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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顺治废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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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一醒……不要睡……”
是谁在说话,好吵……
“醒一醒……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好吵……难道是安眠药吃得不够多么?医生是谁叫来的?这样扰人清梦……
“快醒一醒……孟古青表妹……”
有稚嫩的少年嗓音带着微微的哭腔呼唤着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孟倾微微掀动了眼皮,只觉得浑身上下像被车轮碾过一样,双眼更是干涩酸痛,看向何处都是一片朦胧氤氲。
“你醒了?”
惊喜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带着古朴花纹的凤尾罗床帐被从两侧掀起,明媚的日光倏然打在脸上,她本能地眨眨眼,这才一点点恢复了清明。许是因长久的昏睡让眼皮酸痛不已,她撑着同样枣红色的床褥起身,偏头去看外间的景象。
环视四周,映入眼帘的是少年稚气未脱的精致面孔,眸色深邃沉静如幽涧,却望不见底处去。她想说这眼睛真好看,紧接着一袭明黄色凤纹旗装的美艳妇人便充满疼惜地伸手抚上她的前额,轻叹道:“可怜我的小孟古青啊,小小年纪就要受这么大的罪。”
孟古青?她下意识皱眉缩了缩身子,只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额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反射般地抬手去摸,只触到厚厚的棉纱缠在头上,因为适才的用力,几点红痕渗了出来。
“太后娘娘,格格定是吓坏了,您也不用太担心,太医说了,格格的额头上只是轻伤,不会留下疤痕的。”美艳妇人身后的一名宫女打扮、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趋步上前劝道,她容貌清秀,眉眼之间有不错分毫的恭谨和谦卑。
然而孟倾无心去过多地观察她,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一声太后吸引过去了。她楞楞地伸出手,只见自己的手掌白皙但小巧,再看手臂,分明只是个总角之年的小女孩儿。
太后……再看身旁少年分明一身明黄色清代皇袍马褂装束,而她们都叫自己孟古青……孟古青……孟倾瞪大了双眼,从疑惑转为了然:大清世祖顺治皇帝,他的第一任皇后是孝庄太后的侄女、蒙古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女儿,她的名字,就叫做博尔济吉特·孟古青!
“孟古青,你是害怕了么?”原本孝庄是听说这个侄女被兄长宠溺得极为娇纵,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她上前将“孟古青”搂在怀里,轻声安抚道:“姑母在这里,孟古青别怕,没有人能伤害你。”
该说命运可笑么?她上辈子叫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妹妹欺负得身败名裂,最终只能用安眠药来一死了之。谁知道一朝转醒,却又奔赴了另一场悲剧人生——博尔济吉特·孟古青,貌美秀慧,但好奢华、性善妒,又无法忍受顺治移情于其他嫔妃,再加上她是摄政王多尔衮为当时尚年幼的顺治所迎聘的皇后,因此顺治十年,顺治帝不顾满朝文武及昭圣皇太后的反对,降皇后为静妃,并令其改居侧宫。被降为静妃后,孟古青就从典籍史料中彻底消失了,卒年和葬地均不详。
从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来看,昨日便是顺治的登基大典,孟古青与母亲大福晋跟随父亲吴克善入京朝拜。在入宫赴宴期间,她在御花园中玩耍时不小心摔倒碰伤了额头昏迷过去,而孟倾的灵魂便取而代之。
这算不算是补偿呢。上辈子她家庭不幸,这辈子上天却让她能在这样尊贵娇宠的氛围下成长——如果忽略嫁给顺治以后的生活,她可真算是天之骄女,科尔沁草原的第一美人,走在哪里都是明媚耀眼的存在。
顺治……
透过孝庄凤袍上层层叠叠的东珠,她看见福临眼里对自己的怜惜和微微的惊艳。才六岁的孩子,不可能懂得什么男女之事,也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他只是单纯对美好的事物产生喜爱之心,还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最厌恶的摄政王多尔衮已经把面前的孟古青定为了他的妻子。
说起来,顺治一开始之所以厌恶孟古青,多半也是因着这是多尔衮为他聘来的妻子,加上孟古青与汉武帝的陈皇后肖似,都是娇纵善妒且无子,长此以往,顺治这样纯粹的古代男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了。
“姑姑,我不怕。”孟古青忽然小声道,话里有超出年龄的坚定沉稳。既然成为了孟古青,那“孟倾”这个名字就将被她深埋忘却,她会尽所有努力,让自己成为足以站在顺治身旁、凤临天下的大清皇后,不致五台山上梵音断情、坤宁宫里更漏惊梦。
孝庄放开她,见她眼中已不复刚醒来时的“惊慌”,不由得与苏茉尔相视一笑,这才是她科尔沁的格格、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难怪多尔衮要提议迎聘她为福临的皇后。
“孟古青表妹,你的额头还痛么?”福临关切道,“太医给你开了药膏,说是敷上去就不痛了。”
“谢谢表哥……谢皇上关怀。”孟古青话锋一转,既有少女的纯真又不忘应守得的规矩。这个时候的孟古青,还不至于成为什么恪守礼仪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反应才比较像一个小孩子。
“表妹不必多礼,叫我、叫朕表哥就可以了。”刚刚登基的福临也还不习惯开口必言朕,连忙改口,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本来昨天见了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妹还以为会像小太监形容的蒙古格格一样嚣张跋扈,没想到表妹这样可爱可亲,看来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苏茉尔见了,不禁冲孝庄笑道:“太后您瞧,皇上和格格都是一样的性情,来日必定和睦。”
福临虽不懂,孟古青却是明白这“和睦”二字的深意,只见孝庄眼波流转,唇边漾开一朵带着两分算计的和静微笑:“是么……倒也是呢。哥哥和嫂子都是聪明人,必会将孟古青教导得很好。”
哥哥和嫂子……说的是她的额祈葛吴克善和额吉吧。孟古青是大福晋的嫡女,在科尔沁,比之大清的嫡公主也不遑多让,也难怪会生成那样的性子。孝庄的本名“布木布泰”在草原上的意思是天降贵人,而“孟古青”的意思则是天命之女,她的一生,从出生那一刻便注定了不平凡。
“太后,格格刚醒来,该吃了药好好静养,您也回宫歇息吧。”苏茉尔适时地进言道,又冲孟古青微微一笑:“格格昏睡了一夜了,太后一直在您身边陪着,恨不得是自己替您受伤,奴才们看着也着实心痛呢。”
苏茉尔不说她倒忘了。孟古青深深地看着孝庄,心里百味杂陈。这位一代太后是她名义上的姑母,一生功过且不谈,单说她待孟古青确实也算不错,只是久居深宫的女人,所思所想永远离不开算计,偏偏还得不到自己儿子的认可。若没有她,孟古青的人生或许风调雨顺平安喜乐,可无论如何,她终究也只是一个不得丈夫喜爱的可悲女人罢了。
苏茉尔说出这样的话来,无非是要让孟古青对孝庄感激涕零,从而给她留个好印象,来日入宫后能听凭孝庄摆布。孟古青不傻,当即挤出了两点眼泪,哽咽道:“谢谢姑母疼惜……孟古青……孟古青……”
“好了,我科尔沁的格格可不许哭的。”孝庄连忙用手绢拭去孟古青眼角的泪痕,起身道:“孟古青好好休息,明日姑母再来看你。”
福临不需人说,亦径自起身。孟古青冷眼看去,果然女真人是从马背上得来天下,汉人眼中的蛮夷,身量较汉人生得更为高大健硕,有这样的基因在,时年六岁的福临看起来更像是八九岁的少年一般,眉清目秀,全无他父皇的彪悍凶猛,看来孝庄从科尔沁带来的优秀基因没有白费。
“表妹,这个给你。”福临颇踌躇了片刻,从腰间贴身解下一枚翡翠葫芦弥勒佛玉佩,递给她道:“这是宝华殿的法师给朕的,说是能逢凶化吉,希望它保佑你快点好起来。”
他这话说得诚恳,孟古青偷偷看了一眼孝庄,见她点头微笑:“既是皇上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她这才擎在手里,颔首道:“谢表哥……皇上赏赐。”
“孟古青表妹,朕明天再来看你。”孟古青故作拘谨的举止,让刚刚登基的福临总算将早已学习的帝王礼仪想了起来,板着小脸装深沉。
孟古青忍住想笑的冲动,在床榻上欠身行礼:“恭送皇上。”说完了她又觉得奇怪,怎么跟侍寝的妃子送走皇上似的呢?
孝庄和福临带着一大群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倒显得屋子里冷清了一些。孟古青捧着白瓷碗,做足了半天的心里建设,闭着眼一股脑把黑涩的汤药喝得干干净净。浓烈的苦涩席卷了整个口腔,她强忍着没有大叫出来,一旁的侍女见了连忙上前递上一块蜜饯。
孟古青皱眉咀嚼了几下,总算脸色转好,便随意看了一眼这两位贴身侍奉她的侍女。依着原主人残留的些许记忆,孟古青认出方才递蜜饯的碧衣侍女叫雅格,另一个绯衣侍女叫宁格,十三四岁的样子,都是自小被大福晋收留的孤儿。
可惜她毕竟不是原来的孟古青,有太多事情都不知道,又不能贸然问出来。正当她琢磨着怎么套话的时候,外间忽然有宫女来禀报:“绰尔济贝勒福晋带着小格格来看望格格。”
话音刚落,身穿赭色蒙古华袍的美貌妇人已经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进了门,竟是丝毫未经过主人的同意。孟古青眸底一寒,见那宫女也是诚惶诚恐不知所措,轻轻一笑并未发作,只是示意她下去,这才向那妇人道:“塔多堂嫂怎么来了?这起子奴才一点规矩都不懂,通报还没完,倒让客人自己走进来了,堂嫂可别怪。”
绰尔济是孟古青四叔满珠习礼的儿子、她的堂兄,而塔多身边的小姑娘就是她的堂侄女、未来的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布尔和,意为“仙鹤”。
或许在塔多眼中,孟古青一向是个娇纵轻狂的小姑娘吧,在听了孟古青这一番含沙射影实际上是在指责她无礼的话之后,她依旧是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理解,毕竟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说出的话。
“大格格受了伤,我这个做嫂子的当然要来看看。我看大格格气色还好,既然养着伤,就别动气了。”塔多端着温和的笑容道,好奇而眼神却一直往孟古青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葫芦玉佩上瞟,那上面结着明黄色的流苏穗子分外惹眼,主人自然不言而喻。
“劳堂嫂记挂着。”孟古青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虽然不知道塔多与自己的关系好坏,但她那一瞬间的羡慕与贪婪让孟古青恶心得反胃——这绝不是个善茬。再看时年三岁的布尔和,此刻尚且是个本本分分的小姑娘,活泼可爱,可教养在这样的额吉膝下,恐怕也很难不长偏。
……若是过几日定她为后的消息传出来,只怕回科尔沁这一路上不会消停了,毕竟她祖父有四个儿子,与福临年龄相仿的格格不止她一人,现放着就有布尔和。孟古青想想都觉得头疼,堂嫂都是这样,想必她家里其他人也都不是省心的。远的不说,只说吴克善家里,史书里是没多提,但哪个科尔沁亲王不是妻妾成群?吴克善光儿子就有六个呢,更别提那些庶女了。
思索间,雅格已经给塔多上了奶茶,塔多喝了一口,状似无意道:“大格格的玉佩可真是别致,莫非是姑母赏的?”
孟古青知道她明知故问,眨眨眼道:“这是我受伤之后皇上赏的。堂嫂特特来看望,又难得见布尔和,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的,本想将这玉佩借花献佛——”她故意拉长了声音,见塔多眼前一亮,喜上眉梢,方又曼声道:“可惜皇上赏赐不可转送,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呢。好在姑母赏了不少小玩意儿让我带回去给姐妹们,堂嫂既然来了,就先挑吧。”
闻之,塔多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好在她还知道深沉,并未过分失态。另一边宁格已经将一个红木妆奁拿到她面前,里面不过是一些小女儿家的戒指、镯子之类,虽然出自宫廷,到底也不算什么稀奇物件儿。塔多笑容一滞,随手拿了个玉镯套在布尔和手腕上。
“我替布尔和谢过姑母的盛情了。”
塔多又礼节性地寒暄了两句,奈何孟古青说三句话有两句半都那么别扭,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领着布尔和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