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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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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灰刃坊的小木屋正在山脚处一个小山坡上,下面是一片小树林,前后上下皆是苍翠绿意,远远望去,颇为显眼。
此时木屋的主人正强压着怒火,看着刚锻成的刀剑。那是一振小太刀,刀身精光耀眼,吹毛断发,锋利无匹,堪为当世一等一的好刀。
可是,这有什么用?灰刃坊愤怒的想。
他的师父刀刀斋,乃妖中有名的刀匠,所铸刀剑无一不是威名赫赫、只有那雄踞一方的大妖方可匹配的妖刀。他拜这样儿的妖怪为师,难道就只为打造这些普通刀剑?
但是,要打造妖刀,妖力与选材,缺一不可,仅凭寻常材料绝不可得。可那些大妖,亦绝不会来找他来锻刀,因为他只是个半妖!
他知道那些妖怪怎样看待半妖,即使只是个杂鱼级别的小妖怪,也能嘲笑半妖的低贱,好像半妖只要能博他们一笑,就该痛哭流涕感动到去死一样——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蠢货,他轻蔑的想着,半妖又如何?刀匠从来看的都不是身份血统。
总有一天,他会打造出前所未有的绝世妖刀,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妖也知道,即使是半妖,也能生出多么了不得的人物。
在那之前——灰刃坊重新看向手中太刀,眼中流露出癫狂神色——不够,还不够,他需要再想办法——
他就地坐下来苦思冥想,然后叩门声响起——门外人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灰刃坊并不理会,置若罔闻的揪着头顶乱发。
叩门声停顿一瞬,又继续响了起来,伴随着人声问道:“有人在吗?方便开下门吗?”
持续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扰得灰刃坊怒火中烧,他冷冷一笑,心想这里可没有能囫囵个来数的人类。
他坐在地上不动,耐着性子等外面的家伙滚蛋。然后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带着笑意,道:“失礼了,我猜你大概太忙,顾不过来开门,所以就自己进来了。”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绯袴的少年巫女——灰刃坊差点跳起来,拜他身份所赐,在他不得不小心应付的对象名单上,巫女不仅有一席之地,且稳居前三。他不由得回想了最近做过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为害人类的举动,心中略定,立刻不客气的问道:“人类的巫女,你来这里做甚?”
那少年巫女对他的戒备神情仿若未见,大大方方的在对面坐下,微笑道:“瞧这话说的,你既是刀匠,我来找你,还能为什么事呢?”
灰刃坊就懂了,嘲笑道:“你?人类的刀匠都死绝了吗?居然让神子来找半妖锻刀?”
巫女怡然自若,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虽然是半妖,好歹也有一半人类血统不是?”
灰刃坊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嗤笑道:“那你还是把我当妖怪好啦!妖怪不见得好,但是人类更坏,破规矩还多,我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受人类管?”
巫女失笑道:“我可有听错?你在一个巫女面前,说要把你当作妖怪?”她话音未落,一股灵压蓦地倾泻而出,如同无形气劲辐射开来。
灰刃坊冷汗直流,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巫女悠然笑道:“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谁?”
灰刃坊怒目而视,半晌咬牙切齿道:“……半妖,半妖灰刃坊。”
巫女笑着问道:“你看,做人类也没那么不好,对不对?至于人类的规矩…”她偏过头想了想,粲然一笑,道:“有时候,规矩是对你们的一种保护。你看,因为我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我们才能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说话,对吧?”
灰刃坊讽刺道:“多稀奇,对‘我们’的保护?”
巫女解释道:“可能这样说有些失礼,但我指的是——弱者,不仅仅是指半妖啦。”她一边说着,还惊奇的看了他一眼,道:“真格儿的,我觉得有时候妖怪比人类还要敏感——这话我以前说过,现在好像还可以再说一次呢。”
灰刃坊一阵气血上涌,怒极反笑,讥讽道:“那我还要多谢神子你的‘保护’了。”
巫女谦逊道:“不必如此。只劳烦你帮我修补佩刀即可。”
灰刃坊面无表情,道:“我猜这不是一个请求?”
巫女笑盈盈回道:“我猜你不会希望由我告诉你答案。”说着将佩刀递出。
灰刃坊不情不愿接过,抽刀一看,当即骂道:“蠢才!这等宝刀,若生出付丧神,砍个把妖怪又算得什么?偏偏要给封印住!既然封印,就只比寻常刀剑胜出一线,又还要拿来与妖怪对敌,简直不知所谓!”
巫女也不生气,只问道:“你只说能否修补罢?”
灰刃坊傲然道:“若材料齐全,不过三五日事,不过,我可是个半妖,”他露出个恶意的笑容来,道:“其他倒还罢了,主材却需硬度不下刀刃之物,我可弄不到那些好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之奈何?”
巫女却胸有成竹一笑,道:“你放心,我亦是有备而来。你且看看这个。”袖摆一挥,现出一堆一人高的甲壳来。
灰刃坊神色一动,忍不住站起身来,摸着那堆甲壳打量,道:“这是……”微一停顿,继而语速极快道:“这是攫对不对?状如玄龟而白尾,甲胄可裂金石!好!好!”一边激动得围着甲壳转个不停。
巫女轻舒口气,道:“那就,这么说定啦?”
灰刃坊理都不理她,只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知道了。巫女无奈摇头,只好道:“如此,五日后我来取刀。”叹了口气,径自走了。
灰刃坊对着那一堆攫甲双目放光,欣喜若狂,虽是用作修补刀身,但是这样一大堆甲胄,显然能有剩余,若是将余料拿来锻刀……不够,还是不够!他暴躁的抓着头发,来回踱步,忽地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再次被推开,灰刃坊忍不住骂道:“说了五日之后,还有什么——”他一抬头,陡然顿住了。
那是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人,说是“人”可能有点不太准确,不管是那通身的妖气,还是妖怪独有的妖异美貌,再再都表明了对方身份。
灰刃坊皱起眉毛,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甚?”
那青衣人不答反问,道:“你就是灰刃坊,刀刀斋的徒弟?”
灰刃坊一听就来气,但妖族一向强者为尊,心气高傲,他对着那少年巫女尚且还能摆摆脸色,此时见了这妖怪也只能安静如鸡,忍着气道:“是又如何?”
那青衣人微微一笑,道:“是就好办了。我代我主前来,欲定制一振妖刀。”
灰刃坊疑道:“不知贵主如何称呼?”
青衣人道:“尊讳青君是也。”
灰刃坊脸色微变,这青君实在是大大的有名,不仅实力高强,还收拢了一群手下,受他驱策,横行无忌,不但在妖怪中声名显赫,几次对上人类强者,亦是不落下风,实在是顶不好得罪的人物。他下意识瞅了瞅那堆攫甲,心道幸好那巫女走得快,否则两边打起来,他这小鬼定要遭殃。
那青衣人顺着他视线瞥了一眼,目中精光一闪,面上却不露,问道:“你意下如何?”
大妖上门求刀,对灰刃坊来说,算得上千载难逢的良机,但此事实在来得蹊跷,他虽是心动,到底不傻,迟疑道:“家师技艺高超,贵主乃一方大妖,为何舍本逐末,寻我锻刀?”
青衣人轻叹道:“你的师父,他老啦。行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不配与我主铸刀。”
灰刃坊一听即知,这是在老头子那里遭了拒了,只不好说破,便道:“只不知贵主想要怎样的妖刀?”
青衣人微笑道:“你师父曾为斗牙王锻了两振名刀,一时传为美谈。我主实不逊于他,如何让人专美于前?因此愿奉獠牙,得一绝世名刀,其间一任材料,只管开口,无有不应。”
灰刃坊听得眉飞色舞,心都要跳出来了,先前一点迟疑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当即表态道:“既如此,我愿……”
青衣人截口道:“且慢。除此之外,我主还欲将此刀附魔。”
灰刃坊一怔,顿时像被兜头泼了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这所谓的附魔,乃是以密法取人类命魂附诸刀剑,以其邪气怨念增强刀剑杀戮之力。因此法过于血腥残忍,一向为刀刀斋深恶痛绝,他若是入了此道,不仅自绝于人类,只怕连妖怪一方也难以立足。
他虽是想得明白,却着实心如刀割,一时间万念俱灰,心中又实在难舍,禁不住劝道:“贵主妖力通神,何必再行附魔?若受刀上邪气影响,反为不美。”
青衣人轻轻一哂,道:“你当我主是何等样人,岂能被区区邪气影响?不过是功法所需,务求尽善尽美罢了。”见灰刃坊脸色灰败,不由笑道:“怎么,不敢?是了,你师父是不肯去得罪人类的,你是他弟子,约莫也是不敢的。”
灰刃坊闭目长叹,道:“你不懂。此事有伤天和,后果难料,实不能为。”
青衣人“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这样的机会,对半妖来说,从前未曾有过,今后也绝不会再有。若非我主心慕刀刀斋技艺,又听闻你得了他几分真传,这铸刀之事,岂能轮得到你?”
灰刃坊咬牙道:“我自然明白,只是……”
青衣人实在是好笑,道:“不过是杀几个人类,你好歹也有一半妖怪血统,现在你跟我说你吃素?”说着不由摇头,叹道:“半妖就是半妖,总想着左右逢源,两头讨好,既想要妖怪的实力,又舍不得人类的柔情。什么都舍不得,那只好什么都得不到。你们常常埋怨被妖怪看不起,难道真的仅仅只因为血统?当然不,那只是因为妖怪从不靠妥协求得施舍,而是凭实力去争取,哪怕付出性命的代价。”
这一番说辞委实击中心灵,灰刃坊欲狠下心肠,又禁不住头晕目眩,心知一旦迈出这一步,便再不能回头,但若要放弃,也决计不能,他实在进退两难,忍不住道:“若行此事,我必见弃于师门,不知贵主可否……”
青衣人轻笑着打断他,道:“这个我不管。奉劝你一句,你若存了事事求人的念头,不如趁早歇了心思,去人类中做个名匠好了。”
灰刃坊羞得无地自容,涨红了脸道:“阁下之言,我受教了。锻刀之事,我已应下,必遵贵主吩咐。”
青衣人满意的点头,心下却是轻哂,性情软弱,意志不坚,半妖就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徒惹人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