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烛影摇红》绯色轻寒

2、二 顾影但愁晚照空

　　追命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睁眼就看到自己尴尬的睡姿,不由得涨红了脸,他急忙起来,一边整理衣衫一边不好意思的小声说:"没压痛你吧?"
　　顾惜朝摇了摇头.为了不把他惊醒,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过.这回倒真觉得全身有点酸痛."去清洗一下吧."
　　"你早就醒了吗?"追命问.
　　"比你早一点.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做."顾惜朝看了看窗外的日影,差不多已快到午饭的时间了.
　　"好呀,我要吃五香酱鸡,八宝兔丁,罗汉大虾, 葱爆牛柳,,素炒鳝丝,百花鸭舌 ,重阳花糕, ,千层蒸糕,鸳鸯卷, 长春卷......."追命还想往下说,想想也不少了,于是挠了挠头说,"是不是有点多?"
　　"不多,还差个汤."
　　"那就,再加个龙井竹荪汤吧,清淡点."追命呵呵笑了.平时在六扇门吃不到的,自己又没钱去酒楼内吃的,这回可以大饱口服了.
　　两人清洗完毕,又小坐一回,午餐便已准备好.看着追命的吃相,顾惜朝明白了,六扇门的伙食差到什么程度了.挨冻受饿的日子很难受,他是习惯了粗茶淡饭,可是他是名捕,他不一样.他的官俸足够维持他自己舒适的生活,为什么还会窘迫至此.
　　"你的俸禄呢?"顾惜朝想着随口问了一句.
　　"基本上扣完了."追命使劲咽下一块鸡肉,噎的翻了个白眼,顾惜朝急忙递过茶杯.追命来不及接就着他手中的杯子喝了水,顺了顺气,说,"你不知道,我们在外办案打烂的东西什么的,都要赔的,赔得多了就得多我们的俸禄里扣了."
　　"哦."顾惜朝淡淡应了一声,拿过碗帮他盛了一碗汤.
　　追命风卷残云的吃了半桌子的菜,还想再吃,肚子实在是撑的不行,于是有点可惜的皱了皱眉,放下了碗.感觉到唇边的油渍,抬起袖子正想抹,却让顾惜朝按住了手.
　　"吃东西不要吃的太快,那样对胃不好.吃完饭了记得要漱口"顾惜朝递过一杯清水,追命迟疑了一下,在六扇门里,除了大师兄与世叔会注意一些,其它人吃饭都这副样子.他撇了撇唇,还是接过杯子漱了漱.顾惜朝接着拿起一块洁白的丝帕轻轻擦净他唇边的油污.
　　追命忍不住"扑哧"一笑."顾惜朝,我不是小孩子."顾惜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好了我得走了一夜未归,师兄弟们应该很着急了."追命起身告辞.
　　"好."顾惜朝微愣了一下,心中莫名泛起了一丝不舍."想找我喝酒的话,随时都可以来."
　　"嗯."追命点了点头,身形一晃人已在屋外.
　　顾惜朝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再看桌上的菜已是食欲全无.他起身走了出去,偌大的候府内,却无一人能陪他共饮,熟悉的孤独感再次萦上心头,晚晴死了,他唯所拥有的东西也没有了,心空空的无物可依,天不亡他,但他生存的意义又是什么?一时间他有些迷茫.他想着快步走了出候府.想来可笑.封候后第一件事应该去拜祭晚晴,而他竟然陪着追命喝醉.为人相公实是不该.
　　晚晴的坟是他亲手挖的,一个不是很大的黄土丘,坟前立着块青石碑,那是他用沧海削成的.上面只刻了短短一行字,顾氏晚晴之墓.他抚摸着冰冷的石碑,指尖轻柔的一如抚摸她娇嫩的面孔.世人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为什么死的晚晴,而活着的却是他.腰间的沧海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情,发出了一声低鸣."剑在人在,剑失人亡."很多年前师傅的叹息在耳边响起,当生死一线之际,他看到了沧海,同时也明白了师傅的归途.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先后离他而去,从此天地悠悠,只剩他一人一剑.他该恨吗?又该恨谁?成王败寇,他无怨,但他不甘,他无法容忍双手沾着晚晴鲜血的人脸上再浮现起笑容.顾惜朝笑了,笑的很灿烂.
　　城外乱葬岗上,还有两处新坟,一处孤零零的很小,那是英绿荷的,另一处很大,那是傅氏一族的.没有人来拜祭,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又怎么会有人来拜祭.
　　顾惜朝拿出一支笔,慢慢的在英绿荷那块小小的不知何人所立的碑上描画着她的名字,这个女人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他给她画眉,只画了一次眉,她就心甘情愿的陪上一条命.一想到她临终时说的话,顾惜朝鼻子就有点酸,明知道一切都是假,却仍如飞蛾不顾一切的扑过来,这女人真傻,傻到要用死亡在他的心上刻画出一道永不磨灭的痕迹.
　　葬着傅氏一族的大土丘连一块碑也没有.顾惜朝摆放上果品清酒,又烧了些纸钱.傅宗书生前绝对想不到,死后唯一拜祭他的,不是他的子,不是他的孙,不是他的亲朋,不是他的故旧.只是这个一直让他当成杀人工具的挂名女婿.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去了,起风了,地上的杂草沙沙作响,再仔细听听,风中还有利刃破空的声音,而且不止一处,是从很多处同时发出.顾惜朝动了,他没有后退,后面是一根银亮的长枪,前面是一排箭雨.他直接向前扑去.从破空的声音可以判断出,前面的箭雨虽密,但劲道与速度都没有后面的银枪快.他拔出沧海.人未到剑气已至.高手过招电光火石一瞬间胜负已分.
　　息红泪的刀刚刚出鞘还没来得及劈出,就看到,郝连家的死士全倒了.顾惜明一剑穿过郝连小妖的肩膀把他钉在了树上.
　　"顾惜朝."息红泪紧咬着牙,"放了他,要杀你的是我."她迟疑着不敢冲上,必竟郝连春水就在人家手里.
　　"红泪快走."郝连春水一把拽住了了顾惜朝的手臂,他低估了对手,一直以为顾惜朝武功不弱,但最多与戚少商相右.自己加上红泪加上一干死士,就算不偷袭对付他也够了.但现在看来,他的武功之强只怕已远超了戚少商.是他武力突飞猛进,还是一直未用全力.他不清楚,现在他只清楚一件事,息红泪绝对不是他对手.
　　"息城主,收刀吧,"顾惜朝一边说一边掰开了郝连春水的手."郝边公子,你拽这么紧我怎么抽剑."他紧跟着抽出了剑,抽剑的同时人向后飞退,一股鲜血随即喷出,郝连春水伸手捂拄伤口,血顺着指缝涌出,半边衣衫很快便湿了.息红泪大惊失色,收了刀跑过来,急忙替他封穴止血.
　　顾惜朝收了剑,青色的布衫上一滴鲜血也没溅上."怎么跟在你后面的不是戚少商,反而换了郝连公子?"
　　"这不关你的事."息红泪瞪着他.
　　"我明白了."顾惜朝故作恍然状,"现在戚少商披上了官衣,杀了我就会让官府通缉,你不想连累他,可郝连公子也系出名门,难道你就愿意让他受牵连?"
　　"你不用在这里挑拨,杀了你罪名我一个人扛."息红泪冷笑.
　　顾惜朝轻笑一声,"不谈这些,在下还等着准备一份厚礼来恭贺戚大当家与息城主的大婚之喜,现在说这些打打杀杀太不吉利了."他此话一出,没想到息红泪与郝连春水同时变色.郝连春水变色倒不意外,可这息红泪没理由黑着一张脸.除非戚少商又惹上什么风流债了.想到这里顾惜朝试探性的说了句,"我听说李师师姑娘对戚大当家颇为青睐,该不会是真有此事吧?"
　　息红泪的脸又黑了几分.再聪明的女人一旦让嫉妒蒙蔽也会失去理性."姓顾的,你要杀就杀,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她大声吼了句.
　　顾惜朝摇了摇头,"郝连公子的伤并未伤及筋骨,没什么大碍的,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他说完转身而去丢下满脸诧异的两人.

　　息红泪提供给了他一个非常有用的消息,李师师与戚少商关系暧昧.顾惜朝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戚少商,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这可是你自找的."

　　回到候府,天色已晚.看着空空的床,顾惜朝莫名的愣了一下,转身,身后是一面铜镜.女人喜欢照镜子,喜的是如花容颜.女人也讨厌照镜子,怕的是似水流年.晚晴也不例外,还记得新婚的那天晚上, 他就在镜前亲手为她卸装.现在镜子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看着镜子,突然孩子气的笑了.平静的面孔蓦然绽放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一瞬间,像极了另一个人.

　　翌日. 当顾惜朝正在屋内自己左手跟右手下棋的时候,皇帝宣他入宫.微微愣了一下后,他马上换了朝服去面圣.
　　原以为皇帝会有事吩咐,没想到他只是让他陪他一起在花园内玩赏,看他收罗的奇花怪石,看他画画写字.同陪的还有蔡京.当他无聊的快要打呵欠的时候,只听皇帝说,"顾爱卿,过来看看朕这幅画,题些什么字好."
　　"臣只是一介武夫,这题字之事,只怕还是要劳烦太师了."顾惜朝才不傻,有蔡京在,这类活还是别跟他抢的好.
　　"爱卿说笑了.朕查过,爱卿三年前中过探花吧.因为一些事情让史部给革除了,但这字想来是不错的,你来,就卿来题."
　　"是."顾惜朝见不好推却,只好走上前去,拿起了笔.皇帝画的是一幅工笔花鸟,而且画是牡丹.顾惜朝略一迟疑,在左下角题了七个小字."万万花中第一流."
　　"臣不才,臣能想到的只有这几个字."
　　"不错."皇帝蛮高兴的.这七个字看似流俗,但这"第一流"三字用的及好,恰巧符合了花的身份也符合了皇家的身份."太师过来,看看顾爱卿的字如何."
　　"好字呀."蔡京呵呵一笑."刚劲而圆润,已得书法之真谛,不亚于老夫."
　　"太师过奖了."顾惜朝笑了笑.蔡京再坏,但他的字却是极品.乃当世名家,虽然自己的字也不错,但跟他一比还是有差距的.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不过他又有些好笑.当年他投书数载无人常识,今日竟然得到了权倾朝野的蔡京的吹捧,命运也太过于变化无常了.
　　"字是不错,但尚不及太师,年轻人,需要多些磨练,不要太夸奖了."皇帝看样子心情不错."来人,把这画装裱了,就赐于顾候爷."
　　"是."一边的小太监急忙接过画.
　　"谢圣上."顾惜朝躬身行了一礼.正在这个时候只见一个太监捧着一放满了小牌子的盘子走了过来.顾惜朝知道那是后宫嫔妃的牌子,皇帝要去哪过夜就翻谁的牌子.
　　皇帝看也没看,一挥手说,"不用了."
　　"臣马上去办."米有桥立即反映过来,皇帝这是要去李师师那.
　　"米公公请留步."顾惜朝突然叫住他.然后转向皇帝说,"皇上一直以来出巡都是派人提前布置一切,虽然安全无忧,但却也失了很多寻常不易见之风景."
　　"是了."皇帝一愣马上点头,平时看惯了收拾的整整齐齐出来接驾的李师师,如果一声不吭,突如其来的出面在李师师的面前,那一定非常有趣."就按顾爱卿说的办."
　　"皇上,这微服出行的话,安全......"米有桥迟疑着.
　　"这倒是不怕,以米公公与顾候爷的武功护驾的话,绰绰有余了."蔡京摸着胡子说,"再则这京城治安一直都是诸葛亮神候所辖,向来是风平浪静.米公公无须多虑."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他这话很明显,要真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诸葛小花.看样子这两人之间的确是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一行人换了微服,皇帝就扮成富家员外的模样,蔡京扮了个管家,而米有桥,顾惜朝,则与一干侍卫们扮成了家丁随行.众也没也坐桥,就这样信步而行,直往小御街而去.
　　"看样子诸葛神候倒是把整个京城治理的井井有条."皇帝看到城内秩序井然,满心欢喜.随口就夸了一句.
　　蔡京抚须微笑.顾惜朝留意到他眼中一闪而没的诡异.就在这个时候,长街上突然混乱起来,只听有人大叫,抓小偷.然后一群人追着一个人蜂涌而过.顾惜朝与米有桥一左一右把皇帝扶到了路边.抓贼的刚才过去,就看到有几匹快马在街上乱跑乱撞.路边的小摊子瞬间让撞翻了不少.顿时鸡飞狗跳,叫骂声啼哭声响起一片.
　　皇帝被马蹄带起的灰尘呛到了,咳了几声.米有桥一脸的惊惶,说,"圣上,不如先行回宫吧."
　　"朕不回,朕要看看,还能出什么事,难道这天子脚下就没王法了吗?"皇帝来了兴趣,索性向前走了几步.这些街头场景,他在深宫极少见到,此时乍一看,不觉危险,反而觉得有趣.众人又向前走了一截.这时只听兵刃相交,铮铮而鸣.两帮子人,手持利刃,当街械斗.
　　顾惜朝强忍住笑意.如果他没猜错,这全是蔡京安排的好戏.同时也不免有些惊叹于蔡京的势力.才短短片刻,他就能弄出这么一台戏.不愧是当朝首辅.但打归打,若真惊了皇帝,妨碍到他的计划可就不好了.于是他上前一步说,"圣上勿惊,臣去为圣上清道."他顺手抽出一名侍卫的剑,冲进了战团.但见寒光闪烁,剑气纵横,弹指间,便听到一片兵器掉落之声.两帮人捂着手腕,抢头鼠窜.
　　"好."皇帝鼓掌.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的顾惜朝,舞起剑来却是英姿飒爽,更难得步履轻逸,飘飘似有出尘之感.
　　"谢圣上."顾惜朝把剑交还给侍卫说."圣上请."
　　"嗯,"皇帝笑了笑说,"这就是所谓的风平浪静."
　　"是臣失言了."蔡京急忙一脸惊恐说,"但诸葛神候一向口碑甚好,京城内不应该有此现像,应该只是偶然偶然."
　　"什么偶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帝不悦的一甩袖子径自向前走去.
　　顾惜朝急忙跟了上去,这做官的学问,他还真得好好学一学,今天他算见识了什么是老奸臣巨滑.眼见转过街口,两行都是烟月牌，中间一家,悬青布幕，里挂斑竹帘，两边尽是碧纱，外挂两面牌，牌上各有五个字，写道:"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不消说李师师家到了.顾惜朝故意落后几步,夹杂在侍卫之中.蔡京的戏演完了,他想看的戏也快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