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跋扈》於戏左读

42、42.物归原主

　　两人走了不过半柱香，碧水琴庄便有人下来，请昭昱上去坐坐。
　　来人正是与昭昱有过一面之缘的闻韬，他眉目含笑，身穿丧服，显然是给人守孝的模样，“少庄主听说胡少侠已将到来，让在下请胡少侠上山。”
　　昭昱抬头看向半山腰上的山庄，轻轻一笑，伸了个懒腰，“走吧。”
　　闻韬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女子，告罪道，“是我们莽撞了，我在这替师妹向少侠道歉。”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人将女子架在身上。
　　他长身玉立，站在昭昱面前，不见往日骄矜和阴霾，十分周到。
　　昭昱也随他去，并不担忧有什么阴谋诡计。
　　一路上闻韬言语周到，待客有礼，殷殷切切地问候昭昱。
　　公主斜睨了他一眼，冷淡开口，“闻公子不必多礼，胡某祭奠过老庄主自然不与其他人为难。”
　　闻韬闻言叹道，“老庄主引咎而去时，曾与我们言明，十五年前旧事。此事是庄主之过也，庄主是在下的师父，师之过，徒弟一力承担。”
　　昭昱诧异地看了一眼闻韬，她先入为主，觉得闻韬此人心术不正，功于心计，是个阴险狡诈之辈。如今看来，倒有几分赤忱之心。心中去了几分不悦，道，“冤有头债有主，于我家先辈有愧的是老庄主，无关后人。”
　　闻韬笑了笑，“公子心胸豁达，在下佩服。请！”
　　几人拾阶而上，路遇一八角亭，亭中摆放颇为别致，一截枯木，几块烂石。昭昱多看几眼，闻韬便道，“第一代庄主曾与人打赌，以石为鼓，以木为锤，奏天地之音，昭人家大道。如今到底是传说已说不得了，只是这遗音亭倒是一直在。”
　　昭昱若有所思，“奏天地之音，昭人间大道。好魄力！”
　　闻韬笑道，“的确。”
　　不多时便来到碧水琴庄，果然银装素裹，气氛肃穆。门前童子朝闻韬拜见，“大师兄。”
　　昭昱瞥了一眼闻韬，他面目和善，细心叮嘱了几番，才领着昭昱去前厅。这样瞧来，碧水琴庄内一派兄友弟恭，和睦无比。她心中隐隐觉反常，却又说不出什么。
　　前厅中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抱着不同的乐器，在灵堂中奏乐。当中漆黑的棺材硕大阴冷，昭昱只觉得呼吸一窒，她站在门口，死死盯着那个白色的“奠”字。
　　闻韬有几分伤感，他低声道，“胡公子，请。”
　　昭昱的双手握起又松开，她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强迫自己走进去。跪地的白衣少年少女们无声站起又跪下，手指却是一息也没有停过。昭昱皱眉，这音乐穿过耳朵，刺在脑子里，凉的头疼。她穿过人群，走近漆黑的棺木。
　　离棺木越近，她的心跳就越快。她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打开了这个黑漆漆的匣子，注视着死尸，那是一个干瘦的男人，穿着一碧色的华服。记忆中的银色完全白了，干枯地如同稻草一般。颧骨突出，眼窝深陷，青灰色的皮肤干瘪起皱，贴在骨头上。
　　他闭着双眼，面容有些扭曲，苍白的皮肤上出现了大小不一的褐色斑点。脖颈上紫色的痕迹尤其明显，刺地昭昱眼睛疼。她一晃神，男人猛地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昭昱骇了一跳，那眼睛突然流出血来，艳红的，在火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胡公子，胡公子......”
　　昭昱回过神来，她站在棺木面前，死死地盯着供桌上的牌位，“碧水琴庄第四代庄主公孙然之位”，余光之下，有一白衣少年，不紧不慢地替先人烧去纸钱，口中吟诵着不知名的曲子，凄婉缠绵。
　　闻韬见昭昱回过神来，才略微放下心，“胡公子，没事吧。”
　　昭昱摇摇头，取了案台上的三柱香，直挺挺地立在灵堂之中。“公孙庄主，你虽与我家遇袭无关，却趁火打劫，盗取我家传剑谱。胡言此来，只求剑谱，不伤碧水琴庄一人。往事已去，恩怨到此为止。”
　　她将三炷香整齐地插入香炉之中，仍是直挺挺地站着身子。
　　闻韬垂下眼眸，不知在深思什么。见昭昱上好香，急忙道，“胡公子，这就是我们的少庄主，公孙瑜。”
　　少年停止了吟诵，他拍了拍手上的纸灰，整理了一下袍子，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露出一张少年人精致的面容来，这张脸冷淡极了，一丝表情也没有。他没有和昭昱见礼，负手道，“随我来吧。”
　　昭昱诧异地认出，这就是当日宛平城街头的绿衣少年。当日的骄纵肆意全无，此时刻板漠然的样子，倒让昭昱有些不敢认了。她料想是父亲去世，一时受不了打击才会如此。瞧着面前单薄的白衣少年，莫名起了几分怜惜和同情。
　　昭昱道，“我幼时父母去世后，也是不知冷热，不知人情。人世间百样鲜妍，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少年嘴角微微抽了抽，葡萄般黑白分明的大眼轻轻眨了眨，仿佛充满轻蔑。
　　昭昱深知，若是自己刚死了爹，有人这般对自己说话，非剁了那个人的舌头。
　　“你爹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知道几分，他做错了这件事。若是你日后想要找我寻仇，我让你三回。”昭昱思索着，怎样让面前的少年重新打起精神来。
　　公孙瑜的眼睛睁地越发大了，似乎十分惊讶。他的目光在昭昱脸上打量了片刻，便转开，似乎厌恶着什么。
　　昭昱见此不由自嘲地笑了笑，也沉默下来，随着少年穿梭在庭院之中。
　　转悠了许久，经过了好几次葡萄架子时，昭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带着我绕圈子做什么？”
　　少年脊背微僵，他机械地回过身，看向昭昱。湿漉漉的眼睛透露出几分惊慌失措，可面容还是冷漠，梗着脖子不说话。
　　“你现在不是我对手，你或许很多年后，都不是我对手，这样是杀不了我的。”
　　少年垂下眼，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册子来，走到昭昱面前，“给。”
　　昭昱低头看了一眼，接过略翻了翻，确实是剑谱无异。她微微叹了口气，说不出什么感觉，心中的大石仿佛松懈了一点，又似乎压上了一块新的石头，没来由沉甸甸的。
　　少年还未长成，比她低了两寸。微微仰头，去看她的眉眼，剑眉凤目，郁郁清风，清正温和。他目光中透出几分依赖与追寻来，在昭昱抬头之前又垂下脑袋，去看那把红色的弯刀，连上面的纹饰也瞧地清楚。
　　“我走了。”
　　少年不做声，他听到脚步越来越远，才猛地抬头，盯着那道身影，喉头动了几下，再没有说话。
　　“瑜儿这是怎么了，不说要把他留下来么，怎么放他走了？”葡萄架后面转出一个青衣男子来，他分明是闻韬，只是又不同了。
　　他离公孙瑜极近，少年身子微动，却死死地钉在原地。
　　“没什么，”公孙瑜的嗓音有几分颤抖，犹自强装镇定，“留他越多，他发现的破绽也就越多。”
　　“呵，”男人的手覆在了少年的肩头上，他靠在少年耳边，极其狎昵，“瑜儿怕什么，师兄在呢。”
　　少年皱起眉尖，却没有动弹。袖子中双手紧紧握起，他闭上眼，耳边似乎响起那个人的声音，温柔平和，能荡尽天下不平事的声音。
　　“闻韬，你放开我。”
　　闻韬轻轻一笑，依言放开了公孙瑜。
　　庄内小弟子一路小跑过来，瞅了一眼阴晴不定的公孙瑜，凑近闻韬道，“大师兄，那个人还没走，说是有事找你。”
　　闻韬愣了愣，开始回想一切部署，确保毫无遗漏。抬眼见到公孙瑜略带讽刺地眼，心中一恼，“你带我过去看看。”
　　“好。”
　　闻韬走了几步，才回头笑道，“瑜儿还不去替师父守灵。”
　　公孙瑜勾唇道，“人死了不过是面子，急什么。”
　　少年容姿如玉，站在葡萄藤下，眉目如画，肆意尖锐。闻韬只觉得心神摇荡，他笑了笑，“也好，瑜儿便在此地休息片刻。”
　　闻韬跟着弟子赶过去，果然见昭昱还在，他心头一紧，不由握紧了双手。面目含笑，行礼招呼，“胡公子还有什么事么？”
　　“我之前曾派两个侍儿在这附近，想必在贵庄上，请出来吧。”
　　闻韬心中一松，许是这喜意太过明显，倒让昭昱瞧出来了。她心中疑虑，但转念一想，可能怕她出尔反尔，屠尽碧水琴庄，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干过。
　　闻韬急忙派门中弟子去请那两位姑娘出来，不多时，便有两位身着素衣的姑娘前来。她们先是与闻韬见过礼，娇弱地喊了一句大师兄，才瞧见昭昱。
　　又是惊喜又是惊讶地跪了下去，“见过主子。”
　　昭昱见到这情景还有什么不了解，登时眉目冰冷起来。她漠然看着在自己脚步垂怜起球的女人，和她们之前遇难时一样的姿容，哀求她的理由却不一样了。
　　“公子，您之前说过，能允许我等的自由之身，如今奴在碧水琴庄过得很好，求公子还奴自由。”
　　昭昱张了张口，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她笑了，隐隐能听见咬牙切齿的声音，听得人骨头发痒，不自主地打着颤。
　　“我原来冤枉千结了，她倒是够义气。”昭昱俯身，捏住其中一个女子的脸，“背叛我的人，你可知什么下场？”
　　她眯着眼，狭长的凤眸中透露出浓浓的杀意，女子一下子软了身子，哭诉地抱住昭昱的腿，“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呵，杀女人！”昭昱的手顺着女子的肩膀来到她的后背，女子僵直着身体，只有眼珠子能动弹。昭昱出手如电，女子惨叫一声，软软倒了下去。
　　另一个女人见状哆嗦着身体，不敢作声，甚至昭昱伸出手时，她也乖顺地伏下身子。
　　“我以为胡公子是怜惜女人的。”闻韬抿嘴，诧异道。
　　昭昱垂目，“是么。作恶不分男女，我原怜惜她们势弱，谁知这恶毒的心肠也半分不输于男人。”
　　闻韬闻言点了点头，吩咐弟子把二人带下去安顿，提出送昭昱下山，被昭昱拒绝。便站在门口看昭昱离开，直到瞧不见那黑色的身影，才放下心来，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