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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棋外生死 ...

  •   彭骞顿时感觉无力起来,他这样的言辞,就像对牛弹琴,现在的昭昱,偏生一颗佛心,便是要她立刻割肉喂他,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可如何是好。
      既因着他生情,生一次,便能生二次!
      彭骞无不恶毒地想,折磨一个木头有什么意思,定叫她重生了爱恨,磋磨起来才有意思。小侯爷不解,呼延翎月的师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认为区区妙法就能造出一个菩萨般的人物,明明人心最是难测,他无不恶意的想,眼下的昭昱,说不定会一边念着佛号一边毫不犹豫地把仇人捅个对穿。
      她之前不是在镜湖很凶么,当着老子的面,把人儿子活剐了。
      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我今日请姑姑来,不是因为这个。”彭骞满腔的爱意被昭昱打得七零八落,他压下心头火气,想到今日的正事还没办。
      “那两份证词,姑姑也看了,能否盖上您的印鉴。”他拍拍手,巡司府那位色如春晓之花的指挥使,便提了笔墨来。
      “我不签。”大理寺尚未开审,这两位急了忙慌就要定罪,昭昱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弯绕甚多,便带着卫恒要走。
      “长公主不签,怕走不出我这巡司府。”周焱笑道,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窜出数十名巡司府卫。
      “周指挥使,倒是一贯的风光。”卫恒冷笑,手扶上刀鞘。
      “巡司府,一贯如此。”
      “阿恒,我走不动,你来扶我。”
      青年狠狠剐了周焱一眼,挽住了长公主的手。
      彭骞彭小侯爷眯着眼,咬着牙花,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如同新婚小夫妻一样,亲亲热热平平安安地离开巡司府的大门。
      “哐当!”一柄迟到的碧色长刀,连刀带鞘,砸在空荡荡的大门口。
      “巡司府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客气啊!”小侯爷气红了眼,甩袖进了屋子。
      周焱端着笑,眼瞅着彭骞进了屋子,一巴掌甩在离他最近的巡司府卫脸上,“瞎了么!没看见我眼色,就放人走了!”
      “大人恕罪!”数十名巡司府卫齐刷刷跪下,“属下刚刚....属下甘愿领罚。”
      周焱恨恨地磨牙,“有一个算一个,自己去领罚。”
      这谁能说的清,大白天撞见鬼,巡司府卫跪了一排,棍子砸在身上的时候交头接耳,原来不止一个,大家的刀,都拔不出来。
      “姑娘,刚刚...”卫恒离昭昱很近,他模模糊糊能觉察到,似乎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道,阻碍了那些人的出刀。
      是内力么,内力能同时治住这么多人么。

      四月初,天青,日白,风寒。
      昭昱极少踏入揽月巷,她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孟夫人,我来,取您的命。”
      “长公主,这,这从何说起啊。”
      卫恒冷笑,将一卷文书甩在妇人的面前,“孟夫人,这时候,就不要打哑谜了。”
      “长公主,我不是有意的,我当真不知道,你不能食牛乳,我.....”她期期艾艾地擦拭着眼泪,江南女儿的柔弱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至尽。
      “你母亲,真是个好人,当初,多亏她伸出援手...”
      卫恒冷笑,这条美人蛇,就是靠这样廉价的泪水,博得夫人的恻隐之心,害得国公一家惨死在葫芦口么。
      昭昱的神情太冷,卫恒的讥讽愤恨几乎掩盖不住,孟夫人慢慢停止了哭泣。
      “孟夫人,我给你一条死路,和另一条死路。”
      恐惧将这个貌美的妇人折磨地几近枯萎,她苍白着脸,脸上没有往日虚假的笑意,那张脸被恨意所扭曲,变得分外可怖,“长公主,你要报仇,你的驸马,我的儿子,孟淮潜!他知道么!”
      “他一直知道,我要报仇。”
      谁能不知道呢,昭昱长公主的血海深仇。
      “孟夫人,你自己动手,还是我送你走。”连昭昱自己都诧异,她居然这样冷静地说出这种话。
      “我要见我儿。”孟夫人用帕子点了点眼下,她迎着长公主昭昱的目光,觉得自己像是面对一柄寒刀。
      当初怎么会觉得,这个姑娘,天真可欺呢。
      是昭昱的父母,给了她这样的错觉。
      昭昱点头应允,孟夫人轻轻松了口气,下一刻,如坠冰窖。
      “孟淮潜,会亲眼见到你自尽,或者,他亲眼见到我,杀了你。”
      昭昱终究没有杀了孟夫人,孟淮潜拦下了她。
      “按大靖律法,疑罪从无,我母亲,无罪。”大靖的状元郎,磕磕碰碰地说出这句话,他护住了身后,哭的近乎晕厥的母亲。
      昭昱手里,没有定孟夫人罪的任何证据。
      那盗贼,死在紫金山一处矮崖下,死的不快不慢,撑了了好几天,夏日里伤口被日头晒得钻了蛆虫。除了推他下去的三当家,谁也不知道。
      零碎拼起的真相,不过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妇老叟口口相传,这些,都可以是假的。
      那真实的,最黑暗的,早就随着安国公一家的死去,埋在了葫芦口,陷进粘稠脏污的沼泽中,无影无踪。
      孟淮潜清楚,昭昱,没有一点证据。
      “呵,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往日你小子人模狗样,险些被你骗了,如今本性暴露了!”卫恒咬牙切齿,捏着拳头就要冲上去。
      “我可以连你一起杀。”昭昱按住了双目蹿火的卫恒,目光从孟淮潜的脸上,移到他的胸前,书生的心,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好啊,连我一起杀了吧。”书生有几分绝望地看着昭昱,他步伐踉跄地来到昭昱面前,双手抽出卫恒的佩刀,送到昭昱的手上,“你杀了我吧,踩着我的尸骨,再将我娘杀了,替父母报仇!”
      “现在读书人都这么无耻了?”卫恒冷笑,“你以为,姑娘会不舍得么?”
      从未看懂过夫婿的姑娘,这时候看得清楚,她居然有些恨自己,这时候居然看清楚了。孟夫人不死,孟淮潜自己破了自己自小信奉的君子之道,他这样的人,生不如死,从今往后的每一日,他都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
      若是尚公主,是废了孟淮潜这个人的前程,那这次,是孟淮潜,自己废了自己,他当不成官了,他,当不成自己想要做的官了。他二十年来,寒窗苦读,付之东流,他自己绝了自己所有的念想。
      “你想清楚了么,孟淮潜。”她出声提醒。
      孟淮潜,你还有第二条路,别站在这里,让我杀了她,我会与你和离。你的锦绣前程,你的娇妻美眷,你的理想抱负,都会有的。
      昭昱心底挣扎着,她就这样看着孟淮潜,这样看着他的心。神情淡漠,眼底不起一丝波澜。
      她心里清楚,没有第二条路了,这是他们的结局,不死不休。
      “长公主,这是...大靖律法...”曾经的大靖状元,自己弯了脊梁,他闭了闭眼,一字一顿,似乎要从心底这样说服自己,“我娘,无罪。”
      他闭着眼,似乎要迎来自己的死亡。
      “孟夫人,我再给您一条路。”
      时间似乎停滞了许久,昭昱的声音飘渺不定,像是从天边传出来的。“你的命,是孟淮潜,拿他的一切换的。你死了,我将孟淮潜的锦绣前程,将他的娇妻美眷,将他的理想抱负,一一归还。”

      六月后,献王案及永州案结案,这场轰轰烈烈牵扯朝臣数百、州县数十的大案终于落幕。
      七月骄阳如火,都晒不干午门外的血迹。
      八月秋高气爽,圣人也在这时候,召长公主入宫,卫恒在宫门外苦等一夜,终于等到长公主出现。
      她将一份文书扔给卫恒,“烧了吧。”
      卫恒展开一看,正是昭昱亲手所写的和离书。
      九月叶伤秋前来辞行,彼时他背着琵琶,精神烁悦,听说是要去土城。那是一个比风间还苦寒的地方,是另一处极北。
      临走时,他告诉长公主,逝者已去,日子总要过下去。
      长公主差卫恒,将人丢了出去。
      卫恒拍打着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他知道,文家的女眷,都发往土城去了。
      十月圣人仙逝,公主府一朝散尽,卫恒被长公主打发回了风间,卉姑姑也被从风间匆匆赶来的呼延非七揽住了。
      所有暮昙卫,都随着卫恒,一起回了风间本家。
      卫恒还记得,十月天还不是很冷,呼延家的三姑娘,赤着脚跪在九龙白玉石上,任由皇觉寺的大秃驴,剪去了顶心的一缕头发。
      还没登基的准圣人说,长公主昭昱,愿入佛门,为国运祈福,从此不出山门一步。
      他临走前去看了孟淮潜,当真如公主所说,他,废了。曾经的状元郎,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如今每日烂醉如泥,清醒时,填词作曲,倒是很受临越的名伎欢迎。
      他想,是什么时候,姑娘变了,变得如死灰一般呢。
      其实,那天,昭昱出家那天,孟淮潜也去看了。
      他看到,其实姑娘活得不比他好,她那样鲜活的人,如今如同枯木一般。
      他也在想,是什么时候,那个姑娘变了。
      彭骞从东海回来后,什么都变了。四月高高兴兴出地海,八月便被浪拍了回来。他总是迟一步,他站在皇觉寺高高的墙根底下,心里盘算,从哪翻进去,离昭昱的僧房最近。
      那一日,白衣少年和少年天子捏着能定天下的黑白棋子,赤金掐丝珐琅点翠香炉弥漫的烟雾,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那白衣少年拍手笑道,“死地。这棋难活了。”
      少年天子却是微微一笑,“不急,总有源头活水来,这棋局,盘的活。”
      “棋局能活,棋子呢。”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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