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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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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毫笔尖悬在“唔”字最后一横,浓墨忽地坠成泪滴状,将“阿娘”二字晕染模糊。
顾余念怔忡地望着信笺的折痕,这是她本月寄出的第十封家书。
窗外掠过的雁鸣惊得她指尖轻颤,笔杆砸在青玉镇纸上。
原本一尘不染的书案变得凌乱不堪。
她回过神,压下心中的烦闷,目光掠过脏污的信,黯然抬头,透过窗棂窥见湛蓝明净的天空,大雁成群南飞。
顾余念这才恍觉,白驹过隙,才感盛夏,忽而已秋。
“娘娘...”
秋分捧着新折的金桂僵在门边,看着案头东倒西歪的笔山。
那些玛瑙雕的笔架还是顾夫人当年亲自选的,如今衬着女儿枯槁的手腕,竟显出几分狰狞。
她悄悄将白瓷瓶里蔫败的花枝换成新鲜的,甜腻香气却让顾余念忽然干呕,这味道多像及笄礼时,母亲簪在她鬓边的木樨香膏。
顾余念眼眸水光潋滟,望向秋分发问。
“可收到阿娘的回信?”说完,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无意识地扣着手心。
秋分收拾书案的动作一顿,“许是秋雨耽搁...”
话未说完便见顾余念轻笑出声,那笑声裹着喉间血沫的腥气:“顾府正门石狮下的青苔,该有三寸厚了吧?”
顾余念抚上别在发间的白花,幽幽开口:“罢了......罢了......”
她忽然抓起案角揉皱的信团,对着日光细细展平。
被泪水泡胀的宣纸上,见字如唔四字洇成扭曲的暗影,恰似灵堂白幡被夜风吹散的形状。
秋分惊恐地发现顾余念竟在舔舐纸上的墨痕,仿佛吞咽这些字句便能尝到母亲手书的温度。
“娘娘...这可吃不得。”
秋分连忙一把将脏污的书信夺过。
顾余念视线落在秋分身上,笑了一声,“秋分,我想看桂花。”
桂花树下,顾余念指尖抚过树干上两道稚嫩的刻痕。
“这是阿谨七岁时刻的身高。”她突然痴痴地笑,染着丹蔻的指甲狠狠从树上划过。
“你瞧,如今要这样量...”鲜红蔻丹在树皮上拖出长长的血痕,从上往下直至地面。
疾风起,骤雨过,湖面泛起涟漪,鱼群四散开来。
顾余念坐在地面上,雨水泥浆淌进袖口。
秋分去搀她的手僵在半空,只见顾余念腕间密布着新旧划痕,最深的那道伤口,狰狞的宛若爬行的蜈蚣,正是先帝驾崩那夜留下的。
就在秋分愣神的那一刻,顾余念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衣袖一抛一收,竟是在雨中跳起了舞,裙袂飘飘,翩若惊鸿。
蓦地,雨幕中起舞的身影突然踉跄,石榴裙摆扫过草丛,惊起藏在其中的萤虫,这些本该在盛夏消亡的小生物,此刻泛着青绿的幽光,像极了守灵时长明灯里将熄未熄的火苗。
雨势渐狂时,顾余念开始解腰间玉带,“太沉了...”呓语般的呢喃混着惊雷炸响,“好沉...压得我喘不过气...”
秋分扑上去时,瞥见她贴身藏着的荷包露出青丝编织的同心结。
骤雨初歇,顾余念盯着青石板上摔烂的野果怔忡。暗红果浆顺着石缝蜿蜒成细流,让她想起陈谨身下的那摊血。
“回吧。”她抬脚碾碎最后一片完好的果肉,绣鞋纹路里嵌着的籽粒,像极了未出世的婴孩蜷缩的模样。
秋分望着顾余念挺直的背影打了个寒颤,那袭被雨浸透的宫装勾勒出嶙峋脊骨,恍若一具行走的衣冠冢。
她们来时踩碎的桂花混在泥里,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金褐色,恰似纸钱焚尽后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