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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得偿所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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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响起“笃笃笃”敲门声,彭骞朝门口看去,朱门雪纱上倒映出一个修长身影,“公主,你没事吧。”
“呵。”彭骞脑袋倚在昭昱肩头,对着她的耳廓轻声道,“公主,是驸马呢。”
“公主?”孟淮潜心中有几分犹疑,不由提高了声音,“你没事吧。”
他没由来地有几分心慌意乱,“你旧伤未愈,我替你准备了一些伤药。”
“你那旧伤,好了坏,坏了好,现在才腾出手送药,你的驸马也不是很在乎你么。”彭骞坐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毫无所觉的长公主,伸手替她理好衣襟,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公主,臣无礼了。”门吱呀一声推开,屋内朦胧一片,帘幕重重,并没有掌灯,只有靠近梳妆台的架子上有一只小小的蜡烛,罩在拳头大小的琉璃盏中,泛出碧色的幽幽光芒来。
孟淮潜心中纳罕,这样的佳节,昭昱是不会先睡去的,她定是会等自己回来的。每每都是,毫无例外。
他放下手里的朱红托盘,里面盛着金疮药和一些纱布,掀开帘子朝里间走来。
锦帐外的身影愈来越近,彭骞俯下身,从昭昱的耳上取下剩余三枚铁钉来,一时找不到什么替代,便从衣服绣线的滚边中抽出一截金线来,替她穿在耳上。
“呼延翎月,我们临越再见。”
帘帐被掀开,里面果然是睡得酣甜的长公主,孟淮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锦帐挂在床头的挂钩上,矮身坐在床边。
他看得时间久了,眼睛不免酸涩。
他从前时时刻刻在想,他于长公主,不过是笼中雀鸟,随意揉捏罢了。但现在看得久了,才发觉,这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她比他还小,闭目睡着的时候,依稀可见眉目的稚气。她背着那样重的血海深仇,却一字也没向他提过。
是觉得,他不可信么,还说觉得,笼中雀,不配知道。
他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长公主。
但,这似乎是没有错的。
临越的圣人手谕来了,秘密召长公主昭昱回京,相关案子,由陇右道令王案特钦监察史孟淮潜整理归案,相关人等,一律押入临越,着大理寺审理。
昭昱近来倦怠地厉害,大多数时间,都是靠在床上或是倚在美人榻上,就着冬天融融日光,半眯着眼睛浅寐。
她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哪怕是沐清明上门挑衅,也只是浅浅应了,并不多言,末了来一句,累了,送客。
孟淮潜送昭昱回京那天,看着远去的马车,和缀在马车后面不远不近的枣红马,突然心头一疼。
他想起前年在风间,少女一派男装,潇洒利落地翻身下马,朝气十足,被一众女郎拥地手足无措。
这才多久,他居然在她身上看到了暮气。
永州案献王王还没开审,圣人就迫不及待地下旨,翻了长公主的案,避重就轻地说她识人不明,小惩大诫,安排在公主府禁足一月。
公主府的白绸挂了一个多月,还未撤下。
驸马爷回来的时候,便见到一身素衣的昭昱,跪坐在父母灵位前,一字一句颂着往生咒。她念的很认真,每每念完一张,便将那张纸丢入身前的火盆中,低头再去念下一张。
见到他回来,一向瞧他不起的卉姑姑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急忙拉住他,“驸马爷,您可算回来了,姑娘她这样已经一个多月了,每日都是白日念佛经,晚上抄写,头几日还用些素斋,这几天,几乎滴米未进。您快去劝劝吧。”
“她...”
“您是她身边人,又是差不多年纪的,总比我们清楚,她想什么。”
孟淮潜还没来及说句话,便被卉姑姑推到昭昱身边,他本想先给安国公夫妻上柱香,恰好碰上昭昱幽幽的目光。
他被这疲惫茫然的目光骇了一跳,姑娘被折磨地形销骨立,她黑着一双眼,赤红了瞳孔,干涸到起皮的双唇微微翕动着。
见到他,顿了顿,“孟淮潜,你查我父母亲的案子,可有新的线索?”
孟淮潜一怔,“为什么这么问?”有关安国公的线索倒是没有,可不少人告长公主跋扈欺人的。
“他们没走,还有人,还有人害了他们。”昭昱喃喃道,她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多么可怖,与疯子无异。
孟淮潜缓缓皱眉,这一月来,究竟出了什么事。
“文世崇已经死了,你亲手杀的。”
“不错,不是他。还有,”昭昱慢慢捏紧手里的佛经,“还有其他人。”
“长公主...”
“你不必说了,文三娘是不是随你进京了,我去找她。”
“长公主,文三小姐与你父母亲一案无关,况且文世崇是你亲手杀的,你还杀了文家许多人!”孟淮潜按住昭昱,他本以为按不住,可轻易就将这曾经杀过大靖第一高手的人拉了一个踉跄,轻易到他有几分恍惚,这才发觉,他手里的手腕,细地硌人。
“长公主...你...”
“有关无关,得问过才知道。”
“长公主,首犯伏诛,我知道殿下思念亡父亡母,可不该迁怒其他人。”
昭昱想甩脱孟淮潜的手,却力不从心,她一字一句认真地解释,“不是她,她应该知道什么,有其他人,害了我父母亲,我知道。”
“殿下如何知道的,疑罪从无,所有的线索,都说明,幕后黑手就是文世崇。”
“是他,我没说不是他,我说的是,还有其他人。”昭昱竭力想表述清楚,可是她越解释,形容就越是可怖。
她该怎么和孟淮潜解释她所了解的,她看得清楚,孟淮潜不信她。但她真的知道,不管是夜晚的梦魇还是她心底的感觉。
她自从除夕后,就不一样了,神清目明,看到的是另外一层东西,这些东西,她无法准确地描述。
她重新开始了。
“姑娘,您就别和驸马爷犟了,您多少天没沾水米了,今天驸马爷刚进城,还没来得及用餐,您多少得顾忌一下驸马爷的身体啊。”
卉姑姑忍着内心悲痛,话说到一半,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昭昱看了看风车劳顿的驸马,又看了看强忍悲伤的卉姑姑,终于点了点头。
卉姑姑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孟淮潜,急忙安排丫鬟摆饭。饭是早就温好的,丫鬟手脚快,几乎是卉姑姑一声令下,一桌子素斋便摆上了。
孟淮潜刚准备动筷,他确实是饿了。
但见卉姑姑脸都快抽了,露出一副要哭不哭地神色,对他疯狂使眼色。他心中低低叹了一口气,坐到还在发呆的昭昱身旁。
拿起长公主的碗筷,刚挑了一筷子素面,又想到什么,放下,搅和了一点白粥,用汤匙递到昭昱唇边。
“公主,多少用些。”
昭昱看向孟淮潜的胸口,思索了一会,就着驸马递过的汤匙,咽了下去。
卉姑姑一见总算放下心来,双手念佛,瞧着小夫妻俩,这二人一个喂一个吃,看着壁人一般。
总是好事多磨,昭昱吃了没两口,丫鬟来报,说是亲家太太来了。丫鬟话刚落下,便有女子娇笑的声音传来。
“是我来迟了,正赶上长公主用膳。”
昭昱如被雷击一般,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她慢吞吞地抬眼去看,廊下站着一个三四十左右的妇人,身着华服,头戴点翠,笑意盈盈地去唤驸马,“我儿这次辛苦,怎地都饿瘦了。”
孟淮潜低身向她行礼,“母亲。”
他回头似乎想唤昭昱,见她病恹恹地倚在凭几旁,便道,“公主重伤未愈,不便向母亲行礼。”
妇人笑道,“长公主金枝玉叶,老身哪敢受她的礼。”
卉姑姑见到这妇人便头疼,她急忙上来行礼,“见过老太太,实在是府上不便,年前的事情虽然还了殿下清白,到底百废待兴,殿下实在抽不出空,不便去探望太太,太太可用膳了,厨房里还煨着上好的人参鸡汤,我差丫头给太太呈上来尝尝。”
孟家太太像拿捏住什么错处一般,含笑走向昭昱,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上,“老身可不敢,这皇家物件尊贵,人也尊贵,自然不用守礼法的,可孟家百年簪缨清贵世家,可是最重规矩的。”
卉姑姑皱眉,她早看出这太太最会使性子拿乔磋磨自家姑娘的,偏偏挑这时候来。好歹让姑娘把这手边的白粥用完啊。
她心里气恼,便剐了一眼报信的小丫头。
小丫头脖子一缩,悄没声地躲在一旁。
孟淮潜又陷入了两难,若依着以前,昭昱对他小意温存,对母亲的偶尔刁难也就一笑而过,并不在意。可如今长公主性情大变,就算她将母亲赶出去,最多也就落个苛责婆母嚣张跋扈的名头。
所谓债多不压身,她本就凶名在外,还怕旁人编排。
他急急忙忙想上前排解,便立在母亲身侧,拿着丫鬟新上的碗碟,替母亲布菜,“母亲惦念儿子,儿子也记挂母亲,母亲,先用膳吧。”
孟夫人含笑接过,青瓷汤勺在碗边不轻不重地磕着。
昭昱直愣愣地看着孟夫人,她眉目温婉,身材娇小,一言一行带着江南女儿独有的娇俏,就算是个妇人,也是在妇人中极好看的那种。
这妇人温和笑道,“我儿辛苦,快坐下吧,这布菜都是媳妇做的,哪有...”她话说到一半,又看了看昭昱,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