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烛影摇红》绯色轻寒

36、 四 蝶不禁寒总是痴

　　晨风清冷的微寒缓缓渗入单薄的衣衫，无情抬头，天边已现出一丝微光。慢慢转动了一下眼睛，才发现自己仍在六扇门的前厅内，手中还拿着那个宫灯。苦涩的笑容在唇边化开。他扔掉手中的灯。走出了六扇门。
　　大相国寺后有一处小园，内种满了各种由洛阳迁来的牡丹，汴梁的地脉虽比不了洛阳，但那花儿必竟是百花之王，盛放之时依旧艳压群芳。无情信步而来，很早之前他就想来看看了，可惜总是在忙碌之中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花期。
　　园内落红如霞，枝上的娇艳不待枯委便随风飘落。无情怔了一下，今年他又错过了。满地花瓣为园中冰冷的泥土铺上一层厚厚的锦缎。艳丽的让人不忍践踏。
　　轻转着轮椅，辗过那片片残红，轮下的花瓣低低叹息着春光已老，细碎的呻吟倾诉着韶华不在的哀怨。
　　青石小径的尽头，一株墨色映入眼帘。满园牡丹仅存这一株，花中的极品，青龙卧墨。骄傲的王者，孤独的挺立着高贵的身姿。点点露珠折射出阳光的七彩深深的嵌在柔嫩的花瓣上贪恋着清晨最后一丝芬芳。
　　“当。”古寺悠长的钟声惊落了一滴露珠，花枝轻颤竭力想留住那滚落的露珠，可它抓不住，拦不得，更多的露珠无奈的滚落，最终归于尘土。花儿承受不了别离的伤痛，一片墨绿色的花瓣从花冠上跌落。可又不甘委落于尘，在空中拼命的挣扎着，迟迟不肯落下。
　　“何必呢？”无情叹了口气，一切不过是徒劳。突然一点白色从花叶下飞出托住那下坠的花瓣，重新飞回了枝头的花冠。
　　无情愣了一下，定睛一看，那是一只白色的蝴蝶。纯白色的，白的近乎透明。蝴蝶好像累了，静静的趴在花上休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这个外人的存在。
　　鬓边的头发动了动，有风掠过。无情一惊，刹那间枝上的花瓣尽落，光秃秃的只剩下花蕊。蝴蝶措手不及，慌乱的在落花中穿行，托起这一片又舍不得那一片，最后只能呆呆的停在空中。蝴蝶停了一回便向天空飞去。可打了个转儿又飞了回来，重新停在业已落尽的枝头。
　　无情伸手赶了赶。蝴蝶让他惊起，再次飞到空中，然而却在花的上方盘旋着，迟迟不肯离去。无情轻叹着转过了身。“花都谢了，你还留恋什么呢？”

　　“花都谢了，你还留恋什么呢？”追命斜躺在树枝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花间的蝴蝶。春已尽，花已残，六扇门中他最闲。没事做，随便在街上巡查了一下，便在城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眯着眼享受这即逝的春日。
　　斜眼看着树下的草丛，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花儿已谢，蝴蝶却不肯离去，明明即不好看也不好闻，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一群笨蛋。”追命咧嘴笑了。忽见前面一只青色蝴蝶,大如团扇,迎风翩跹,.。渐渐飞得近了，顽皮的围着他绕来绕去。追命觉得有趣伸手想去抓，哪知那蝴蝶极是灵敏从他指尖下唆的穿过，可能是穿的太快，直接撞到了追命的唇上。追命愣了下，一迟疑，蝴蝶已飞走。
　　“敢耍我。”追命赌气的跳了下去。那蝴蝶似有意与他戏耍，倒是也没有飞远。只在树荫下，花丛间。往来穿梭，忽起忽落。追命嘿嘿一笑。蹑手蹑脚悄悄跟近，然后跃起，猛的一扑。这一下当真是快若闪电，动如脱兔。眼看那蝴蝶无路可逃，却不防惊起了花丛中一群彩蜞，追命只见眼前一花，青色的蝴蝶失去了踪影。心头一急，忙四下搜寻，却忘了自己人还在半空中，真气不续，直接摔下。“砰”的一声巨响，真砸的尘土飞溅，草叶乱飞。
　　追命跳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抬头再看向空，青色的蝴蝶就在他头顶得意的舞动着。
　　“臭蝴蝶。”追命撇了撇嘴，抓起一把碎石块，准备把它打下来。冷不防身后一声轻笑。追命扔了石块，警惕的扭过头来。
　　身后是一道纤细的身影，甜甜的笑容似曾相识。
　　“你。。。。。。。”追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出丑的样子让一位姑娘看到必竟有些不雅。
　　“这只给你。”女子伸过手，指尖捏着一只小小的蝴蝶。
　　“不用了。我并不真的想抓。”追命抬头看向天空，那只青色的蝴蝶已经越飞越高，须臾不见了踪影。
　　“那放了好了。”女子松开手。蝴蝶抖了抖翅膀就在它飞离的一瞬间，一道雪亮的刀光，直劈向女子。追命大惊，一把揽过女子，抬脚踢起了袭来的长刀。
　　四周的草从中突然多了些人，全部蒙着脸，露在外面的眼睛精光内敛，向样子都是高手。“杀手，杀我的吗？”追命低头看了看缩在他怀中的女子。“还是杀她的？”
　　“少管闲事，放开她。”带队的人低声说，
　　“杀她。”追命不解，刚才那一刀已全完证实了这女子不会武功。这群人何以追杀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再不放手连你一起砍。”对方威胁着。
　　追命笑着摇了摇头，揽住女子的手又加深了几分。恃强凌弱，以众欺害，他向来不耻。“抓紧我。”他轻轻说了句。
　　“嗯。”细若蚊蚋的一声轻哼。粉嫩的两腮上泛起了红晕。
　　追命就这样抱着她，单手迎向了敌人。他无意杀人，只想退敌。可被他击败的杀手却无声无息的死去。周围凭空多出了许多呼吸声。追命停了手。蓦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这片小小的花丛已让人团团围住，领队的人很年表只是低垂着头。
　　“狄飞惊。”追命愣了，京城两大帮派之一的六分半堂的总管。在京城里混的人如果连他都不认识，那也不用混了。
　　“杀。”狄飞惊淡淡的说。六分半堂的高手立即一捅而上，刚刚还在围攻追命的杀手片刻间全部变成了死人。
　　“放开雷堂主。”狄飞惊接着说了第二句话。
　　“堂主。”追命看了看怀中的女子，愣了愣，倏然间脸色大变，猛的一撒手，像丢一块滚烫的山芋似的把那女子扔了出去。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甜甜的女孩子，竟然是六分半堂的堂主雷纯，那个利用自己美丽的柔弱使金风细雨楼的前代楼主苏梦枕都栽在她手中的雷纯。
　　雷纯整理了一下衣衫有些失望的看了看追命，“多谢追三爷相救。”很快她的眸子恢复了平静。礼貌的弯了弯腰道了个万福。
　　“不用客气，雷堂主哪用得着在下相救。”追命戏谑的回答。
　　“追三爷。”雷纯微微笑了笑，“如是要三爷一早就知道我是谁，刚才还会相救吗？”
　　“会。”追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管是谁在那种情况下他想他都会救的。
　　雷纯嫣然一笑，转身走向狄飞惊。
　　目送六分半堂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去，追命才想起来，世叔是不想自己碰这件案子的。心中小小的叹息一声，打算回去跟他好好解释解释。
　　“追命。”戚少商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树后闪出。
　　“你来了多久了？”追命自嘲的笑了。
　　“刚来，神侯让你回去。”戚少商面无表情的说。
　　“知道了。”追命点了点头。
　　金风细雨楼的大敌就是六分半堂，如果现在狙杀到六分半堂的堂主那么六分半堂同样会像金风细雨楼一样陷入内乱，那么就不会再对其造成威胁。而六分半堂是蔡京的下属，金风细雨楼的现任楼主王小石头则是诸葛小花的师侄，表面上这只是一场江湖之争，但谁都清楚这是两在权臣的战争。追命今日的举动无疑是扯了诸葛小花的后腿。追命心中清楚，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能说是一场巧合。
　　诸葛小花的心情有些不好，才下朝回来，没看到一向兢兢业业的无情，却听得追命又在报打不平了。京城的局势很微妙而追命的举动又太令人费解了。若在三年前，他想他会一笑了之，可今日的追命他已经变了。不能再以常理来推测。他救雷纯，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顾惜朝的意思，若是顾惜朝的意思，那是否意味着顾惜朝已经倒向了蔡京。还是他另有所图想在这次事件中捞到什么好处。他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什么巧合。
　　看着师傅阴郁的目光，追命心中一寒。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追命啊，你刚回京不久，没事还在多休息休息，这六扇门内也没什么大事，你就趁此机会松散松散，也不必天天来应卯了。”诸葛小花和蔼的笑了。
　　“谢谢世叔。”追命也笑了。
　　“报，城内各帮派又在火拼。”一名小捕快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来。
　　“知道了。”诸葛小花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这种事已是稀疏平常。
　　“可次不太一样。”小捕快吞吞吐吐的说，“顾惜朝好像也卷了进去。”
　　“这关他什么事？”诸葛小花来了兴趣。
　　“卑职也不知道，只是顾惜朝好像误入了两帮火拼的地盘，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两伙人不打了一起围攻起顾惜朝了。”小捕快说完偷偷看了追命一眼。追命脸色顿变，立即向门外冲去。
　　“站住。”诸葛小花一声大喝。
　　追命停住了身形却没有回头。
　　“三年了，你还没醒吗？”诸葛小花低沉的声音中包涵着失望与痛心。
　　“世叔，三年前，追命就已经醒了。”追命淡然一笑，快步跑了出去。他不会忘记当初师傅是如何拿自己去跟顾惜朝谈条件的，从那一刻他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在六扇门内所要扮演的角色。
　　顾惜朝冷冷的看着围住他的一群人。太可笑了，天子脚下，当朝二品大员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围攻。更糟糕的是自己的武器一件也不在身边。从上一次上朝时的遇刺来看，对方好像是故意专挑他不带武器的时候下手。而他上朝办公之时也根本没法带兵器。
　　“要帮忙吗？”房顶上的方应看优雅的站着。
　　“好啊。”顾惜朝一笑。
　　“好。”方应看凌空而起，半空中突然多了片乌云遮住了春日的暖阳。
　　“乌日神枪。”顾惜朝身形一晃，也未避过。紫色的公服让划破裂成了两片。顾惜朝一把扯去破损的官服。露出里面素色的长衫。“神枪血剑小侯爷果然名不虚传，看样子上次的行刺也是你策划的。”
　　“一点小伎俩，不登大雅之堂，让顾大人见笑了。”方应看礼貌的客套着。
　　“很完美的计划，下官也差点让逼入了死角。”顾惜朝真心的称赞了一句。
　　“过奖过奖。”方应看呵呵笑了。“今天这局顾大人看明白了没？”
　　“看明白了。”顾惜朝点了点头。“京城帮派火拼早已不是什么新闻，要是有官员不巧经过死于其中朝廷自不会有疑其它。所以你在这里杀了我朝廷也会怀疑到你，只会去追究这些江湖中人。”
　　“分析的有道理。”方应看呵呵一笑，“还有呢？”
　　“这些所谓的江湖中人只怕也是侯爷的手下假扮的吧。”顾惜朝顿了顿接着说，“而这里一旦开打，各衙门只会当成一般的械斗不会理会，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来杀掉我，只是顾某有一点不懂，以你的身份全完可以站在幕后，为何却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也省了顾某的搜寻之苦。”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句话说的非常好。”方应看踱了几步说，“自从你遇刺后一直都很小心，暗杀根本不可能进行，所以本官也只能兵行险招，其实很多时候事情挑明了反而容易解决。而你也绝对想不到，会有人敢在天之脚下于光天化日这时动用如此多的人力去狙杀一名朝廷大员。”
　　“我的确是没想到。”顾惜朝拊掌，“你每一局都布置周密，如此大费周章的要置顾某于死地，不知是所谓何事？”
　　“哈哈，顾惜朝，你别妄自尊大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能引得本官出手。本官这么做只不过是奉命行罢了。”方应看眼神有些阴冷。
　　“奉谁的命？”顾惜朝故意又追问了一句。
　　“本宫的。”街边的楼阁上，竹帘卷起。完颜天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又是你。”顾惜朝此时彻底的明白了为何被称为圣人孔子，却说了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这等引人诽议的话来。与此相比，大宋官员对金的态度却更令他担忧，这公主一来蔡京那老匹夫马上就倒了过去，重臣如此大宋的前途令人心寒。
　　“本宫此次是随着大金钦使一起出使大宋的。”完颜天羽盯着他说，“只是本宫先来了几天，专程来看望顾大人的。方侯爷，你就替本宫好好招待一下顾大人吧。”
　　“是。”方应看笑了。
　　“知道为什么专挑你不带武器的时候动手吗？”完颜天羽看着场中彼于应付的顾惜朝说，“本宫是想看看，离了宝剑的你还有多大的能耐。”
　　顾惜朝一愣，完颜天羽说的一点也没错，这几年来，武功上他真有的些依赖于沧海了。就这一分神，方应看的长枪在他的胸前开了道口子。
　　“顾惜朝，原来没了宝剑，你什么也做不了。”完颜天羽嗤笑。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顾惜朝脸色一变。第二道血痕出现在身上。方应看得意的笑了。枪尖一挑直取顾惜朝咽喉。顾惜朝一偏头，伸手抓住枪杆，一掌拍向方应看胸口。方应看反手一击，两人同时各退了数丈。顾惜朝顺手在身后一抓从一名杀手手中夺过一把手剑，一剑挡开了方应看手中的长枪。剑尖一斜快如疾风在方应看的肩头也拉出一道血痕。
　　“打的好，惜朝。扁他。”追命赶来，大声叫着。顾惜朝回首一笑，剑法更加凌厉。他没有忘记，师傅曾经说过。真正的力量是源于自身，一切神兵利器都只不过是这种力量使用工具罢了。
　　看台上的完颜天羽也来了精神，“好，顾惜朝，是本宫小看了你。”她刷的一下抽出了剑，直袭向追命。
　　“又是你这个恶婆娘。”追命冷哼一声，一出手就杀招。四人分成两组撕杀，一边众多打手硬是插不上，但顾追二人心中清楚只要两人一落败，立马就会让这群人乱刀分尸。
　　“全部住手。”场外有人在叫，但没有人理会。
　　“全部住手。”那人又叫了一声，众人打的起兴，照样没人理他。
　　“全部住手。”那人不死心又叫了声，这一下众人全停了手，不是因为声音，而是因为那满天的暗器。
　　“大师兄。”追命笑着叫了句。
　　“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也来了，真是有趣。”完颜天羽哈哈大笑。
　　“顾大人遇袭的事，我已经报入宫中了，禁军马上就赶到。各位如果有兴趣可以继续打下去。”无情冷冷的说。
　　完颜天羽饶有兴趣的看了看无情，下令撤退。方应看狠狠的瞪了瞪顾惜朝收了枪。
　　“惜朝。“追命快步上前扶住了顾惜朝。顾惜朝笑了笑，他固然伤的不轻，但方应看也不好过。“谢谢你无情，只是神侯那里你怎么交待。”京城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六扇门却迟迟不肯发兵，不用问诸葛小花的心思他也猜到了。
　　“我自有分寸。”无情见他二人平安无事，心下不免长长松了口气。唇边也不觉泛起欣喜的笑容。
　　“对了，惜朝。”追命忽然想起一事问，“花谢了，蝴蝶还在留恋什么？”
　　顾惜朝微怔了一下，想了想说，“蝴蝶不是留恋，而是在等待再次的相遇。“
　　无情心头一抽，转过身去，默默向六扇门行去。
　　“为什么？“诸葛小花面有愠气。
　　“京城的治安一向是由世上叔负责，如果顾惜朝死于街头的帮派火拼，追究下来，万一有人从中从乱，只怕世叔也会被牵连。”无情的回答完美的挑不出瑕疵。诸葛小花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问。
　　次日清晨，无情再度来到那株青龙卧墨的旁边。绿色的落花上，一只白蝴蝶安安静静的躺着，只是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