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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73.动心忍性 ...

  •   车辕上还坐着另外一人,他也是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面上覆着半块面具,挡住了眼睛和鼻子,堪堪露出嘴唇和下颔来。
      听到这样的动静便睁开眼睛,有些好奇地朝里面观望一眼。和他手里抱着剑一样,他的眼睛是蓝色的,连剑也是蓝色的,这把剑细长无鞘,翠玉冰霜一样剔透,流转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华。
      “你居然这样仁慈。”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他认识的浮云阁少阁主魏紫花后可不是这样一个宽宏大量的人。
      车门处的门帘动了动,里面的人一言不发。
      “你这样多情仁慈的人,我得好好考虑,你是否能承担教中分派的任务。”他虽然坐在车辕之上,可态度倨傲,对彭骞也多有不恭敬之处,言辞举止之中透出鄙夷不屑来。
      猛地,肩膀上传来一道锐利的刺痛,他反射性地捂住,对着车帘怒道,“你居然敢对我动手!你不知道我是她的......”
      “她,呵,你觉得我对她尊重,就该宽和你么。”车帘后传来彭骞低低的声音,像是刻意压低了一般,“你再多话,下次扎进去的针就不是无毒的了。
      “哼。”年轻人用内力逼出那根针来,到底没敢大声说话,“等她来了,看你怎样嚣张!”

      昭昱缓缓睁开眼睛,阳光有几分刺眼,却依然和煦,她掀开身上的棉被,赤脚跳到了地上,青竹铺陈的地板带着几分寒凉,她蜷着脚趾头,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奇怪,她的腿什么时候伤了,不对,胳膊,胸口,就连脑袋也是疼的,她昨天干了什么,怎么浑身是伤?
      一回想脑子便昏昏沉沉地钝痛,扶着青竹搭成的竹屋慢慢往屋外挪,刚站到门口,就被大片红粉的花瓣灼伤了眼睛。
      “好漂亮。”她扶着门框喃喃道,她从未觉得,桃花居然是这样鲜妍明媚的颜色,居然如此赏心悦目。
      在那之前,这满山的颜色从未入过她的眼。
      灼灼其华,桃之夭夭,红霞如盖,落英缤纷。突然,这满山的粉中透出一丝青碧来,那是一个男人,青玉无暇一样的男人,他生地俊秀斯文,举手投足间透出几分飘渺剔透来,连这满山的鲜妍都被他生生压去了几分。
      “你......”
      昭昱恍惚了一下,接着作揖施礼,“师父。”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就连师父看上去,也格外可亲些。
      “翎月,怎么伤还没好,就出来了,也不穿鞋。”男人笑道,他取来一双青面锻鞋,蹲下身子,扶着少女的脚就要套上去。
      昭昱蜷缩着脚趾不肯穿进去,她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师父,我自己来。”
      “脚这样凉。”男人的手握住少女的脚,那脚此刻还很小巧,他恰好握住手心,见上面还沾着一些灰尘,细心地替她掸去,强势且温柔地替她穿好鞋子。
      “师父?”昭昱从未经过这样的事情,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连看也不敢看了,只觉得自己的脚实在亵渎了那如冰似玉的一双手,她眼睛乱飘,注意到已经挂在半空的日头,面上的红霞渐渐消散了,连语气也平静下来,“师父,我错过了练功的时辰。”
      “今日不练功了,我带你下山。”
      “不练功!这怎么可以!”昭昱惊呼起来。
      “为什么不可以,翎月为何一定要练功?”男人扬起头来,从下朝上的注视这个才十一岁的女童。
      “我......”昭昱回答不出来,她只觉得练功这件事情,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是世上任何东西都比不过的。
      男人牵起少女的手,分明是个孩童,那细长的手掌粗砾地如同砂石一般,他抿嘴,去看那手,皲裂的指尖处,泛出一点殷红来,以一种缓慢地速度生长着,若不是他细心盯着,当真看不见这变化。
      昭昱被师父按在竹凳上,换上了一件与师父一样颜色的青碧长衫,连头发也被师父一双巧手挽成两个发髻,缠着青色束带。
      她眨眨眼,铜镜中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碧衣娃娃,她瞧着陌生又可亲。
      “我家翎月真可爱。”
      师父眼见小姑娘的脸颊泛起粉来,笑意盈盈地掐了掐她的脸。
      师父夸她可爱?
      翎月红着脸,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转头疑惑更甚,她真的不练功了么?
      四月初,山下桃花开尽,山上桃花刚刚绽开,是踏春的好地方。帝修山腰处一巨大桃花树,传说有山神,便有人供奉,来得人多人,这里也成了一处市集之地,今天恰逢赶集,人更热闹了。
      昭昱坐在青驴上,缰绳被师父牵着,她恍惚觉得这地方竟是梦境了。
      “哟,公子,这是你妹妹吧,生的仙子一样的相貌。买朵老妇人的花吧,簪在发上。”挎着竹篮的妇人笑得和善,她篮子盛着一些时令鲜花,有桃杏,蔷薇,山茶,棠梨。
      师父便停下脚步来,瞅了一眼昭昱光秃秃的脑袋,再一瞧周遭女子,无论老少都有簪花的,就连男子,身上也别了两三处。
      “我这花都是顶顶好的,还带着晨间的露珠呢。”老妇人分明是虚夸,这日头都到中午了,便是有露珠也早化了。
      “公子看这朵粉杏,你妹妹配上定是顶好的。”
      昭昱见师父挑拣地仔细,却突然记起他名字来,温凉泊。
      她无端端身子战栗起来,打了寒颤,面对温润如玉的师父,竟觉得有几分惧意。
      温凉泊在那妇人几乎变了脸色没了耐心的同时,终于选到令自己满意的花朵,那是一株棠梨,洁白如雪,配上青嫩的叶子,活泼而水灵。
      老妇人见他拿了这一株,心底觉得小姑娘戴这花晦气地很,面上却夸赞道,“很配小姐。”
      温凉泊并未将那花插在昭昱头上,而是别在衣襟处,他打量了两眼,不比其他女子娇艳却独具生气,“不错,很衬你。”
      他付了银钱才笑道,“这不是我妹妹,是我女儿。”
      老妇人吃惊地张大了嘴,这样的年轻,居然有了女儿。
      女儿,她是师父的女儿么,似乎不是,她原是有父母的,那她的父母呢
      “翎月,”温凉泊从路边买了一帕子干果,一双眼睛温柔又明亮,他含笑注视着她,“虽是师徒,我却是拿你当女儿看待的。”
      昭昱注视着他,一眼不错。
      温凉泊就那样让她看着,手里尚且捧着那些干果。
      “师父......”少女的气息一点一点冷了起来,胸前鲜嫩的棠梨花慢慢灰败泛起枯黄,她拧眉,“假的。”
      “你怎会这样想?”温凉泊惊讶起来,他执起一块剔透蜜蜡一样的干果塞进少女嘴里,先是有几分酸涩,接着如蜜糖一样的甜在嘴里化了开来。
      “还是假的么?”
      “甜的。”昭昱疑惑道。她忍不住又去拿了一片,这片更甜!真甜,这世上还有这样香甜的东西,她为何从来不知道?或许是知道的,为何一点都记不起来。
      她仔仔细细地回味,眼睛却看向那路边摊位上的糖果,圆滚滚的金黄色糖果,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是一颗颗琥珀。
      那个东西......也是糖么。
      温凉泊笑了笑,以为昭昱馋了,便将手里的蜜饯全都给了昭昱,看她吃得香甜,连手指都吮吸干净,满意无比。
      还真是个意志坚定的孩子,就算是两成的妙法,那也终究是妙法啊,是连苦修的禅师都抵挡不住的东西。毕竟,尝过甜便再也吃不下苦了。
      这一路,温凉泊像个真正的父亲一般,慈爱宽厚,像所有父亲一样,替他们的孩子买来糖果新衣,替他们解释路上一切新奇的玩意儿,带他们走进这个陌生且新奇的世界。
      金乌西垂,玉兔东升,温润的男人牵着青驴,问身旁的少女。
      “翎月今日可欢喜?”
      少女怀抱着一堆小玩意儿,东城的十二生肖泥人,栩栩如生,连须发都是那般精细。西城的风车,上好的竹子浸水扎地结实,纸也是结实漂亮的油纸,不须用力奔跑,只要把这个挂在驴头,就能呼啦啦吹起来,漾出一道道好看的花样。
      青碧的荷包,上好的蜀锦,上面绣着一株鲜妍明媚的桃花,里面塞着各色干花,隔着两层衣服还能闻见香气。更不用说干果点心之类的,她怀里抱着一大堆,就连腮帮子也嚼疼了。
      “欢喜。”昭昱老老实实地回答。
      “翎月觉得欢喜便好,师父可以每日带翎月出来。”温凉泊高兴极了,总是力气没有白费。
      “师父,似乎看起来更高兴。”昭昱慢悠悠地说。
      “翎月开心师父自然就开心,听说东城有一处酒楼,里面的荟萃锦鸡是临越一绝。明日师父带翎月去那里如何?”
      “师父,”昭昱拧眉,“夫子说,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翎月......”月光下温凉泊仙人一样的面容僵住了,他眼珠子错了错,盯住了少女的眼。
      “师父也曾说过这话。”昭昱却从青驴上跳了下来,丝毫没有顾忌到自己的腿伤,“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确实说过。”温凉泊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目光锐利无比。
      “我尚有大仇未报,怎可耽于享乐?我今日已经荒废了一天,若明日还去享乐,后日还不练功,那我父母的仇又何人能报?”
      “你这样坚定,连.....也不曾干扰么?”温凉泊迷惑了,他活这样大的年纪,从未见过昭昱这样的人,这样小的孩子,哪来这样的意志。
      居然能抵住妙法,不应该啊,第一次种进妙法,记忆都会紊乱,对第一眼见到的人格外可亲才是,都做到父女相称,也不能让她放下么。
      还是说分量轻了。
      不行,不能重,性情大变那还是这个孩子么。
      万一变成了傻子......
      “师父......”昭昱咬着嘴唇,有些犹豫。
      “你说罢,往日不见你这样吞吐。”温凉泊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声线也冷了几分。
      “若是师父真的想要女儿,可先寻个师母......过个三年五载的,莫说一个,三四个也有了。”
      温凉泊瞬间沉下脸,他寒声道,“我看你心闲地很,呆会自己走回去。”说罢便跳上青驴自己走了。
      昭昱求之不得,她总觉得今日过得古怪,细想之下又觉得没什么不同,似乎每一日都是这样过的,多亏师父那一声声父女,才让她终于想起来。
      她的父母,她刻进骨血皮肉的记忆。
      这记忆一旦回炉,许多记忆像是纠缠的藤蔓一般,一同浮现在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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