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神录 第一册》AO酱小青

9、第九章 飞花解意

　　正式的体术与灵力的修习从四月底便开始了。

　　冰洲慕氏最是要求基础，门生们由号称“红霜将军”的宋雪庵亲自监学。宋雪庵向来认为坚实的体魄是学习灵力数术的第一步，所有人都必须从最基础的扎马步开始，十八般武艺武艺皆是学习内容，一项都不得放松。

　　宋雪庵为人刚正，对门生们甚是严苛，若是有人偷懒，惩罚力度极大，因此没有人敢在他红霜将军的眼皮底下偷工减料。

　　李潮歌在仙人台之后武功被废，金丹被毁，如今体弱地连个姑娘都不如，扎个马步没多久就胸闷气短，跑几步路便要咳血不止。

　　宋雪庵原本就是个“钢铁外表，豆腐心肠”的，实在拿体弱多病的李潮歌没办法，就只好酌情减免了他的基础练习。

　　于是乎，现下，李潮歌便在习武场不远处的红梅之下侧身一躺，厚实的狐裘披风往身上一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几百号气喘吁吁的门生们面前舒舒服服地翻起了闲书，好不惬意。

　　门生们烈日之下扎马步，李潮歌躺着晒太阳；门生们披星戴月练拳法，李潮歌坐在树下数星星；门生们偷懒被宋雪庵责罚，李潮歌在一旁拍手叫好……

　　就这么半个月下来，别说李家人看他不顺眼，就连王驰看着他那副悠闲的样子气地血脉喷张。

　　宋雪庵也终于看不过去，铁青着脸让李潮歌没事别来习武场溜达。

　　这会儿，成为门生们“公敌”的李潮歌莫约是看书看累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朝着不远处已经扎了一个时辰马步的王驰他们揉揉惺忪睡眼，有气无力地握拳做了个“再接再厉”的手势，然后悠哉悠哉抱着琉璃，款款地往后山那边玩去了。

　　王驰：这臭崽子……

　　李潮歌抱着琉璃向后山深处走着。

　　后山梅园人迹罕至，也许是地方偏僻，很少会有人来打扰。

　　李潮歌在梅园之中弯弯绕绕，终于走到一棵巨大的红梅之下将琉璃放了下来。在确定四周没有人之后，李潮歌拾起树枝，在雪地里写下几个符号，然后俯下身去，单手印在符号之上，闭上眼，注入灵力。

　　在他注入灵力的那一刻，雪地里的符号散发出了一道悠悠的金光。

　　符号之中，某些信息通过李潮歌放在雪地中的手，传递到了他的脑海。

　　“还是没有消息么……”李潮歌用极低的声音道，“继续追查吧，你们自己也要好生小心。”

　　说完了这些话，他立马从雪地里站了起来，用树枝划掉了方才在雪地中写下的符号。

　　等他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才发现，慕清魄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树下，看样子已经在此停留了多时。

　　李潮歌并没有感到惊讶，他早已经料到慕氏不可能完完全全地信任他。保护他的同时，必定会对他有所提防。只不过这个监视他的人偏偏是慕清魄，这一点让李潮歌莫名有些生气。

　　琉璃则是在看到慕清魄的第一眼就吓地蹿到了树上……

　　自从上次被【白羽】吸食过灵力之后，琉璃就对慕清魄没什么好感。于是在危机时刻，琉璃这条’白眼狐’当机立断地抛下了主人，躲到高处观战去了。

　　李潮歌当即决定今晚要在他的饭里放满辣椒，齁死这只见风使舵的蠢狐狸……

　　李潮歌嘴角扯开一个凉凉的笑，目光流转：“少主好雅趣，怎么有闲情来后山赏花？”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慕雪千山私自使用【通灵】。”

　　慕清魄一个瞬身术闪到李潮歌跟前，眼里透着野兽一般的凶光。光是被那种犀利的眼神注视着，李潮歌的脊背就有点刺刺地发麻。

　　“【通灵】的另一方是谁？有人在暗地替你办事？你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所谓【通灵】，是用特定的方式，在某段时间内连接两人灵魂的术数，经常被用于远距离的信息的交换。为防内贼，五境都有各自使用【通灵】的严格要求。在北境，除非是慕氏宗族，普通人必须满足“有三人以上在场，且其中一人必须为慕氏族人”的条件，才能使用【通灵】，否则皆以叛族论处。

　　“少主问题那么多，我都不知道从哪一个开始回答了。难不成，少主还怕我这个废人会想出什么对冰洲慕氏不利的天大阴谋么？”李潮歌轻佻地笑起来，他对于慕清魄监视自己的行为极为不满，即使内心深处忌惮慕清魄的灵力，却还是忍不住要挑衅他。

　　李潮歌话还没说完，一手就被慕清魄死死扣在树上。

　　慕清魄的脸色极为阴沉：“你不应对慕氏有任何隐瞒，既然是寄人篱下，就做出点寄人篱下的样子来。这里是北境，不是瀛洲。”

　　李潮歌感觉到一种阴云一般的愤怒在慕清魄内心深处酝酿，他被慕清魄用锥子一样的眼神定在树上，整个人都难以动弹。他心里是害怕的，可是那句“寄人篱下，就做出点寄人篱下的样子来”还是刺痛了他，李潮歌心里也燃起了无名的火，想也不想，朝着慕清魄扣住他的手就咬了下去。

　　慕清魄疼地拧眉，却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捏紧里潮歌的手腕，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折断了。

　　而李潮歌忍着手腕处的疼痛，硬是还了慕清魄一个狠戾的眼神。

　　慕清魄心里一震，怒意霎时间爆发出来，随即另一手重重地撑在李潮歌身后的树上，浩瀚的灵力在一瞬间如同天幕一般笼罩过来。李潮歌被压制地一时腿软，往身后树上撑了一下才勉强站住。但即使是这样，李潮歌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

　　慕清魄整个身躯朝着李潮歌压过来。

　　这原本是慕清魄小时候在猎场生活时，在野兽们身上学到的扑食猎物的姿势。自从慕清魄回到暮雪千山以后已经把这些习惯一一改掉，可是如今却被李潮歌硬生生地逼了出来。

　　这一瞬间，李潮歌感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下一刻，这只野兽就会疯狂地咬向他的脖颈，将他咬地骨头渣子都不剩。

　　慕清魄在李潮歌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音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要现在就跟我说明白，还是等家主亲自来问。”

　　那一字一音掺杂着强大的灵力，在李潮歌的耳边与心头震荡，如擂战鼓。

　　在灵力震荡之下，梅林的花瓣簌簌飘落。

　　李潮歌整个人动弹不得，冰冷而精纯的灵力像是冰刃一般生生割着他的五脏六腑，仅仅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李潮歌的背后就湿透了。

　　李潮歌注视着慕清魄犹如刀削的五官，愤愤不平地想：这力量哪里是个人，简直就是一头人形神兽。

　　在心中挣扎了许久过后，李潮歌终于还是决定向“恶势力”低头，慢慢吞吞地松开了嘴。然而慕清魄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李潮歌有点后怕，壮着胆瞪了慕清魄一眼：“喂！你一个当家少主，欺负我一个初来乍到的门生，有失体统吧？”

　　“体统？”慕清魄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私用【通灵】，还有脸来追究我的体统？”

　　私用【通灵】，李潮歌到底是有点心虚，眼见瞒不过去，他只好咬咬牙道：“我可以把事情告诉你，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你能不能别告诉梅姨？”

　　此话一出，李潮歌就在暗处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没出息的东西，怎么就又服软了呢？

　　李潮歌只能把一切缘由怪罪于慕清魄那股恐怖的灵力。

　　听到这里，慕清魄才终于松开手，冷冷收了灵力：“要不要告知家主是我的事，你只管实话实说。”

　　横吧，你就横吧。你是少主，你最厉害，你最神气。李潮歌在心里朝着他翻了八百个白眼。

　　慕清魄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刚才被李潮歌咬住的地方——整整齐齐两排牙印子，都有沁出血来了。

　　“牙口还挺好。”慕清魄讽刺道。

　　“托你们慕氏的福。”李潮歌冷冷回嘴。

　　于是两个火冒三丈的人一个揉手腕一个揉牙印子，又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李潮歌先开口了。

　　“我只是在找我二哥的下落。”

　　慕清魄并不惊讶：“在什么地方？什么人在替你找？”

　　李潮歌低头，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雪地里的一株青草：“南境，西境，皆是一些和我一样一无所有的人在替我打探他的消息。”

　　“为什么偏偏在这两境打探，你是已经有什么消息了么？”

　　李潮歌摇摇头：“我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只是我二哥是【凤尾蝶】的饲主，而我二哥失踪之后，【凤尾蝶】也与他一道不知所踪。我从南境过来的时候，曾经在南境与西境交界处发现过几枚【凤尾蝶】的鳞片，因此便差人在那两境打探，看看是否能有别的发现。”

　　“所以你认为昭明皇子的失踪和【凤尾蝶】有关？”

　　“不是认为，而是确信，”李潮歌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若不是有什么目的，谁会铤而走险掳走太一氏二皇子？再说，我二哥不仅仅是瀛洲二皇子，他还是武帝钦定的【阴冥司】，他的灵力精湛是世人皆知的，若不是遭人暗算又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带走？”

　　慕清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如果真是如你所言，那这件事便要比表面所见的险恶百倍。”

　　李潮歌一怔：“你什么意思？”

　　慕清魄漠然道：“如果当真有人为了得到神兽【凤尾蝶】铤而走险暗算昭明皇子，那么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再者，如果连昭明皇子都不是对手，那对方的势力便更加不可估量。”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目的不止是我二哥和【凤尾蝶】？”李潮歌在脑中飞快地搜寻着疑点。

　　“并且，为什么偏偏是【凤尾蝶】？”

　　慕清魄退后两步，靠在一旁的树边上深思：“五境之内有七大神器和七大神兽，论灵力之强，【凤尾蝶】并不是佼佼者。再说昭明皇子灵力天赋极高，如果只是单纯想要得到某件神器或是神兽，从昭明皇子身上下手绝对不是件合算的事。”

　　李潮歌在脑中拼命思索着：“的确，如果只是馋涎神兽的力量，还不如以我这个小孩子为目的，就算我身边戒备森严，那也要比我二哥这个【阴冥司】要容易得手许多。而且单单是看战斗能力，我的【白狐】是远远高过【凤尾蝶】的，如果只是为了得到神兽之力，这些人没必要去招惹我二哥，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除非……“

　　“除非，我二哥或是【凤尾蝶】的身上有一件他们必须得到的东西，”慕清魄的声音冰冷如刀，“为了得到这件东西，他们不惜孤注一掷，非要将你二哥带走不可。”

　　说到这里，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慕清魄首先离开了倚靠的树干。

　　“这件事另有蹊跷，不能由你一个人去查。敌方身在暗处，且掌握着主动权，切不可轻举妄动。事关神兽与皇族，些许还会危及到五境的安宁，慕氏不会坐视不管，”慕清魄起身，轻轻掸去肩上的落花，“让你的人小心行事，切勿打草惊蛇，我这边自有安排。”

　　李潮歌听罢一愣，见慕清魄转身离开，急忙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袖子。

　　慕清魄转过头。

　　“你信我？”李潮歌心情复杂地问道。

　　慕清魄：“你没理由骗我。”

　　李潮歌不依不饶：“你就任由我集结人马调查这件事？你就不怕我其实另有企图么？”

　　慕清魄叹了口气：“怎么做是你的事，信不信你是我的事。还有，下一次使用【通灵】必须有我在场，若你再敢私自使用【通灵】，我必当严惩不贷。”

　　慕清魄说罢，伸手拉开了李潮歌的手。大约是看不下去李潮歌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轻轻挥了挥手，便有一阵微风吹来，掸去了李潮歌头上的落花。

　　做完这些，慕清魄便丢下李潮歌，一个人离开了梅园。

　　“小叛徒”琉璃见慕清魄离开，重新回到了主人的怀里，一脸贱样地蹭着李潮歌的耳朵。

　　李潮歌一时忘记了惩罚“叛徒”的事情，一把将琉璃抱进怀里，眼睛却还盯着慕清魄离开的方向。

　　““琉璃，你说他究竟在想什么呢？他为什么要搅这趟浑水？明明就是件可以撇干净的事情。”

　　琉璃舔舔李潮歌肩头的落花吃进嘴里，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该！”李潮歌拍了拍琉璃的脑袋，“谁让你丢下我一个人逃的？咳不死你。”

　　琉璃委屈巴巴地舔舔李潮歌的脸，十分自觉地把李潮歌冰凉的手裹进了自己温暖的肚皮，以求从轻发落。

　　……

　　慕清魄独自走在南山北侧阴地的密林之中，与此同时，有两个黑色的身影在密林之中飞速穿行。

　　当慕清魄徐徐走到密林深处的时候，那两个黑影已经整齐地跪在了雪地之中。他们一身黑衣蒙面，行动神秘而诡谲，此时他们一动不动地单膝跪地，仿佛是君王墓前肃穆而坚硬的兵俑。

　　“参见【少司命】。”

　　两个黑衣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低沉的声音在密林深处回荡，仿佛是地狱的幽魂。

　　慕清魄背对着他们，冷冷地问道：“西边的事情办地怎么样了？”

　　“人犯已经全部捉拿归案，关在地牢听后审讯。”

　　“很好，”慕清魄道，“这件事我来料理，你们即刻出发，分别去西境和南境，帮我打探一个人的消息。”

　　黑衣人抬头：“什么人？”

　　“昭明皇子，”慕清魄道，“只要有任何关于昭明皇子还有其神兽【凤尾蝶】的消息，立刻向我禀报。”

　　“可是，昭明皇子之事原本是【阴冥司】亲自在调查……”

　　“此事你们不必告知【阴冥司】。”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

　　慕清魄低声令道：“有什么疑问么？”

　　“属下不敢。”黑衣人们道。

　　“那就去吧，”慕清魄冷冷看着前方，“你们尽管把西境南境翻个遍，不许遗漏任何地方，没查到有价值的消息便不必回来了。”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