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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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站在廊檐之下，心中微有不安。自椿外出取刀已有一段光景，至今却未见回返，实在大异往常。
她抬头遥望天际，此时正值夕阳西下，白日将暮，天边彩云秾丽，霞光灿灿，蔚为壮观，她却是心神不定，无意欣赏；正沉思间，忽见远处云层中现出一白一金两道光芒，仿若流星飞渡一般，一前一后直往神社这边而来。
到了近前，但闻破空之声传来，前头那道白光骤然一闪，一个白衣绯袴的身影降落阶前，正是迟迟未归的椿。
桔梗快步迎上前去，还未来得及说话，后面那道金光转瞬即至，凭空降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
桔梗微微一怔，椿已道：“师妹，且去静室之中焚香祭符，请师父速回。”脚步不停，穿过中庭直入法堂。
桔梗心知有异，也不多话，与那僧人微一点头，返身便去了静室。待焚香祝祷之后，方去到法堂，见椿静坐主位，闭目养神，那僧人亦是趺坐冥想，两人好似互不理睬，并无半点交流，不由有些诧异。
那僧人感知她到来，睁开眼睛微微颔首。
桔梗轻施一礼，上前在椿下首坐下，向那僧人道：“法师远来是客，请恕未曾相迎之过。我名桔梗，家师乃本社祭主，未知贵客法号仙乡，为何事到访，可能见告否？”
她行止间极有法度，人既生得清丽无匹，又是那样温柔知礼，饶是僧人心中有气，此时也半点发作不出，只得依礼答道：“小僧法号智海，乃历应寺弟子，今日来此，实是为查明令师姊与半妖以邪法铸妖刀一事。”
桔梗一听，登时勃然作色，大怒道：“一派胡言！我师姊乃是神道正统，岂会如此行事？法师还请慎言！”
她这一下翻脸如翻书，智海虽早料到有此一着，也吃了一惊，怫然不悦道：“你不知经过，怎晓得缘由？这本是……”
椿不耐烦听他细说，笑着打断道：“法师，我劝你还是等我师父回来，再说与他听为好。这臆造空想之言，我怕你说得多了，自己也要信以为真了！”
智海沉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亲眼所见，难道还能作假？”
椿轻轻一哂，阖目问道：“亲眼所见？敢问法师，是亲眼所见我与那半妖密谋勾联，还是亲眼所见我施密法取人性命？”
智海不由语塞，又道：“然则那刀匠所言，又作何解？他不过一寻常人类，如何敢胡言攀扯神子？”
椿笑道：“法师，这且要问你呀。我自问行坐端正，安知不是你暗中指使，与那刀匠勾结陷害我呢？”
智海面色铁青，怒道：“荒谬！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轻易构陷于你？”
椿睁开眼睛，饶有兴趣道：“这么说来，若有新仇旧怨，你便要随意陷害我了？法师，是这个意思吗？”
若论口舌之厉，实在鲜少人能及她。
那智海气得仰倒，怒而起身道：“神子慎言！你如此胡搅蛮缠，莫不是以为我怕了你！”
椿亦站起身来，讽笑道：“是呀！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连我想些什么都知道！”
两人皆是互不相让，好似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桔梗只好居中调停，道：“师姊，法师，还请稍安毋躁，既然争论不下，还是等师父回来再做定夺为好。”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轻哼一声，复又落座。
所幸神官反应迅速，不多时已回返神社中来，几人互相见礼，重新落座，神官便问道：“法师，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智海早已暗中打量，见他身材瘦削，形容清癯，两鬓微霜，气度不凡，亦是暗暗称奇，见他发问，忙答道：“小僧冒昧到访，多有叨扰，然细究缘由，实乃情非得已，还请阁下听我道来。”
神官颔首道：“愿闻其详。”
智海便备述前事，神官静待他讲完，面色平和，不见怒色，向椿问道：“法师所言，是否属实？”
椿亦平静道：“不尽不实。修补佩刀，此事不假；杀人铸刀，决计没有。”
神官微微点头，沉吟片刻，与智海道：“法师，非是我偏袒弟子，只此事并无实证，你二人各执一词，若轻下断言，实在难以服众。”
智海略觉失望，只好道：“既如此，那群村人并那刀匠尚在山中，不如请阁下与我同走一趟，且看他们如何说。”
神官赞同道：“法师此言甚是，我们这就出发，速去速回，今日便将此事掰扯清楚。” 又令椿闭居静室。
待两人出了门，桔梗不由忧心忡忡，道：“师姊，此事蹊跷，必有内情，不知师父此去结果如何，我只怕还有后续。”
椿想了想，道：“你去取一面镜子过来。”
桔梗依言而行，取来铜镜，置于案上。
椿双手结印，低诵咒语，那镜面随之亮起，里面逐渐显现出景象来，入目一片苍翠秀色，林海如涛，景物倒飞，随后视线倾斜逐渐攀升，但见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晓得是神官与僧人正乘了白鹤出发，椿掐起法诀调整镜像，片刻之后果然显出神官两人身影。
这镜中显像可谓是纤毫毕现，如临其景，这一手圆光术堪称信手拈来，炉火纯青，桔梗却迟疑道：“若为察觉，只怕师父不喜。”
椿亦不确定道：“此乃大圆光术，非寻显像之法可比，当不至被察觉……”
话未说完，神官忽地一眼瞥来，仿若直视二人。椿急忙反手扣住镜面，两人皆是心惊肉跳，面面相觑。
椿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桔梗禁言，一边轻轻掀起铜镜，那镜面已一片漆黑，大圆光术却并未被打断。
椿福至心灵，举起铜镜重新安放好，低声道：“师父在上，弟子蒙不白之冤，心中焦虑，急欲一窥究竟，还请师父通融。”
但听一声轻哼自镜中传来，那显像之术转瞬恢复如前，两人大喜，一齐凑近了细看，见那僧人智海好似丝毫未觉，一时间皆是啧啧称奇。
神官坐在白鹤背上，自嘲般的微微一哂。他这徒弟天生聪慧，万里无一，可是那等聪明人的缺点，也是样样不缺：傲慢，且缺乏必要的怜悯。但若说到杀人，那群村民还远远达不到她动手的标准——她对这些同类根本就是蔑视的。反倒是这位智海僧人——神官叹息的想，若是条件允许，又或者稍稍将身段放低一点，椿一定会杀了他以绝后患吧？虽然看上去那样灵慧秀美，可骨子里的离经叛道却一点也不少，以至于每当他想起往事，总是要忍不住对这样的骄傲与无拘无束格外偏爱纵容，他想自己大概真的是老了，所以行事才这般婉转迂回，软弱无力。
智海心中有些不解，这位神官为何忽而微笑忽而叹气。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好奇，他的心思很快就转开了。这是他第一次在世俗中行走，没想到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他想到那少年巫女，微微有些不齿，好在神官还算能讲道理，虽然难免会偏袒徒弟，但他觉得他能够理解，毕竟寺中师父对他自己亦是爱护有加。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心中被一种隐秘的喜悦所占据，待此间事尘埃落定，他当算是旗开得胜、首功一件了。
可惜，在重回山中后，他这股喜悦之情便像气泡一般，轻易就被戳破了。
当白鹤在空中一个盘旋，慢慢落下之时，坐在上面的两人已微微变了脸色，觉察出异常。智海从半空中跃下，落在地上，目眦欲裂，半晌说不出话来。神官随后下来，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叹息。
那山坡之上，已是血流满地，肢体四处散落，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一具囫囵完整的尸身，晚风轻荡，腥臭的血腥气扑头盖脸而来，那智海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原地呕吐起来。
铜镜之前，桔梗早已掩袖避开，椿却是站起身来，近前两步，冷冷的扫视镜中情形，神情之中一片冷酷。
神官常年接触这等事务，眼光何等老道，只四下一顾，便瞧出那些残肢断体上妖类留下的噬咬痕迹，知道这些村人已为群妖腹中餐，心中极是痛惜，又见那年轻僧人蹲在地上，不知是因呕吐所致生理反应，还是精神受到刺激，面上涕泪横流，不由轻唤道：“法师……”
那智海听到他出声，胡乱用袖子一抹脸，站起身来，嘶声道：“这都是我心志不坚所致……”他转头看向神官，双目赤红，道：“阁下为神社祭主，不知为何教出的徒弟却与妖怪勾联，残害同族？阁下但凡还有一丝公心，请即刻回转神社，清理门户；若是阁下仍想包庇门人，小僧以历应寺之名立誓，绝不善罢甘休！”
那历应寺乃是京都五山的第一大山，由足利将军得太上皇诏书所建，在皇室贵族中极有声望。神官一时不免棘手，只好道：“法师，非是我偏袒门下，只是此事尚有可疑之处……”
话未说完，智海已是忍无可忍，勃然大怒道：“我不知还有何可疑之处！那些村人此前为阁下高徒结界所困，便是我也一时不得解，转眼却为群妖悄无声息所破，阁下莫不是觉得我愚蠢好欺？”
神官劝道：“法师且听我一言，若小徒真与妖类有往来，她又怎敢自解结界，令群妖攻击人类，岂非明示于人，自身与妖物有勾联吗？其中必有蹊跷。”
智海讥嘲道：“休要多言，阁下师徒一脉相承的好口才，我岂敢自讨无趣！我只知勾结异类，残害同族，乃是不赦之罪。若是阁下心中不忍，只消一句话，我必上报院中，自为阁下分忧解劳，替天下通道剪除败类！”
神官见他油盐不进，心中也是着恼，淡声道：“法师此话好没道理。小徒也是有文牒在册的神职人员，凭是天大的罪过，也须由太宰府委派神祇官审讯定案，若是私下自行处置，则视官府何在？”
智海吃他用话拿住，心中怒极，连连冷笑道：“好，好，好！阁下既然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就请即刻将门下高徒押解城中，听候审讯！”
神官淡淡道：“不劳法师费心，我这便回转神社，处理此事。法师若不放心，不妨随我同去。”一拂袖，召了白鹤出来，那智海冷哼一声，亦是跟了上去。
两人一阵疾飞回了神社，刚落地，神官便道：“今日时辰已晚，还请法师暂停一宿，待我安排好神社诸事，明日一早，便带上小徒，与法师一道去城中，未知法师意下如何？”
智海到底年轻，先前见村人惨死，胸中一腔激愤，因此言语中极不客气，此时情绪一过，怒气渐泻，又见神官由始至终以礼相待，也不曾口出恶言，未免略觉惭愧，如今见神官发问，也不好反驳，微一点头，便随了桔梗去厢房休息。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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