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清之顺治废后传》末烬

7、承海之死

　　大阿哥承海出事时，是顺治九年正月的最后一日，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夜。紫禁城下了一场夜雪，风摧花落，雪压梅枝，孟古青靠在福临怀里，静静听着外头的风声，雪声，折枝声，迟迟不能入眠。

　　龙胎未稳，孟古青时常难以正常作息，近来更是白日里嗜睡懒怠，晚上倒迟迟难以入眠，生物钟都打乱了。而福临政务劳累，早已睡熟。殿外更漏嘀嗒，灯影暗淡，孟古青心中略微起了涟漪，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将近子时。

　　殿外突兀地传来一声“吱呀”，门开了，猎猎寒气吹起羊毛毡子发出呼哒呼哒的声音。旋即是一个小太监张皇失措地“滚”了进来，带着哭腔喊道：“皇上！皇上！大事不好……”

　　许是冲龄践祚的经历，让福临过早地开始帝王生涯，以至于他一向睡眠浅，听不得一点惊动，骤然警觉地起身，对上孟古青迷茫的眼神，随即拨开床帐露出一条小缝，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好好说！”

　　那小太监慌慌张张地磕头，把舌头捋直了哭诉道：“回皇上，是大阿哥他……大阿哥去了……请皇上节哀顺变……万万不要伤了龙体……”

　　孟古青和福临匆匆赶去储秀宫时，那里已经是一片哭声，安贵人穿着素衣，披散着头发，哭得极为凄厉，几乎不能好好地行礼问安。福临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只唤来了侍奉的太医和宫女来问询。

　　大阿哥的高热是刚入夜时发起来的，等太医赶来时连哭声都微弱了，四位太医拼尽一身医术，也没能挽留住那条年轻的小生命。安贵人几乎晕厥，孟古青见状，便命她的贴身宫女将人扶去偏殿歇息。

　　“孟古青，朕……”福临握着她的手不住地颤抖，“承海还那么小，朕的孩子，朕的长子……孟古青，萨满没有庇佑他，朕真得怕，怕我们的孩子……”

　　孟古青轻轻摩挲着不甚明显的小腹，耐心道：“怎么会呢，一定是大阿哥有仙缘，萨满舍不得他，才将他收回去了。陛下有真龙之气，只要能在陛下身边，咱们的孩子就一定能平安无恙。”

　　福临连连点头，“好，朕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孩子平安降生为止。”

　　三言两语，已绝了众人承宠之机。孟古青安抚了他一阵，想了想说：“大阿哥虽未满周岁，好歹也过了一个新年，又是陛下的长子。臣妾想，不如陛下追封给他一个名位，往后称呼起来也方便些。”

　　“唔……就依你所言吧。”福临徐徐叹息，似乎胸前的团龙也跟着抖了一抖，他唤了一声御前总管，吩咐说：“拟旨，大阿哥承海追封多罗贝勒，谥号悼冲，于皇陵外十里建冢。”

　　“那臣妾代安贵人，谢皇上隆恩。”孟古青躬身一拜，“还有一样，虽说大阿哥夭折，安贵人有照顾不周之责，但她到底失了孩子，不如皇上也给她一份恩典吧。”

　　“她一向仗着生育皇长子，对你多有不敬，这些朕都知道，难为你还肯为她求情。罢了，承海已经是贝勒了，母凭子贵，且看在他的份儿上，等到端午的时候，就晋安贵人为安嫔吧。”福临紧紧拉着她的手，慨叹不止。

　　孟古青颔首道：“这方是皇恩浩荡了，安嫔必定感激不尽。”

　　话虽如此，安嫔真得会感激不尽么？有哪个母亲会对自己儿子的性命换来的晋位而感激不尽呢？这晋位，与其说是奖赏安嫔，倒不如说是给福临自己的一点儿安慰罢了。

　　帝王的恩德与情爱就那点儿，可后宫的女人那样多，分到每个人头上的就屈指可数了。可孟古青毕竟不是圣母，愿意去替这后宫里的每一个女人掬一把辛酸泪。她只能周全着自己，让自己不要落到安嫔的境遇就是了。

　　大阿哥之殁，要说孝庄一点疑心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可大阿哥身体羸弱是众人皆知的，她虽招了太医和伺候的人仔细盘问，又让瑞珠旁敲侧击地探问过孟古青，可到底一无所获。

　　孝庄亦有自信，自信孟古青能够完完全全被她所掌握，最终，她还是只能叹一句大阿哥没这个命数，非有寿之人，不能为她所用。

　　大阿哥病故的阴霾，在萨满们一遍遍的祝祷声和法师们悠长的诵经声里，在三月明媚的春光里，渐渐淡去。那个小小的孩童的故去，仿佛只是投下深湖的一粒沙，浅浅的几圈涟漪后，便重归平静。

　　至今还被阴云笼罩的，大约也只有储秀宫了。安嫔笔什赫氏自大阿哥的头七过后便开始卧床不起，整日抱着大阿哥的衣物哭泣不止——那些衣物原是要送去一并烧了的，孟古青在福临跟前帮着说了两句话，好歹全了做额娘的一片心。

　　可终究，无人会来过问她的伤心。

　　坤宁宫的地气暖，中庭的西府海棠早早就开了，枝条舒展着伸入长窗里。那是从南方进贡来的新花种，一枝上能开由粉白至深红的花朵，渐次而变，香气幽微却不刺鼻，孟古青最是喜欢取来插瓶赏玩。

　　然而这一春的盛景却不在坤宁宫中。

　　盖因三月初三百花节时，前朝突然提起选秀事宜，指着大阿哥故去、福临膝下没有子嗣说事儿，请求择选八旗身健貌美的女子入宫侍奉，为皇家开枝散叶。

　　福临散朝归来，当着孟古青的面就摔了三个花瓶和一副茶具。

　　孟古青懂得他的心意。一则，他身为人父，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却被朝臣们拿来做选秀的借口，他心中定然是愤怒的。二则，他心思敏感，那些朝臣都是他幼年时，孝庄垂帘听政期间提拔的臣子，他自然怀疑这是孝庄在摆布他，另有所图。

　　“本来大阿哥故去还不满百日，皇上不愿意选秀也是人之常情。”孟古青轻轻握住福临的手，依依道：“说句私心的话，咱们的孩儿还未降生，臣妾也不愿皇上心里眼里有了别人啊。”

　　孟古青鲜少这样直白地对着福临撒娇吃醋，她这样一打岔，倒引得福临不怒反笑，道：“怎么今日的坤宁宫醋味儿这么大？孟古青也不怕叫别人听了，说你这个皇后不贤惠，恃宠生娇。”

　　“那也要皇上肯容着臣妾啊。”孟古青俏皮地眨眨眼，“可是臣妾也知道，前朝的臣子们定然是不会像皇上这样了解臣妾的为人，他们只会议论臣妾善妒不容。所以，即便臣妾不愿意，也不能组织皇上纳新妃。”

　　福临听罢，不由得沉默须臾，方才沉吟道：“朝臣们一向聒噪，不必理会。孟古青若不喜欢，朕便不纳妃，他们又能如何？”

　　孟古青笑道：“皇上又说气话了。就算是为了给孩子积福，皇上也不能任由朝臣们争论去，没的伤了胎缘。”她垂头讷讷低语，“大阿哥之事……皇上就当怜惜臣妾母子吧，臣妾实在害怕。”

　　“孟古青别怕，朕在这里，断不会让咱们的孩子有一丁点儿闪失。”福临温柔地回握着她的手许诺，“他一定会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为我大清的栋梁。”

　　孟古青不住地点头，良久，又道：“左右朝臣们只是让皇上择选八旗秀女，又没有指定人家。皇上若不放心，不如就从满军旗大姓的中下官员里挑选适龄秀女，也不必大操大办，择一吉日入宫便是。”

　　福临眼前一亮，“这倒也是个法子。如此，朝臣们就不会有异议了。她们入宫之后的品阶也不必太高，翻不出什么风浪。”

　　选秀之事便这样决定了。次日去慈宁宫请安时，孝庄也赞道：“孟古青，你这次做得很好，也难为皇上还肯听一听你的劝。你呢，也别太吃心。你如今不能侍寝，安嫔病着，宁常在有孕，柔常在身子也不好，端常在她们几个伺候皇上也不可心。这宫里总是要进人的，由你说上话，旁人议论起来，也要说皇后贤德。”

　　皇后的贤德，就是给自己的夫君多娶几个小老婆？孟古青无奈地笑笑，只是柔顺道：“儿臣都听皇额娘的。”

　　三月十五，宁常在陈箫足月生下了一个小小女婴。因为是长公主，福临又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所以赏赐颇丰，太后也送了许多夜明珠、玲珑玉佩等合用的东西过去。公主被取名为容妙，因着她肖似生母，容华端妙。作为公主的生母，宁常在被晋封了贵人，预备端午节时与安嫔一同行册封礼。

　　三月十八日，由福临、孟古青和太后一同甄选的两位新人入宫了。其中，长史喀济海之女董鄂·爱兰珠明艳俏丽，封为正五品悫贵人，居永寿宫；二等侍卫多齐之女乌苏·舒舒端雅温文，封为敏贵人，居永和宫。另有两个曾伺候过福临的包衣宫女，一同封了琳答应和琼答应，也安置在永寿宫中。

　　——其实，孟古青第一次看到董鄂氏的名贴时，都忍不住心头颤了颤，还命雅格去调查了一番。好在，这位董鄂氏的父亲并不叫鄂硕，而福临在见到她时，也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瞩目。

　　后世史书中，顺治帝后宫共有三位姓董鄂氏的嫔妃，悫贵人应当是最早入宫的，虽然记载不多，却是最为长寿的，一直活到了康熙三十三年。她所生的皇次子福全，也曾有机会成为皇帝之选。

　　孟古青相当怀疑，福全之所以不能成为新帝，除了康熙是由孝庄教养的之外，也因为他的生母是董鄂氏，被孝庄所迁怒。顺治的贞妃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她跟孝献皇后同族，顺治死后就失去了依靠，为了平息孝庄之怒，只能“自愿”殉葬了。

　　这位悫贵人算是给孟古青提了个醒，距离那位盛宠六宫的皇贵妃董鄂氏入宫，已不满四年。她十分好奇，这位野史里大名鼎鼎的“董鄂妃”，难道当真是福临“兄夺弟妻”抢进宫来的？

　　除夕家宴上，孟古青还曾见过懿靖大贵妃所出的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他才十一岁，即便女真人发育早，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然而他在顺治十三年即去世，死时年仅十五岁。

　　隔着屏风的远远一眼，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活泼开朗，孟古青还曾笑过，若叫他长大了，必定是个风流人物，不知要偷走多少小姑娘的芳心。

　　如今想来，大约……他也没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