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跋扈》於戏左读

108、番外（一世安康）

　　三江宛城那一大片地方，有个习俗，男娃子自小会戴两个镯子，家里富裕些就是掐丝点翠的金镯，就算是庄户人家，也会咬牙拿家里的旧首饰融了，打成两条细细的虾须镯，给孩子戴上。
　　一来是为了压惊，二来这是给未来的媳妇预备的定聘。
　　孟淮潜的镯子丢在了他初初上京赶考的那一年。
　　那日是上元佳节，他应沐十一郎的约，与他共游临越。
　　那镯子随着钱囊，在人流中丢失了。
　　沐十一郎伸手扶额，“怪我怪我，这日子热闹，忘了提醒你了。”
　　孟淮潜心里盘算，在客栈的盘缠是否够他和书童生活，嘴上急忙应了不妨事。
　　沐十一郎便遣自家随护去四周找找，说不定能寻得。
　　“是蓝色的荷包，上面绣着几杆墨竹，有劳护卫大哥了。”孟淮潜一听这钱还能追回来，急忙说道。
　　侍卫点头应了，便隐入人群。
　　沐清明人精一样的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引着孟淮潜来到一处猜灯谜的地方，说是拔得头筹有纹银二十两，只是每答一题，都要买一个灯。
　　沐清明有意帮衬孟淮潜，含笑指着这灯，“早听说孟兄才高八斗，今日小弟做局，可否与小弟比试一场。”
　　孟淮潜想着出门前，也在书童怀里放了些散碎银子，便放心应下了。
　　他与沐清明一人一个，每猜对一个，便点亮一盏灯，不多时，他俩周围亮如白昼，也吸引了许多人来观看。
　　先前的灯谜孟淮潜还游刃有余，只是抽到一个，他确实答不出了，之后拱手认输。
　　沐清明本意是暗暗接济孟淮潜，想打得是个不分上下，最后平分头筹的盘算，却不料孟淮潜认输。
　　“什么好谜语，难住了孟兄。”
　　他拿过来一看，有些意外地看了这彩灯摊主，笑道，“这难怪孟兄答不出来，我也看不出门道。”
　　周围有人起哄，什么谜面难住了沐家十一郎，便哄笑着要看。
　　孟淮潜将谜面递了出去。
　　“外柔内刚小娘子，身形宽敞如箱子，生来横行又霸道，张牙舞爪真吓人。猜个本朝的人名。”这位刚念完，人群里便有那最快的，听声音似乎是女子将答案说了出来。
　　“这不是昭昱长公主么。”
　　“哈哈哈哈”
　　“果真是她，一点不错。”
　　人群哄笑了起来。
　　孟淮潜有些愣怔地站在原地，底下的有公子笑道，“难怪这位郎君不知道，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吧。这昭昱长公主，可以说是咱临越一大害，不光是长相无盐，且举止粗鲁，嚣张跋扈，毫无公主之状。倒是仗着圣人恩宠横行霸道，欺男霸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听起来那公主，居然是个绝世恶霸了。
　　孟淮潜拧眉，朗声道，“原来是这样。”
　　沐清明笑道，“这店家出题倒是刁钻。”
　　孟淮潜却拿出碎银，将自己猜的那些灯笼尽数买下，“这位大哥，你可知，辱人名誉也该羁押的，你竟如此不齿那公主，为何不状告衙门，上达天听，而是编写这等流言，侮辱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
　　众人恍然，突然记起昭昱长公主毕竟是公主，平日里谈笑两句未尝不可，但这大庭广众之下，万一被有心人听见了，少不得麻烦。因此都噤声四处张望，不多时，这片地方便没人了。
　　那店家一听，脸都吓白了，急忙拱手求饶，“哎呦，这位郎君，小人不敢说谎啊，这可不关小人的事。小人是略识的几个字，但这等东西是做不出来的，这些个谜面，都是请人编写的。”
　　孟淮潜还要再问问，便听得一道声音在此刻响起。
　　“昭昱嚣张跋扈是事实，并非污蔑，你何必为难店家。”
　　这是个着黑衣蓄须的年轻男子，他身量不高，站在暗处，似乎融入了黑夜里。不是他出声，几人是看不见他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位小哥可听说三人成虎，若是不加以制止，平白冤枉了好人，后果谁来承担。”
　　黑衣小哥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你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孟淮潜直了直腰背，“不错。”
　　“你丢了荷包，蓝色的。”
　　“是......欸？”
　　黑衣小哥从身后的包袱皮里掏出一堆挑出三个蓝色的，问道，“你荷包里有什么。”
　　“有纹银二十五两，铜板三百一十三钱，还有虾须镯一.....”孟淮潜抿抿唇，他想不到面前这个凶悍的年轻人，居然是寻失主来的。
　　他话还没落音，小哥便看了看几个荷包，将他的荷包丢在他怀里。
　　“欸......”他还没来得及道谢，那黑衣小哥便如出现时那样，毫无声息地就离开了。
　　沐清明盯着那人看了会，笑道，“恭喜孟兄失而复得了。”
　　孟淮潜将钱囊打开，果然银钱分文不少，只是他这镯子，却是一对，如今却少了一只。他想，那黑衣侠士既然能归还财物，那必定与他无关，想必是那贼人确定贼赃时，拿走了也未可知。
　　沐清明笑着道，“让孟兄受惊了，走，临江仙的菜品可是一绝，孟兄定要尝尝的。”
　　孟淮潜推辞不过，就一起去了。
　　不多时，寻钱囊的护卫回来，说是有个黑衣侠士，先他一步将这些贼人拿下，现在人正在最热闹的灯口，等失主去领财物。
　　他便看向孟淮潜，“不如让孟公子的书童，随属下去一趟。”
　　“不用了，刚刚我们已经遇见那侠士，钱囊已经追回。多谢护卫大哥了。”
　　“小人分内之事。”
　　与此同时，灯口下的黑衣小哥皱眉盯着包袱皮上剩下的一个金色虾须镯。
　　他身旁站在一个身量颇高的公子，笑盈盈地开口，“这虾须镯是赃物，还是哪家小姐丢给阿月的心意啊。”
　　“不是小姐。”
　　“不是小姐？那莫不是妇人。”男子眼波流转，笑得更欢了。
　　黑衣小哥将虾须镯扣在手里，“我知道那是谁，下次见面，我会还他。”
　　“他，她，是谁？”

　　孟淮潜也没想到，可以再见到这个镯子，它是被放在一块红绸上端给他的，那细细的虾须镯上血迹斑斑，泛黑的血迹使他差点没认出来，这是他的镯子。
　　和镯子一起送回来的，是一个小小的箱子，箱子不大，不过是一只手就能拿住，这已经是那个人的全部了。
　　护国长公主昭昱与叛军缠斗，最后坠入白虎坡。死前，万箭穿心，死后，不得全尸。
　　她的下场。
　　居然这样惨烈。
　　她应该恨他的，他也应该恨她的。
　　但如今她的遗体，居然送到了他这里。
　　毕竟，他还是驸马啊。
　　这样的驸马，靠自己母亲生命，才能活下来的驸马。
　　呵。
　　他从大理寺监牢里面出来，想了许多，他想，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和她从头再来。
　　他可以解释，他与那皇商家的二夫人没有任何瓜葛，只是一时不察，卷入了无妄之灾。他想，她又一次救了他，他可以，他愿意，和她一起。
　　孟淮潜想，走过一次牢狱，才分得清人心。
　　可他太低估昭昱了，他从来不愿意好好了解这个他曾经的枕边人。
　　在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公主府里，他母亲握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曾放开，他对发生的事情，丝毫不知。
　　长公主低低地开口，“孟夫人可看清楚了，你可愿意，用你的命，换你儿子的似锦前程，娇妻子嗣，一世安康。”
　　“长公主，莫要食言。”
　　“孟夫人，黄泉路远，见到我父母，也要这样从容端庄啊。”
　　他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他也没见到昭昱的最后一面。
　　芷兰，他还记得这个绣娘，她在门口哭闹不休，要见昭昱最后一面。
　　她说，“长公主真是瞎了眼了，看上了你。”
　　是啊，她看上我什么了呢。
　　孟淮潜不知。

　　后来，皇储在打退叛军后不久，伤重不治。
　　而失踪已久的圣人，重新执掌大权。
　　被任性的皇储搅地乱七八糟的朝廷，终于迎来了它的明主。
　　圣人言，元年伊始，百废待兴，大赦天下，开科取士。
　　他当真如昭昱所说，一路高升，直至宰相。
　　似锦前程，如花美眷，儿孙绕膝，一世安康。
　　这是她的想的，不是他。

　　圣人老了，总爱回顾往昔，“你位极人臣，为何独自一人。”
　　孟淮潜笑，“老臣命薄，能以卑贱之躯为民立命，开太平盛世，已经如愿以偿，其他的不敢奢求。”
　　“呵，淮潜啊，你怕是心里藏着人啊。”
　　心里的人么。
　　他心里只有万民，只有这天下，其他的，再也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