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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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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间的青石板还沾着晨起的霜气,顾余念洗完最后一只瓷碗,指尖在青釉碗沿反复摩挲,将水渍蹭得干干净净。
碗沿冰凉,透过指尖渗进骨缝。
灶台上的铁壶咕嘟吐着细白水汽,氤氲了她眼底的光,恍惚间竟看成了宫墙下燃尽的安神香青烟,转瞬又被窗外的寒风搅散。
院外忽然传来“簌簌”轻响,是积雪从梅枝滑落的声音,细碎却尖锐,瞬间绷紧了顾余念的神经。
她悄悄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细缝望去。
两个玄色短打的身影贴着回廊转角一闪而过,腰间佩刀的云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那纹路她至死都记得,是宋玉近卫腰间常挂的样式,前世就是这样的刀,划破了宫墙的寂静,也划破了她所有的生路
阿念,怎么还不进来?”
陈谨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尾音裹着一声轻咳。
顾余念慌忙压下心头的惊悸,快步走回房。
陈谨正倚在床头,手中握着一卷摊开的《楚辞》,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脸上,细碎的光在他睫羽间流淌,让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的眸子愈发如玉。
“方才听你在厨房忙了许久,手都冻红了。”
他伸手握住顾余念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传来,却暖不透她藏在袖中的冰凉。
她避开陈谨的目光,望向窗外,寺中的钟声缓缓响起,带着几分肃穆,却让她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混着远处僧人晚课的诵经声,竟让她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恍惚。
若没有那场宫变,此刻她该还在东宫,和陈谨一起看檐角风铃,而不是在这深山古寺里,藏着复仇的毒。
陈谨却注意到她的异样,指尖轻轻抚过她鬓边垂落的碎发,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你这几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耳垂,温热的触感让她鼻尖微酸,“若是觉得在寺里闷,等我伤势好些,便带你去山下镇上逛逛,听说那里的糖画做得极好,你小时候总缠着阿娘买。”
顾余念抬眸看向他,眼底翻涌着挣扎。
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死过一次,想告诉他她要复仇,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咬了咬牙,轻声道:“方才在厨房,我看见两个陌生男子,像是宋玉的人。”
她终究没提重生一事。
陈谨握着顾余念的手微微收紧。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在这,本就瞒不了多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余念苍白的脸上,语气中满是疼惜,“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在这古寺中也不得安宁。”
顾余念摇了摇头,反握住陈谨的手:“阿谨,我们是一体的,何来连累之说。只是……宋玉心思深沉,我们如今处境危险,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前世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陈谨温声安抚:“放心,早在醒来时,我就已传信,我们只需小心行事,切勿打草惊蛇。”
顾余念点了点头,心中稍稍安定。
她知道,陈谨向来心思缜密,有他在,自己便有了主心骨。
只是一想到前世,她还是忍不住心悸。
次日清晨,顾余念提着竹篮往后山走,篮底垫着一层干枯的艾草,是她特意准备的。
等会儿采了烬魂花,就用艾草盖住,免得被人发现。
本想等立春移植,可如今身处危险之中,还是尽快采摘为好。
山间的雾气还没散,沾在她的发梢,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她走到烬魂花丛前,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暗红色的花瓣,忽然一阵咳嗽袭来,她咳得弯下腰,指尖的花瓣落在地上。
“姑娘,小心着凉。”
一个扫地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余念慌忙将花瓣捡起,藏进袖中,转身时脸上已堆起笑意:“多谢大师关心,我就是来采些草药。”
她指了指竹篮里的艾草,“采点回去熏屋子,能驱驱寒气。”
僧人点了点头,提着扫帚慢慢走远,目光却在她的竹篮上多停留了片刻。
顾余念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雾中,才松了口气。
她加快速度,将半开的烬魂花苞摘下来,放进竹篮深处,再用艾草盖得严严实实。
指尖不小心蹭到花瓣上的尖刺,又添了几道细小的伤口,她却浑然不觉,只想着快点回去,把这些花处理好。
回到寺中,顾余念径直去了厨房,将竹篮放在灶台下,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把烬魂花倒进石臼里。
她用力碾着花苞,暗红的汁液顺着石臼边缘流下,沾在她的指尖,像极了凝固的血。
忽然,灶间的门被推开,陈谨走了进来:“阿念,我来帮你烧火吧。”
顾余念吓得手一抖,连忙用布巾盖住石臼:“不用!你快回去歇着,这里油烟大,对你伤口不好。”
她推着陈谨往外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很快就好,你再等会儿。”
陈谨却注意到她指尖的暗红,皱眉道:“你手怎么了?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扎到了?”
他伸手想查看,顾余念却慌忙把手背到身后:“没事,就是被花刺了一下。”
她强装镇定,笑着把他推出门,“你快回去,别着凉了。”
关上门的瞬间,顾余念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
她低头看着指尖的暗红,那是烬魂花的汁液,带着淡淡的苦香。
她知道,这花对自己的身体也会有损伤。
这几日她总觉得胸口发闷,偶尔还会咳出带血丝的痰,可她不在乎,只要能让宋玉付出代价,哪怕这身体最后垮掉,她也甘之如饴。
她还偷偷缝了个香囊,月白色的绢布上绣着几株木槿花,她将磨好的烬魂花粉末填进香囊里,每缝一针,都像是在为宋玉的性命倒计时。
这日夜里,顾余念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个香囊,指尖轻轻摩挲着绣好的木槿花。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香囊上,泛着冷白的光。
忽然,她又开始咳嗽,咳得弯下腰,帕子上落下一点暗红的血痕。
她慌忙将帕子藏进袖中,抬头看向窗外,眼底满是决绝。
宋玉,你欠我的,欠顾家的,欠阿谨的,我会一点一点,用这香囊里的“心意”,让你加倍偿还。
至于我自己……她摸了摸胸口,那里隐隐传来一阵闷痛,可她不在乎,只要能复仇,她什么都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