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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后宫改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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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想了千百回,面上只不过一遭儿的功夫。孟古青按着苏茉尔从前提点的说了几句皇后的训示,便转到笔什赫福晋身上来,笑盈盈道:“今日初见,就有两位妹妹有孕在身了。本宫初来乍到,并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倒是这些年皇上命人捎去科尔沁的赏赐,其中有一尊羊脂白玉观音的质地还算不错,便赏给笔什赫福晋,希望吉兰妹妹心想事成。”
观音送子是好兆头,羊脂白玉也没什么稀奇,只孟古青话里话外暗示,未入宫之前便得了皇上福临的年年赏赐。有心的福晋格格们便明白,新皇后不是传闻所说那般皇上不得已才娶进来的女人,且皇后连笔什赫福晋的闺名都知道,想来对后宫之事未必就一无所知。
当下,福晋格格们的神色都变得拘谨许多,笔什赫福晋不得不守着规矩起身,福了一福,道:“奴才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此时的大清后宫多数情况下尊的是女真人规矩,下位者对上位者大都自称奴才,连皇族之间也不例外,只除了皇上、皇后和公主,可以对着太后称儿臣,余者类同。
孟古青含着笑拂一拂手,示意雅格去扶她起来,和声道:“吉兰妹妹不必多礼。这白玉观音不光是赏你,更是赏未来的小阿哥。”她目光悠悠一荡,又落于陈福晋身上,“箫妹妹也别恼,妹妹这一胎刚满三月,胎气未稳,等到了八个月,本宫照例有赏。”
比起笔什赫福晋,陈福晋陈箫显然更懂得谦卑恭顺,连忙欠身道:“奴才不敢觊觎皇后娘娘赏赐,娘娘明鉴。”
“本宫不过是玩笑一句,陈福晋不必介怀。”孟古青扶一扶如雾云鬓上的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钗,引得累金凤步摇叮叮玲玲地响动,“想是陈福晋出身汉家,总是拘谨着,不如咱们草原儿女爽朗。无妨,同在这宫里住着,日子长了,往后便也习惯了。”
陈福晋再拜,面色缓和了许多,声如初莺啼谷,清清泠泠,“皇后娘娘雍容高贵,自非奴才等能及。日后娘娘若是能不吝赐教,便是奴才们三生有福了。”
似要印证她的诚心实意,另一位出身汉家的杨福晋杨乔菀亦随她跪下,温声细语:“奴才们自知身份低微,忝居福晋之位侍奉皇上。如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娘娘不要怪罪。”言罢抬首,竟是连眼圈儿都红了,期期艾艾,欲说还休。
这般惹人怜爱的盛世小白莲形象,真是令孟古青我见犹怜,险些连面上的笑容都僵硬了——看来,这杨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行事是跟着陈福晋,看来这两个汉女是要借着陈福晋腹中胎儿在后宫里争一争了。
杨氏方才的话还真是软刀子,寻常人虽听不出来,可若是落在福临的耳朵里,倒像是孟古青这个科尔沁来的皇后初见妃嫔,就将妃嫔吓得要哭了。
孟古青眨眨眼,忽好奇地“咦”了一声,问掌事姑姑瑞珠:“本宫尚未有孕,不太明白,但总听说女子若是有了身孕,常因害喜之故心绪不宁,时常莫名其妙地流泪。可是……”她转向陈福晋和杨福晋,似笑非笑道:“咱们好好儿说着话,有身孕的陈福晋没说什么,怎么反倒是杨福晋好像要哭了的模样?难不成汉人女子有什么不同之处?”
话音刚落,眼见着杨福晋愣了一下,脸色刷地就白了,陈福晋也尴尬不已。其余几个满军旗的福晋格格初时尚未听懂,待回味过来才渐次地笑了开去。笔什赫福晋还冷哼道:“皇后娘娘还不知道也是自然的。她们好人女子惯会的就是如此,好好儿说着话便要掉下几颗银豆子来,尤其是在皇上面前。”
她这话说得颇为露骨,陈杨二人都面色微红,一时不好辩驳。还是乌雅福晋看不过去,强忍着笑意解围道:“杨福晋性情柔弱,皇后娘娘别见怪,以后多加管教也就是了。”
孟古青摆了摆手,示意陈福晋和杨福晋起来,莞尔生欢:“看来是本宫误会了杨福晋,都起来吧。只是往后杨福晋还是行动举止上多加留心吧,宫中毕竟是讲规矩的地方,你这样无故作悲音,叫皇上和太后听见也忌讳。”
杨福晋还能如何,只能唯唯诺诺应了,安安分分地坐回座位,孟古青这才吩咐瑞珠取了妃嫔名册来看。清初后宫位份较乱,除了一后四妃是仿明制,其余仍沿用女真人的福晋、格格之称,同等级的福晋格格之间又有大小种种分别,管理起来并不容易。
历史上,顺治十五年才决定采用礼官建议,设夫人、淑仪、婉侍、柔婉、芳婉等位份,但不知道是因为福临的驾崩还是民族原因,这个制度并没有真正执行,福晋、格格等称谓仍然存在,直到康熙年间才奠定下后世的妃嫔等级。
如今前朝百废待兴,后宫制度也不完善,她这个新皇后是不是该做些什么?眼下陈福晋和杨福晋敢心怀妄念,也是后宫妃位空缺,而福临的态度暧昧,让她们觉察不出跟其他福晋地位差异的缘故。若是做成这件事,妃嫔们处置起来会方便许多。
如是想来,孟古青心中有了计较,急于拟个章程出来,便也不再多留众人,客气地送客。
瑞珠见她若有所思,想了想方才众人言谈,试探着问道:“皇后娘娘可是在想方才笔什赫福晋与杨福晋之事?娘娘觉得她们狂妄失礼,便拿出皇后的威严处置她们就是,太后娘娘会为娘娘撑腰的。”
孟古青哪里知道瑞珠有此一言,不由得感叹果真是孝庄派来的人,一言一行都是在给自己拉仇恨啊。她放下花名册,轻笑无痕:“笔什赫福晋即将临盆,说话冲一些也无可厚非。杨福晋本就是汉女,学不来满蒙女子的大气也是正常,今日算给了她提醒,足够了。”
“……皇后娘娘真是宅心仁厚。”瑞珠微微一愣,良久才迎合道,“那娘娘是为着何事思虑不止?”
孟古青看着她的神色,倒也是提醒了自己。即便她想要做什么,这后宫如今还是听孝庄的话,总要先跟孝庄说了,福临那里才能作准,遂故作疑问,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方才看着诸位福晋、格格,本宫便想起先帝曾立一后四妃,怎么后宫如今还是以福晋、格格相称?”
其实后宫的情况孟古青如何不知,不过想借着瑞珠的口说出来罢了。果然瑞珠呵呵一笑,道:“皇后娘娘原来是在想这些。原是先帝在四妃之下,也并未设其他位份,而如今皇上并未立过四妃,所以宫里只有这四位小福晋和三位格格。”
“原来如此。”孟古青作恍然大悟状,以手托腮,沉吟道:“本宫闲来读书,方知历朝历代,远的不说,便是前朝后宫,除皇后之外,亦有皇贵妃、贵妃、妃、嫔、昭仪、婕妤、美人、才人、选侍、淑女等位,等级森严,每一级份例递减,管束起来亦省事许多。皇上入关也多年了,修定了许多制度,后宫应不能例外。”
瑞珠皱了皱眉,直觉想说这些事要由太后做主,然不好明言,遂问:“皇后娘娘是想修订妃嫔制?这妃嫔制度都有祖制和先帝制度可循,只怕不宜轻易修改。”
改制之难,孟古青是清楚的。才正式当皇后的第一日,她知道没必要急于一时,遂颔首微笑:“本宫不过才有个想头罢了。先帝既然改了女真旧制,可知亦有中和满汉制度之心。后宫之事,自然要由皇额娘做主,本宫所思所想是否周全,也要皇额娘提点着才能作准。”
听她这话,瑞珠方舒了口气,低柔笑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或许是因为几位福晋对孟古青的不敬传入了福临的耳中,也或许是单单对孟古青的偏爱,此后的一个月,福临几乎日日都宿在坤宁宫中。那段时日现在想来仍旧令人怀念,孟古青与福临就像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一般,白日丈夫做工外出,妻子操持家务;夜间丈夫归来,妻子准备饭菜款待丈夫一天的辛劳。缠缠绵绵,缱绻悱恻。
皇上与皇后恩恩爱爱,后宫里的福晋格格们可都打翻了醋坛子,每日请安时都红了眼一样恨不得从孟古青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孝庄虽然对孟古青很满意,但时间一长,福临太过重视孟古青,以至于凌驾于她这个皇额娘之上,就非她所愿了。
孝庄要的是六宫平衡。而帝后之间的关系,其实只需要相敬如宾即可。如今皇后独宠,六宫恩宠稀薄,孝庄也会觉得不安。
目今已是十月之末,秋日的萧瑟渐渐褪去,代之以凛冬的深寒凄冷。慈宁宫正殿里早早地拢了地龙,上好的银丝碳哔哔啵啵地燃着,一角的鎏金瑞兽香炉里蜿蜒飘散起袅袅的檀香。孟古青请安毕,便端坐在一旁红木脚踏上,看孝庄望着那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出神。
孝庄的沉默,通常是要说些什么训诫之言了。孟古青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一些雨露均沾的道理。笔什赫福晋过几日就要临盆,即便只是个小福晋,那也是福临的长子,论理,福临是该去安慰看望的。
但这些话不能是孟古青主动提出。她先说,孝庄的气撒不出来,会更加难受。她现在只适合默默等待,默默承受,才能符合一个初入宫闱的少年皇后的形象,不至于让孝庄产生防备之心。眼下的她还没有生养,也就没有倚仗,除了皇后的地位福临的宠爱,这宫里她所能倚仗的只有孝庄。
果然,在苏茉尔第三次进殿来添茶之后,孝庄终于怅然一叹,露出无限怀念的神情,“当年,哀家也像你这样年轻,年芳十四的女子,对于得到的和即将得到的,都充满幻想。可孟古青,后宫容不下你的太多幻想。”
孟古青回望着孝庄。这话,她如何不知道呢?可她要的便是今日这一遭,今日之后,孝庄那一分微不足道的怜惜,足以让她达成所愿。所以她只需适时地表现出自己的不得已,配合孝庄即可。
然而她知道的,她与孝庄是不同的。当年孝庄嫁皇太极为侧福晋,所得的有宠,却未必有爱。而福临待她,终归多了那么几分情意。
“皇额娘,儿臣明白。身为皇后,本应贤良淑德。”孟古青微露慨叹之色,“笔什赫福晋和陈福晋都有了身子,纵然只看在孩子份上,也不好不提了位份。然后宫四个妃位,若这样便占去两个,来日不知道多少新人贵女入宫,难不成要让她们居于出身不高的笔什赫福晋和陈福晋之下?倘若不升位份,仍做一个小福晋,那便是落实了儿臣嫉妒不容。”
“哀家知道你的意思。昨儿瑞珠也来禀告过,你有意修改妃嫔制度,借此给有生养但出身不高的小福晋一个正经名分,也全了各自体面。”孝庄颔首道,微有不忍。
既然此事过了她的眼,也不算太逾越。到底大清入关不久,为着中原臣民的排斥心理,后宫也不能一直维持满蒙旧俗。可以说,孟古青的提议虽是为自己的成分居多,然细究下来,于国于家都是有益处的。
孝庄因嘱咐道:“你是皇后,既然有这个想头,便草拟个章程出来,问问皇帝的意思。哀家这里,算是过了明路了,不必再来问。”
见心思达成一半,孟古青点头称是。只要孝庄不多心插手,福临那里都还好说。因此上,当晚福临留宿坤宁宫时,孟古青便将早已准备好的章程奉上。福临自然无有不准,并将如今宫中嫔妃册封一事交与她决定——当然,还要孝庄首肯才能作数。
次日再去慈宁宫请安时,孟古青便将自己草拟的妃嫔位份录给孝庄审阅。她是中和了历朝历代的位份品级,删繁就简,却比后世的清朝后宫等级细化了些,删去了皇贵妃一位,又在贵妃之下,设贤、良、淑、德四妃。如此,后宫能与皇后相抗衡的高位嫔妃就成了两位,比一家独大来得稳定些。
孝庄看时,见是:
超品——皇后,定员一;
正一品——贵妃,定员二;
正二品——贤妃、良妃、淑妃、德妃,定员各一;
正三品——贵嫔,定员二;
正四品——嫔,定员四;
正五品——贵人,定员六;
正六品——常在,无定;
正七品——答应,无定;
正八品——官女子,无定。
孝庄于汉制了解有限,对位份无大异议,只对各位份的吃穿用度、宫人分配略加改动,以符合现而今宫中的人员调度。至于具体的嫔妃册封之事,她倒并不十分在意,她眼中的小福晋们都是些卑下之人,不耐烦多加理会。
倒是册封嫔妃的消息传出去,几位福晋格格闻风而动,一改先前敷衍,起早贪黑晨昏定省日日不断,务求扭转一下皇后娘娘对自己的印象,争个高位——这其中又以两位有孕嫔妃为首。她们都是在请安第一日给了孟古青脸色看的,为了来日,也不得不咬牙奉承。
孟古青倒是无所谓,反而过得悠闲起来。无论她们请安来得多早,自己仍是按着规矩起卧,照常交流训示。若有礼物送来,太医检查无误后便收下放在库房里,然后第二日赏赐礼物回去,吃食她是一概不碰的。
如此,便是半个月的时间流水价过去。十一月初一日一早,宁格忽然脸色铁青地来报,说笔什赫福晋发动了。这乃是福临的第一个孩子,孟古青不敢怠慢,一面吩咐瑞珠去各宫传旨,免了今日请安;一面又命人去通报已去上朝的福临。
到笔什赫福晋所在的储秀宫时,那里已经各色奴才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几个与笔什赫福晋住在一处的格格已守在了门口。稍后福临的銮驾匆匆而来,显然,他虽不看重笔什赫福晋,到底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心中终归是挂念的。
福临的心思,孟古青心知肚明,遂笑着承奉道:“皇上平日里公务繁忙,怕都忘记了给皇嗣提前取名。说起来,中原皇族子弟都讲究行字排辈,一看便知是亲兄弟,只咱们满人不大在意这些。”
“如今满汉一家,也不必一味因循守旧。”福临温言道,冲着孟古青笑容满面,“不是皇后提醒朕都混忘了。只是这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字样儿,皇后博学多识,不如帮朕选来。”
孟古青微一沉吟,“臣妾倒是想了两个字,不知是否合皇上的心意。”
福临道:“你只说来听听。不好,再改了便是。”
“那臣妾就妄言了。”孟古青深深一福,笑着说:“若是阿哥,不妨以‘承’为辈,承君帝嗣,奉守先训;若是公主,则以‘容’为辈,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皇上以为如何?”
福临仔细品味了一番,豁然轻笑,“不是什么拗嘴的字眼,寓意却极好。我大清以水为德,皇子便从承从水,公主从容从女,这便是极好了。”
笔什赫福晋本是头一胎,但或许是满军旗女子发育较早,晨起发动,至午后福临与孟古青用了膳,便传讯说生了小阿哥。
初为人父的福临抱着刚出生的长子,笑逐颜开,当即金口玉言赐名“承海”,并道:“皇子从水,此为朕之长子,海纳百川,是再合适不过了。”
孟古青也凑趣道:“日前正说要册封六宫嫔妃。笔什赫福晋如今生育长子,又是满军旗出身,合该是贵人了,居五品,只是还需皇上挑一个封号。”虽然,这个眼下看起来炙手可热的皇子胎里不足,只活了短短八十九天而已。
福临对嫔妃职级了解不多,如今只记着些许名号。在他眼中皇子是皇子,笔什赫福晋虽是满人,到底出身不高,五品也算足够了,因道:“都由皇后做主,封号也是一般。皇后给皇子公主选的字辈就极好。”
孟古青微微颔首,余光打量身后那一群环肥燕瘦的妃嫔,她们合该是惴惴不安的吧,生育皇长子又是满人的笔什赫福晋尚且只能得五品贵人,其余人的封诰便可想而知了。
她眼睁睁看着身怀六甲的陈福晋抚摸着小腹,眸中掠过一瞬怨毒记恨的目光。孟古青想,眼看就是年下,过了一个新年,中宫也是时候有一位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