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清之顺治废后传》末烬

2、戒急用忍

　　塔多带着布尔和走后，屋子里总算完全清净下来。外面天色也好了些，午后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孟古青睡得浑身酸痛，便唤来雅格为自己更衣梳妆。相对菱花镜，她才第一次正式地端详起自己的面容，虽然还未长开，但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一双凤眸摄人心魄，看来科尔沁基因确实不错。
　　宁格送了塔多出门，回来时见孟古青已经起身，遂在妆奁里帮她挑选珠花，想起方才的事，撇撇嘴，面上尽是忿忿之色道：“绰尔济贝勒福晋总是这样，格格有什么稀罕物儿她都想哄了去，欺负格格才六岁不懂事么？”
　　孟古青闻之抬眉扫了她一眼，恍如未闻。果然奴才也随着主人的性子，嘴里半分不饶人，殊不知这宫里人多口杂，若是传扬出去，损的可是她的名声。
　　宁格还没留意到格格的脾气怎么转好了，怎么不跟她一起数落塔多，仍毫无顾忌地絮絮叨叨：“这玉佩光用料就是皇室才可用的，又是皇上送给格格的，她竟也敢肖想……”
　　许是孟古青的反应太过冷静，宁格的声音渐次低沉下去，也终于留意到一旁的雅格不住地给她使眼色让她闭嘴，垂了头不再说话。
　　“说完了？” 孟古青淡淡地扬眉，似乎风平浪静，转而又风轻云淡道：“说完了，就跪下吧。”
　　“格格？” 宁格下意识缩了一下脖颈，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让她顺从地跪下，但忍不住疑惑地反问。
　　“想知道为什么让你跪下？” 孟古青并不正眼瞧她，只一味看着一支累金丝攒珍珠花儿，“在科尔沁，我可任凭着你去说，因你们是自小就陪在我身边的。但如今这里是紫禁城，是皇宫，多少双眼睛盯着科尔沁的人，我这里出了什么事，都会授人以柄，成为攻讦姑母的借口。”
　　“奴才只是看不过塔多福晋……” 宁格小声地争辩，大约原来的孟古青虽然娇纵，对身边人还是极好的吧，宁格从前也没被这样训斥过。退一万步来说，谁能想到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那是绰尔济贝勒福晋。他是堂兄的大福晋，不能用称呼侧福晋的方式称她。” 孟古青轻声纠正，她低头深深地看一眼宁格，忽然觉得这个侍女不是一般的冒失。她又转向身边的雅格，问询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雅格眉心一跳，连忙放了手边的物事跪到宁格身旁，口中道：“奴才不敢。”
　　孟古青微微一叹，缓缓道：“你们一心为我是好事。但你们记着，绰尔济贝勒福晋再怎么说也是科尔沁的人，纵有不和也是咱们科尔沁自己的事，万万不能叫旁人笑话了去。”
　　雅格、宁格惊愕于格格说出这番话来，不过做奴才的还能说什么，只是磕头异口同声道：“奴才知罪。”
　　“从今日起你们记着，要谨言慎行。” 孟古青一字一顿，字字珠玑，“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管好自己的嘴，多听多看，少说话多做事，我希望你们到死都不要忘记。”科尔沁的格格再尊贵，也尊贵不过皇上。不过这句话她没有说，以后她们自然会明白。
　　也但愿这两人对她足够忠心……孟古青看着状似稳重的雅格、莽莽撞撞的宁格，一时间也不敢轻易去判别。直觉告诉她，吴克善的后宅不会十分平静。一个凭借女人上位的男人，必定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女人，而他的身边也绝对一时离不开女人。
　　朱红茜纱窗开了一半，窗外一丛凤凰牡丹开得灿烂热烈，一团团如冰雪堆就，迎着时有时无的清风徐徐摇曳，便有馥郁的馨香盘桓游弋于鼻尖。
　　孟古青深吸了两口，让错乱的思绪得以安抚，方摆摆手命雅格宁格起来，“今日也罢。登基大典已经结束，不过三五日间咱们便要回科尔沁了，料想也不过会出什么差错。明日一早我便去给姑母请安，你们跟随，只需有问即答，其余的不必多言——尤其是绰尔济贝勒福晋的事。”
　　雅格、宁格眉目凛然道：“奴才明白。”
　　次日可喜天暖气清，惠风和畅，孟古青命人画了个淡雅清丽的妆容，小心地将额头的伤口掩在发饰之下，方带着宁格雅格往慈宁宫而去。
　　一入殿内，苏茉尔早已得知消息迎了出来，疑惑道：“小格格怎么来了？”
　　“嬷嬷好。”孟古青心下了然于苏茉尔在这宫中的地位，从她见着自己虽然恭敬却并未行大礼便可见一斑，“今日晨起感觉好多了，孟古青特来给姑母请安。”
　　苏茉尔闻之一愣，片刻方笑道：“小格格果真孝心可嘉。”说着便引着她进入内殿，孝庄已经浣洗完毕，正由着两个小宫女梳妆。见她进门，便也停了一停，慈爱地笑道：“孟古青这么早就来看哀家了？”
　　孟古青舒然一笑，盈盈拜倒，高声道：“卓礼克图亲王之女博尔济吉特·孟古青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这一跪，行足了参拜大礼，倒唬了孝庄一跳，怔愣许久方命苏茉尔扶她起来，嗔怪道：“你这孩子，给姑母请安还行什么大礼，倒显得生分了。”说着又执了她的手近前，仔细看了看额上的伤痕，续道：“好在太医院的人还算尽心，这伤并无大碍。”
　　孟古青粲然伏在孝庄膝上，娇嗔道：“虽是给姑母请安，但姑母毕竟是太后，做侄女的也应本分守礼，否则叫旁人见了，还以为孟古青仗着是您的侄女就目无尊上呢。”
　　“你这个小机灵鬼儿啊，这里是慈宁宫，孟古青想怎样就怎样，不必拘束了自己。”孝庄轻轻刮一刮她的鼻尖，“你才六岁呢，不必学大人那一套。”
　　苏茉尔适时地插嘴道：“小格格小小年纪就如此乖巧懂事，谨守礼数，都是王爷与福晋教导有方。”
　　与孝庄闲谈了几句，孟古青见宫中的几位管事宫女太监都来请见，知道是福临刚刚登基事情太多，便识趣地告退，孝庄见她这么小就懂得察言观色，十分欣慰，命苏茉尔好生送了她出来方罢。
　　“格格，今日辰光尚好，不如去御花园中逛逛？”宁格小声建议。
　　“听说皇上每日下朝后都会去那儿玩儿呢。”雅格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她看着孟古青脸色颇有些耐人寻味，赶紧补充道：“是方才苏茉尔嬷嬷说的，让格格与皇上好好相处。”
　　孟古青这才缓缓漾开一丝轻笑，趋步向前，“既然是苏茉尔嬷嬷说的，想来是御花园风景如画，不逊春日，去看看也好。”
　　说什么风景如画，十月的天，御花园里也不过是开一些金菊、金桂这类秋日的花，虽说菊桂飘香，看起来金灿灿的却俗气得很，倒不如她屋子外的秋牡丹清新怡人。她来这里，不过是为着福临罢了。因此，当身后传来少年惊喜的呼唤时，她根本一点意外都没有。
　　“臣女博尔济吉特·孟古青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孟古青适时地转身，挂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又有礼有度地施汉宫礼数，让喜爱汉学的福临惊喜非常。
　　“表妹免礼。”福临亲自快步走过来扶起她，“表妹原来也会汉人的礼数么？不愧是母后的侄女，朕还以为科尔沁的格格都是行蒙古礼呢。既然如此，想必表妹也看汉人的书么？”
　　“皇上谬赞了。”孟古青装作害羞地抽出手，温和含笑道：“臣女年幼愚钝，只是喜爱汉家典籍中多有妙言要道，略读了些许皮毛罢了。不过四书五经大多是治国安邦之言，小女儿家学来并无大用，所以平日只是随便翻翻，更多的还是看一些唐诗宋词，聊以生趣。”
　　“表妹也喜欢诗词么？”福临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亮的光彩，“表妹喜欢哪位诗人？”
　　孟古青摇摇头，“臣女以为，诗词在乎其本身而非作诗之人，李杜难免出朽作，知名不具者亦有名篇，因此臣女只有喜欢的诗词，而无喜欢的诗人。”
　　福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微一笑如沐春风，“表妹所言十分新奇，若是以后能一直与你吟诗作画，必定是人生一大幸事。”说着又渐渐失落下来，“可惜母后和皇叔说你不能留在宫里，三日后便要回科尔沁了。”
　　皇叔……是多尔衮吧？这个时候的福临，应该还没对多尔衮有那么大的敌意，想孟古青能有那般结局，何尝不是福临对多尔衮恨意的转嫁？她是多尔衮定下的皇后，这件事已经不可转圜，但在福临意识到这件事之前，她必须在福临心中刻下自己的影子。
　　“与君嗟别离，临风念青卿。皇上来日若是想念臣女了，不拘什么地方、什么话，托风告诉臣女便罢了。”孟古青嫣然一笑直令寒冰春融，“臣女总会与皇上重逢，到时候还希望皇上不要忘记臣女。”
　　福临心念一动，只觉一阵暖流窜入四肢百骸，不由得沉吟道：“花有重开日，人有再见时，朕……此生不忘。”
　　正在安宁静谧时，忽有小太监远远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皇上，摄政王在御书房等您呢，请皇上快过去吧。”
　　提起“摄政王”，福临眼底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厌烦。孟古青这才想起，皇家的儿女懂事早，福临又是聪明绝顶，恐怕他对摄政王的嚣张跋扈早有不满了。当然，他现在还意识不到皇权的问题，这种不满多半来自于被父母之外的人所拘束，毕竟多尔衮只是个叔叔。
　　西风烈烈，吹落满地黄花如金，孟古青似乎想起什么，俯身拾起一朵残败的金菊，对着不耐烦与歉意交织的福临柔声婉转：“风吹花落，周而复始，可只要忍受住风雪侵袭，明年便又是金风飘菊蕊。只要肯等，总有柳暗花明之时——表哥，戒急用忍。”
　　欠身告退，孟古青的笑容在日光倾城里显得格外灿烂。最后一句话，她压低了声线，恰好落在福临一个人的耳朵里。他猛然一惊，回过神来时那抹红衣似火的身影已经飘然离去，徒留那朵残菊落在他手上，提醒着他方才并不是梦境。
　　“与君嗟别离，临风念青卿……”
　　福临喃喃自语着方才孟古青随口做得诗句，忽然回味过来这其中恰好嵌了两个人的名字。还有她最后那句话，竟然暗合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与心境，她……难道真得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么？又或者，她单纯在说菊花？
　　一重又一重疑惑席卷了他，但直觉也告诉他，这个表妹绝非凡品。
　　至于戒急用忍么……

　　三日，也仅仅是三日。
　　对尚年幼的福临而言，这三日来有意无意地与孟古青“偶遇”论诗、赏花赏月，已经足够在此后他们不能相见的八年里凝结成悠远绵长的思念。而这股思念在八年后会衍生出怎样的结局，孟古青尚不能确定。
　　而目前，无论是父亲吴克善，姑姑孝庄，还是摄政王多尔衮，乃至于孟古青身边的侍女宁格和雅格，都对她与福临之间的相处十分看好并乐于撮合，每每留下他们独处。
　　放下芥蒂之后，孟古青很快发现福临其实是一个内心极其敏感的人，年幼的经历让他对身边许多人事物都没有安全感，尤其是与多尔衮相关。
　　这倒并不是因为多尔衮真得跟孝庄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而是多尔衮把持朝政之心昭然若揭，任谁也受不了大权旁落处处受人掣肘的滋味。孟古青不懂政治，她只知道历史注定了多尔衮是输家，而她的命运早已与福临连在一起。她的命盘，合该是站在福临身旁，伉俪情深，凤临天下。
　　三日匆匆，静寂无声。
　　三日后的上午，金秋暖阳当空，城头猎猎风起。孟古青按规矩盛装华服，随同额祈葛与额吉一同拜别太后孝庄与皇帝福临。衣服是孝庄让苏茉尔送来的，遣宫中的能工巧匠中和了科尔沁与清宫风格精心缝制的吉服，选用了热烈耀眼的正红色，用淡金色丝线密密织就凤穿牡丹的精致图样，光华流转。孟古青尚未梳起的墨发被金箔仔细编成一圈儿小辫儿，坠以宝络流苏。对一个六岁女童如此郑重其事，无疑是向送行的文武百官正式宣布，卓礼克图亲王的嫡女，便是未来的大清皇后。
　　隔着十月肆虐的西风，孟古青与福临遥遥相望。这还是数日来，孟古青头一回看见福临穿上天皇尊贵的盘龙朝服，头戴十二旒冠冕，于丹陛之上俯瞰众人。稚嫩的少年已经学会了在正式场合藏起自己的情绪，用最端肃的姿态彰显皇者风范。
　　临行前最后一瞥，孟古青看见福临匆匆对自己做了个口型。
　　我等你。
　　孟古青回以微笑，明眸善睐。她知道，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