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朋朋不蒸朋》十灰十

19、Chapter 19

　　浓烈的血腥味呛鼻，晚风寒冷刺骨。
　　李纳星冷得浑身发抖，而他托着的李青更是一丝温度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从舱内出来，纷纷向他这边围拢，他这才找回些意识。他望向这些看到他没事而松了口气的工作人员，本能地求助：“……快，快看看阿青，他快不行了。”
　　工作人员因这话静默了，全都感到遗憾地摇头，李纳星无视掉这些人的反应，着急地从这些人中找寻郑朋朋的身影，当发现她时立即喊道：“郑朋朋，你最有办法了，快救救他——”
　　郑朋朋来到他身前蹲下，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对不起。”
　　“为什么是你在道歉啊……”
　　她不做回答，试图掰开他一直捂住伤口的手，血液凝结将他的手与外套沾粘在一起，撕扯时的疼痛让他找回了些真实感。
　　郑朋朋抱起李青交递给一旁的工作人员，然后才伸手拉起李纳星，但他的双腿完全使不上劲，她只得把他横抱起，无言地往舱内走。一贯聒噪的李纳星此时异常安静，他幽幽地看向满身是血的李青，顿时间的无力感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鼻酸地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低喃：“我真是太没用了……”
　　她垂眼看着他紧攥着自己衣服的手，再次道歉。

　　郑朋朋带他回到房间后就直接把他放进浴室，耐心地将他身上染上红色的衣服一件件脱掉，随后便打开淋浴，用沐浴露打出泡泡仔细清洗他手上凝固的血迹。李纳星看着红通通的手渐渐露出原本的肉色，一片空白的大脑瞬间百感交集，他颤抖地躬身，无论水温有多温暖都觉得浑身发冷。
　　“我以为…我以为，我终于要有朋友了……为什么我不能再谨慎些……”
　　郑朋朋轻叹着捧起他的脑袋，双手贴着他的脸颊，迫使他直视自己，“这次事件更多的错在于我，我不应该让你独自面对那些人的。”
　　“你没有这样的职责。”
　　“我有。”
　　“……”
　　李纳星注视着她眼中的平静，他混乱的情绪得到了些许安抚，眼泪随即夺眶而出，他狼狈地拿开她的手，垂首任凭淋浴带走他的抽泣。
　　郑朋朋没有打扰他宣泄情绪，只是专注于清洗他的身子，好让他能彻底放松下来。

　　待清洗完毕，郑朋朋给李纳星穿好衣服，再将头发吹干，最后哄着他在床上好好躺着。
　　李纳星裹着被褥，眼看着她就要离开房间，下意识喊道：“郑朋朋。”
　　正欲关灯离去的郑朋朋问：“还有什么事吗？”
　　“不要走。”
　　“……”她愣了下，摊开手解释，“我的衣服都湿了，也得洗个澡换身衣服。”
　　李纳星只觉头昏脑胀，脸颊也在不断发烫，连呼吸都很难受，但还是任性地嘟囔：“不要走。”
　　郑朋朋犹豫了会儿就一边把身上的湿衣服脱掉，一边往浴室里走去，“那我借用下你的浴室。”
　　当浴室淅沥沥地响起水声，一直困扰他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他无力地睁着眼，在甲板上的一幕幕又在脑海里回放，他所做的每一个抉择仿佛都错了。他不是没见过死人，毕竟快意恩仇的事在博野区随处可见，可当这件之前完全不在意的事发生在自己人身上时，那种无能为力的真实感紧紧掐住他的喉咙——反复警告他本来可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越是这么想，悲伤就越是轻而易举地摧毁他的精神力，眼中氤氲的雾气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拟。当一只温暖而带有湿气的手搭在他脑袋上时，才将他从思绪中拽回。
　　“还没睡吗，额头好烫，你不会生病了吧。”
　　李纳星感觉到手拿开时，立即用他目前的所有力气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得去给你拿些药。”
　　“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嗯，你不是让我别走么。”
　　“不要走。”
　　“啧，你是那么粘的人么？”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放弃离开坐到床沿才安心地闭眼，“别走，我好怕。”
　　郑朋朋见怎么都抽不开被他握牢的手，就改用另一边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随后又一遍遍地抚摸他的头发给予他安慰，“怕什么？”
　　“……一个人。”他迷迷糊糊地发出声音，犹如梦呓，“我那时还很小的，不过两三岁，那个人把我抱起后就摔在了地上……很痛，但是我没有哭。可他那时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你为什么还没有死’。……我真的搞不懂，他那么想要项兰，我又不跟他争，为什么要对那时候的我充满恶意。”
　　李纳星脆弱的倾诉让郑朋朋拧起眉，连安抚他的动作都停下，“我觉得，他想要的并不是项兰。”
　　他还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困意就已经让他沉沉睡去。

　　李纳星从煎熬的睡梦中苏醒，身体要比睡前更难受，较高的体温让脑袋又昏又疼。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郑朋朋还在时，心里安心了许多。郑朋朋注意到他已经醒来，便起身端起放在书桌上已经不算烫的粥，“吃点东西再睡吧。”
　　李纳星犹豫了会儿，才慢悠悠地坐起，张着嘴示意她喂自己。
　　郑朋朋算是给足他面子，一勺勺喂他。吃了半碗，他总算清醒了些，他想起她带他回房后的一切细节，生病而至的高温让他恍惚不已，没想到自己能对她毫无戒心到让其肆意摆布的程度。
　　“郑朋朋，我睡前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李纳星试探性地问道，希望对方只是把那些话当作梦话。
　　“嗯。”
　　“你…你不要太在意那些话。那都是小时候的错觉，那个人现在很好也很温柔。”
　　“嗯。”
　　李纳星忽地抓紧被子，皱着眉望着她，像是在控诉：“好冷。”
　　郑朋朋停下喂食的动作，困惑地与他对视，不确定他是指粥冷了，还是室内的温度太冷。
　　他有些着急地倾身，“你的反应好冷漠，是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的事，”郑朋朋顿了下，放下碗，“你不用太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不，我觉得那样不好，我得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郑朋朋沉默片刻，然后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多依靠些我吧，任何困难我都可以替你解决。”
　　“那你又要去依靠谁呢？”他享受着她的安抚，半眯着眼问，“一直一个人不痛苦吗？”
　　她别有深意地笑了，“这两个问题，我原封不动地返还你。”
　　他意识到这是首次最贴近彼此真实内心的谈话，不禁跟着笑了，“看来我们都说服不了对方。”

　　郑朋朋喂李纳星吃过药，看他精神状态除了恍恍惚惚外，性子也变得粘糊糊的，但整体要比睡前好些，于是提议道：“飞艇抵达昭平岛了，要不要上去看看，你应该没来过这。”
　　“没心情。”
　　她拿纸巾擦拭他的嘴角，接着问：“要怎么处理李青的尸体？”
　　这个问题如尖刀般刺入他的身体，他一时喘不上气，垂首想了会儿才说：“带回家吧，家里的仆人也都惦记他。”
　　“嗯，这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先休息吧。”
　　李纳星老实地躺下后伸出手，示意她快牵上，待她无奈地搭手后才道：“在我睡着前不要离开。”
　　“那你可得快些睡着，等工作人员过来找我时看到你这样，可得笑话你的。”
　　“我不介意。”
　　“但愿你病好后也能不介意。”
　　他紧握她的手，气鼓鼓地说：“别把我说得那么小心眼。”
　　“那就当我没说。”
　　李纳星也在反省自己此时的态度，但内心的无助还是踏过了他自以为是的尊严，他现在非常需要有人能陪陪他，因为一个人是真的很痛苦。
　　郑朋朋盯着在药效下很快入睡的李纳星，这时的他就像只酣睡的刺猬，能够让人肆意揉摸他柔软的肚皮。她看着被他用双手握着的手，便忍俊不禁，只要还有人依靠她，她就不是一个人在独行。

　　这次物运最终还是顺利完成。以16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将这批货物安全运送到昭平岛。按道理来说这样的牺牲并不算好事，但当李项明读过此次物运的报告后，发现他们途中遇到的空盗是White号时，都觉得这次能安全回来实属侥幸。于是那些牺牲，顺理成章成为报告里的数字。李纳星不仅没被责骂，也没有得到任何褒奖，但郑朋朋却被单独留下谈了很久。
　　李纳星也是自那天后，就没再见过郑朋朋。
　　起初他还只觉得是家里人给他放个假，让他调整好心态再开始上课，但整整一周都没在宅邸里见到郑朋朋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他问过所有仆人，得到的回答均是不知道，三思过后他不得已决定去找李泓雅。

　　李纳星从来都不会主动去找李泓雅，可以的话他希望所有人都别去找他，但比起去寻经常不在家的老爹，找他了解郑朋朋的去向最为迅速。
　　当李纳星问到李泓雅正在书房办公时，他就迅速往那边赶去，礼貌地敲响房门，等到回应后才打开门。
　　李纳星的到来让李泓雅很意外，他起身迎了过来，莞尔道：“纳星，你怎么突然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没有往里走，仅仅是站在门边问：“哥，郑朋朋去哪了，你们把她开了么？”
　　李泓雅了然颔首，温和地解释：“你别多想，郑老师只是家里有点事，请假一段时间，等办完事就会回来的。”
　　李纳星烦躁地踢起空气，已经得到答案的他想尽早离开书房，但还是想了解更多关于她的动向，“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也有知情权吧？”
　　李泓雅饶有兴致地挑眉，“我还以为你很讨厌郑老师呢，所以就没把这事告诉你。”
　　“我……！”被戳到痛处的李纳星迅速掩饰，“就算讨厌她也得知道她的去向吧，更何况她不在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吧。”
　　李泓雅对此只是笑笑，刚要抬手摸摸自家弟弟的头就被对方躲掉，他不以为然地收回手，“下次郑老师再有什么事，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最好是这样，……那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得问问爸爸才知道。”
　　“……这样啊。”
　　李纳星的失落李泓雅完全看在眼里，他笑着拍拍自家弟弟的肩膀，“怎么了，突然那么期待郑老师回来？”
　　李纳星僵硬地扯出一个浅笑：“并不是什么期待啦，就像我刚才说的，她既然是我的家教，我多多少少也该了解些她的事情吧。”
　　“确实，不过你能对郑老师那么感兴趣我也很高兴，互相建立起信任对你的学习也有帮助，”李泓雅对他能不再讨厌郑朋朋很满意，“如果你想知道关于郑老师的所有情报，也可以来问我，我可以让生意上的伙伴打探下。”
　　“不用了，拜托别人不是像作弊一样么，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了解的。”
　　“嗯，随你喜欢。纳星啊，你不觉得我们两个想这样聊天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么？”
　　“哥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纳星你要是能多关心下家人就好了。”
　　“……嗯，我会试着的。”

　　李纳星从书房出来后就把李泓雅的话抛掷脑后，毕竟他们家庭结构那么形式，又不是他一个人不主动造成的。他现在只是满心期待郑朋朋快些回来，这样的期待本来不应该存在的，就连那些随之而来不可名状的情愫都不应该激起他的共鸣。
　　他迫切想要见到她，看看她云淡风轻的浅笑，品味她时常的冷漠，亲自去探索这个人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他经过长廊时都忍不住抬首眺望天空，期盼有她在的飞艇能飞过，但可惜航线已经不允许飞艇飞过住房，他能看到的只是被宅邸围住的小小一块天空，她存在于触不可及的遥远。
　　李青是因为求知欲而期盼了解宁安市以外的地方，而他却是想赶往她的身边，想要了解她的一切，了解她的喜好与厌恶，了解那些平淡笑容下的所思所想。

　　郑朋朋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