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烛影摇红》绯色轻寒

27、 七 燕山雪花大如席

　　官道上的雪已让行人辗的很实，表面结了一光溜溜的冰，马蹄踏上去微一用力便向旁直打滑。尽管马的鼻孔中呼哧呼哧的喷着白气儿卖力向前挪着却是难迈一步。追命跳下马，拍了拍马颈。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很阴，雪片越来越大，说什么鹅毛大雪，这雪片分明比鹅毛还要大。依稀记得有句唐诗叫什么燕山雪花大如席，而今看来倒也是不虚的。从南边一路北上，气温越来越低，去楼兰还得穿过北方的边境，现在已近年关，温度到了每年的最低点。去年的时候，窝在京城家中，红泥小火炉，绿蚁新培酒。那日子甭提多舒服了，今年可好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去那传说中的古国，真是天上人间，判若云泥。追命心中小小的叹了口气，缩了缩脖子说，“找个地方投宿吧。这天是没法走了，再走下去，人还好说，马是受不了了。”
　　“嗯。”顾惜朝点了点头。下了马，抖了抖身上的雪片，看了看四周，微微愣了愣。这里的景物似曾相识。
　　“可四下无人，哪儿又有客栈。”追命皱了皱眉。
　　“跟我来。”顾惜朝牵着马走在了前面。
　　两人行不多时就看到一圈土墙，破旧的木门外有个旗杆上面挑着面布招，“旗亭酒肆”。追命愣了一下，猛然想起，两年前，顾惜朝就是从这城开始了千里追杀。他转眼看了看顾惜朝，顾惜朝一脸的平静，牵马走了进去。
　　追命跟着走了进去，刚踏进一步眉尖就不禁深锁在了一起，杀气，隐匿在风雪中的杀气冷冷的从客栈内渗出。
　　顾惜朝扭头看了看他，追命莞尔。两人把马牵进马棚内拴好，又添了些草料然后才转过去，推开了客栈的大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前襟上的雪花立即化了。客栈的中间为了取暖围起了一个大火堆，火上架着一只羔羊烤的红亮亮的冒着油光。顾惜朝反手把门关好，脱下斗篷使劲抖了抖雪。追命已窜到火边抓起放在旁边温着的酒壶仰首灌了一口。酒还没下喉他便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店家你这是什么酒？”追命不高兴了，这哪是酒，又辣又苦又涩。一口下去呛的他直想流眼泪。
　　“客官想必是喝惯了好酒，喝不了这穷人之酒。”一个胖胖的穿着翻毛袄的掌柜的从柜台后转了出来，“这可是边关的特产炮打灯。”
　　“炮打灯。”追命掩了口，偷偷瞄了顾惜朝一眼。
　　顾惜朝笑了笑，走过来，从他手中拿过酒壶喝了一口，然后也吐了出来。把壶扔在一边。“是炮打灯没错，可惜掺了太多的水。掌柜的这酒就是不要了，把这只羊切一半给我，再拿些馒头来。”他说着扔了一块银子过去，拉着追命在火堆旁找了张桌子做下。
　　“客官，这点银子可不够买这羊。”掌柜拈了拈银子不屑的笑着。
　　“你抢钱呀，这银子别说半只就是买两只都足够了。”追命诧异的大叫着。
　　“客官你看清楚了，这里可是旗亭酒肆，一样杜鹃醉鱼也得二十两，这只羊怎么说也得二百两。”那掌柜怪笑一声。
　　“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追命更加的不快了，他知道当初顾惜朝这里做了一道杜鹃醉鱼，从而结识了戚少商。他也知道当日顾惜朝与戚少商在这里弹琴舞剑，引为知已，然后第二天顾惜
　　朝就翻脸亲手挑了他的连云寨，这一切，虽然顾惜朝不提，但追命知道他不想回忆，因为这场千里追杀的结局死了他顾惜朝最心爱的女人，傅晚晴。
　　“看到那把琴没有？”那掌柜接着说，“这可是当年九现神龙戚少侠大侠弹过的，就冲这点这羊就值二百两。”
　　“二百两，不贵。你可要接好了掌柜的。”顾惜朝笑了。一道银亮的光芒从他手中飞出，鬼哭之声传来，小斧毫不留情的直取掌柜首级。追命大吃一惊，早知道顾惜朝翻脸比翻书还快，没想到这么快，第一次顾惜朝当着他的面翻脸了。更令他吃惊的那掌柜胖胖的身体却极是灵活，在空中一转辟开了小斧，小斧劈断了烤羊肉的铁架，羊肉落到火中，溅起的火星落在了掌柜身上的皮袄上顿时烧了几个窟窿。顾惜朝接过飞回的小斧，抬腿用脚尖一挑，把挂着的三弦琴踢了起来，琴直向追命飞去，追命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琴。
　　“你弹琴，我舞剑。”顾惜朝简短的说了句抽出了剑。
　　“可我不会弹这个呀。”追命为难的挠了挠头。
　　“你想怎么弹就怎么弹。”顾惜朝再次笑了，这次笑的更加灿烂。
　　“知道了。”追命拿着琴胡乱的拔弄着，弹琴他不会，除了顾惜朝教过他的长相思，他什么也不懂的，可那是古琴，这把是三弦，他还是不会弹，只能乱拔着。
　　稀稀落落杂乱无章的琴声犹如半夜里的骤雨拼命的敲打着窗户，又像被卡住了脖子的野兽徒劳的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追命自觉难听，手指不觉得慢了下来。
　　“不要停。”顾惜朝大声说，“这样就好。”
　　“嗯。”追命点了点头，接着弹着。
　　他的琴乱，可顾惜朝的剑法却一点也不乱，非旦不乱，而且杀气凌人。才不过几招已把那掌柜逼到了死角，那掌柜见势不妙，扯开嗓子叫道，“点子硬，一起上了。”随着他的声音，客栈内突然多了十几名黑衣杀手打扮的人。顾惜朝笑意更深了。反手一剑斜削掉从后偷袭他的杀手的半个脑袋，白花花的脑浆顿时泼了一地，有点像早饭时不小心打翻的豆腐花。顾惜朝剑刚回撤便迎上了左边刺来的刀刃。他看也没看，手腕用力剑直向下劈去，“叮”杀手的刀断成两截，身体也随着刀的落地而分成了两断。五腑六脏全部滚出，热腾腾冒着气儿。那杀手竟然还没气绝，哀号着在地上爬着，徒劳的伸着手希望同件的救援，拖在身后的内脏也在鲜血中随着他的身体向前滚动，那颗还没死去的心脏一突一突的博动着。一名杀手不忍，伸手帮同伴解决了痛苦，而他握刀的手臂却在此时与身体分了家，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到胸口多了一支明晃晃的剑尖。顾惜朝微笑着抽剑，转身，如行云流水，避开了鲜血的喷溅。
　　追命开始皱眉，这种场面让他觉得恶心，今天的在顾惜朝有些奇怪，一踏入这里，他身上的杀气就盖过了所有的杀手。在江南的战场上他也曾见过全身杀气的顾惜朝，但那时给他感触最多的却是大将之风，虽然在杀人却让人觉得是完全正义的。可现在，他感觉到却是邪恶，一种由内心迸发而出的邪恶，令顾惜朝俊俏的面孔在鲜血中更加魅惑。宛如深夜中绽放的曼珠沙华。
　　“杀你的人在连云寨。”最后一名杀手在倒下时艰难的叫着。顾惜朝微怔，戏谑的笑了。他还剑入鞘走向追命，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三弦琴扔进了还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一脚踹开门，走了出去。追命拿起他刚刚脱下的斗篷紧跟而出，轻轻为他披上。顾惜朝笑了笑，没有说话。
　　酒肆的布招还在风中猎猎作响，顾惜朝抬头看了看然后掷出了小斧，布招落下，随着布招的落地，身后的旗亭酒肆轰的一声塌了。追命微颦了一下眉，刚才他看的清楚，顾惜朝在挥剑杀人同时砍断了房内所有的柱子。
　　顾惜朝接住飞回的小斧，从雪地上的布招踩过，直向连云山的方向走去。追命不禁低头，只见旗亭酒肆四个大字上，多了一双染血的鞋印。

　　连云山，连云寨。本应该是断垣残壁,空无一人的山寨，今天却是灯火通明。中间破损不堪的生杀大账也让人修葺一新。一切与两年前并无区别，只是寨边多了一个突起的大土包。顾惜朝唇边勾起一丝冷笑，那里应该是他曾经坑杀连云寨弟子的地方。大土包旁边有一些小土包，是他下令掩埋除了阮红袍外，所有死在连云山上的寨中当家们的地方。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顾惜朝一边信步向大帐走去，一边淡淡的问。
　　“嗯。”追命点了点头。如果可以他不想来这个鬼地方。
　　“看到那边的突起的土包没，那下面埋的全是我下令斩杀的人。”顾惜朝清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让追命的心轻轻颤抖着。
　　“知道我是怎么杀人的吗？”顾惜朝没有看他接着说，“我想了一个非常聪明的办法，先让一排人挖坑，然后跳去下，再由另一排的人掩埋，就这样，自己挖坑埋自己一夜之间杀光了连云寨所有的人。”
　　“惜朝，你想说什么？”追命不自由主的打了个冷战。
　　“怎么，你也感到了恐惧？”顾惜朝自嘲的笑了，那笑容落寞的让人心痛。“你现在看清楚也好，这就是我，为求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我。”
　　“过去事，你还放不下吗？”追命叹了口气。今天的顾惜朝有点反常。
　　“不是我放不下，是因为有人逼的我不得不对面对。”顾惜朝环顾了一下，冷冷的说，“出来吧息红泪。”

　　“顾惜朝不愧是顾惜朝，这么快就猜出了是我。”息红泪慢慢从寨边走出，在她身后跟着她的夫婿郝连春水。在郝连春水的身后跟着一队身披坚甲，手持强弓的士兵，粗略一看竟有上千人。息红泪挥了挥手，士兵们立即一涌而上，把两人圆圆围住。
　　“郝连大将军年初就调防边关了，这里可以说是你们郝连家的地盘，敢在这里安排杀人，装神弄鬼的除了你息红泪还能有谁。”顾惜朝不屑的笑了，“只是没想到，一向治军严明的郝连大将军，他的儿子竟然为了一已之私欲，擅自调动边关的精锐守军若此时外敌来犯，将不在，兵不全，试问你们一向自诩忠义的郝连家又把大宋置于何地？”
　　“杀了你，我自会向父亲请罪去。”郝连春水嗤笑，“顾惜朝你也不用再浪费唇舌了，今天这里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等一下，这是我跟你们的恩怨，与略商无关，放他走。”顾惜朝淡淡的说。
　　“你放心，我们也没打算杀他。”息红泪哈哈一笑，把目光转向追命，“追三爷请吧。”
　　“略商。”顾惜朝扭头看着他，抻手慢慢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借着衣衫的遮掩，悄悄把天书的地图塞进了他的怀中，“去吧直接回京城。”他不想追命再去冒险，反正地图也找全了，回京交上地图皇帝绝对不会怪他办事不力。他知道息红泪对他恨之入骨，他手上沾着她毁诺城中一城女子的性命。息红泪煞费苦心引他至此又不惜让她的夫君冒着渎职的罪名，擅自调动边关守军，只为杀他，这女人一旦狠起来，比男人还要可怕太多。今天一战生死难料，他也许真是死有余辜，但追命无过。

　　追命抓住他的手，愣愣的看着他。
　　“追三爷，这样的人没必要为了他去送命，连云寨的一切还不能让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吗，他不是你眼中的君子，他最爱的只是荣华富贵，如果有一天你挡了他的路，他也会毫不留情的除掉你。”息红泪揶揄的说，“戚少商就是最好的证明，假如他爱着你，那么傅晚晴的下场便是你的结局。”
　　追命诧异的看了息红泪一眼，而后又看了看郝连春水，天真若稚子般的问了句，“我不走是不是会死？”
　　“是。”息红泪毫不犹豫的点头，她对六扇门可没什么好感，不杀追命仅仅是为了给诸葛小花一个面子。
　　“那我就不走了。”追命灿烂的笑了。
　　“追三爷你可要想清楚。”郝连春水一愣，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得罪六扇门。
　　“早在我决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想清楚了。”追命笑嘻嘻的回答，“我要跟他在一起，生也好，死也好，反正在一起了，就不要再分开。”
　　“略商。。。。。。”顾惜朝还想说什么，却让追命的目光阻止。“你不可以那么自私，丢下我一个人。”
　　“那好。”顾惜朝笑了，单纯笑了，自从踏入这片大地他的心就有一种止不住的焦燥，一种急不可待嗜血的焦躁。所以他才会失去冷静冒险上山，导致目前身处险境。现在，他的心终于再次恢复平静。
　　追命也笑了，他转过身大声冲着息红泪与郝连春水一本正经的说，“要杀顾惜朝，就先杀我。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针对他，我也会站在他的身旁。”
　　息红泪咬了咬牙再次挥手，要杀就要杀的彻底，不能让其中的任何一个活着回去，否则后患无穷。上千张强弓齐射，倾刻箭如雨下。顾惜朝一边挥剑一边拉着追命向大帐内撤去。息红泪拿出了伤心小箭，运足内气射了过去。这一射又快又准又狠，夹在箭雨之中，直没入顾惜朝的左肩。息红泪的唇边泛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她笑了，艳若春花。“顾惜朝，我的箭上有毒，是天下至寒之毒箱子燕。”
　　“箱子燕。”顾惜朝嗤笑，这息红泪可真是用心良苦，连他当年用来毒戚少商的毒药都找来了。他拉着追命撤进了大帐，如果他没记错，这帐内有一条地道，息红泪从来没来过连云寨，这条逃命专用的秘道，她未必知道。这秘道的另一边两年前已让炸坏，不过通往山下虎尾溪的那条倒是还能用。
　　“哈哈，惜朝，难怪你敢上连云寨，原来你早有应对之策。”追命压低声音轻笑着。
　　“这条路是当年戚少商逃命的路。”顾惜朝莫名的有些自嘲。
　　“惜朝。”追命突然停住身形，满脸严肃的说，“你听好了，戚少商不是你的知音，而我也不是傅晚晴。现在的你是我的，只属于我，如果你再与过去纠缠不清，那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略商，对不起。”顾惜朝不禁莞尔。“是我多虑了。”
　　“你没事老说我爱瞎想，你自己不也一样。”追命撇了撇唇赌气的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你害怕我亲眼目睹你曾经的暴行，会介意，所以你一进入这里情绪就起了变化，你有些迫不急待的想抹杀过去的一切，你不想以前的种种再来干扰我们现在生活。”
　　顾惜朝没有吭声，只是温柔的看着他。
　　“凭心而论你杀人的手段与对付人的计谋，很多时候会让我感到有一点害怕，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把剑指向我。”追命咬了咬唇，自信而笃定的说，“你不愿的事也是我所不愿的。所以不要再瞎想了。”
　　“是，是，是。”顾惜朝噗哧一笑，追命说这话时的神情真的像极了自己。
　　“不准笑。”追命咬了咬唇，大声说，“好了还有一个问题，很重要。如果这里是两年前你千里追杀的起点，你会做什么？”
　　“杀戚少商，夺逆水寒。”顾惜朝没有半点犹豫，斩钉截铁的说。
　　“很好。”追命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意外的发现他的身体冷如寒冰。“你怎么了？”追命大吃一惊猛然想起息红泪说的话。箱子燕。他一把撕开他的衣服，果然伤口乌黑一片。自己竟然疏忽了，又疏忽了，他一掌拍下，逼出他肩上的短箭。并指封住他心脉的大穴，张口含住他的伤口开始吮吸。
　　“没有用，这毒一入血脉立即运行全身。”顾惜朝轻轻推开他，有些虚弱的倚在他的怀中，“放心我还撑得住。”
　　“对了，我想起来了。”追命一敲脑袋恍然说，“这毒你以前用过应该自己会解吧。”
　　“我可以配出解药，但这里没有药，所以得先离开这里。”顾惜朝点了点头。
　　“那三宝葫芦呢，我记得二师兄说过，紫葫芦可以救人保命的。”追命急着在他身上乱摸。“晚晴不是留给你了吗，在哪，快拿出来，保命要紧。”
　　“随着它的主人一起长眠于地下了。”顾惜朝按住他的手淡淡的笑了。
　　“你。。。。。。。？”追命嘟着腮瞪着他。
　　“既然已经决定放下，又何必纠缠。”顾惜朝笑的云淡风清。
　　“疯子。”追命抿唇偷笑，抱起顾惜朝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