗?”
“谁给的?”戚少商怔了,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女人的私心,红泪这样做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也因为这样件,让他无法面对红泪,从而导致两人最终劳燕分飞。没想到这件事的后面居然还有内幕,而息红泪为了他默默担起一切的罪名,一担就是三年。
“他。“息红泪扇尖很随意的指向无情。”就是他,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
所有的人都愣了。
顾惜朝心中暗暗叹惜,如果说自己已让追命逼疯了的话,那些息红泪也快让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男人给逼疯了。
无情没有想到,已经淡的快要忘却的秘密在三年曝露在阳光之下。息红泪,这个女人,当年为了戚少商的前程宁可自己下嫁,而今好容易两人都有了安定的生活,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破了所有的平衡。以戚少商的性格,知道真相后断不肯再为六扇门做任何事了,六扇门在损失了追命之后,又失去了另一位得力的助手。同时也毁了戚少商的前程。已经吃惯了公门饭的他,要重新回到江湖上漂泊,而这一次再也无人相伴。他不明白息红泪这样做是为了逞一时之气,还是虽然事过境迁,她却一直觉得委屈。思至此处,抬眼看了看戚少商,只见他脸色已凝结成冰。目光如利刃般射来。
戚少商双目中寒光大盛紧紧的盯着无情,原来这三年来,自己一直拼命效忠的六扇门,竟然是间接害死自己兄弟的凶手,一直以为是正义化身的六扇门也是这样不分黑白,为一已私欲可以不择手段。现在他终于明了,六扇门看中的只是他办事的能力,对六扇门来说他有用而老八却是可有可无之人,所以诸葛小花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去招惹皇帝的不悦。更何况老八死了只会加深他对顾惜朝的恨意,从而心甘情愿的留在六扇门做事,这样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顾惜朝一早就与六扇门不睦,为什么顾惜朝常常行事偏激,不相信世间的正义。原来,所谓正义,所谓公理,往往只是给了一些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杀人罢了。可笑,自己还一直错把仇人当恩人,什么九现神龙,什么神龙总捕,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个棋子,一个身在局中而不觉的棋子,一个江湖的大笑话而已。
心口闷闷的,似有一口气吐不出来,手指无意识的握住了剑柄,下一刻长剑出鞘直取无情。他无心伤人,但现在却只想杀戮。无情大惊,他抬手准备射出暗器以求自保,可胸前的伤口阻碍了他的动作,仅仅是慢了半步,逆水寒的剑尖已袭到眼前。
“叮。”金铁相撞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哐当”一声又传来物品落地的声音。胸前冷冷的,一缕寒意在不远处透过衣衫湛入肌肤。他抬眼,只见顾惜朝手持沧海护在他身边。而地上逆水寒断成了两截。
戚少商傻了,他没有忘记三年前,他一剑削断了顾惜朝的剑,当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三年后,一向以神兵利器著称的逆水寒居然断在了一把来路不明的沧海剑下。难道老天也在偏帮着顾惜朝?像顾惜朝这种人,老天也会偏帮他??他无法理解更无法面对,脑海中只觉“嗡”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他下意识的转身,茫然的奔出了顾府。
“断了吗!”息红泪怔怔的看着地上的逆水寒,就是这把剑,如果不是这把剑,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毁了她与戚少商一生的剑,现在断了。她想笑,报复的快感充斥着心头。她张了张口,但唇边只是牵起一丝僵硬的弧度。剑虽断,缘难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