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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赐死 ...

  •   第一章

      韦氏兄弟为救乃兄,四处求告,甚至在上书中言道太子可为韦坚作证,证其无反意。此举终于惹怒了玄宗。

      玄宗毕竟已经年老,是个已失去了几个儿子的老人,他现在只想享受盛世荣光,只想在这样的荣光中,安度晚年。有歌舞、醇酒、美人相伴,他已心满意足,再不想生出甚么变故。所以,他明知道李林甫要扶持的是寿王李瑁,明知道自己立李亨为太子后,李林甫与李亨不和,想尽一切法子要扳倒太子,但他既不想动李亨,也不想动李林甫。

      两个人这样争斗不休,恰好形成微妙的平衡,谁都要尽力讨好自己,谁都无法一方坐大,对自己形成哪怕一丝一毫的威胁。玄宗很满意这样的平衡。

      李林甫指使二杨诬告韦坚和皇甫惟明一事,玄宗其实心知肚明。韦坚没有反意,皇甫惟明同样没有反意,但一个显贵,一个边将,都与太子关系密切,却天天凑在一起,也的确让玄宗心生反感。当年自己是如何起事的?这些人,便不知道收敛一些?也确实要好生敲打敲打这个貌似老实的儿子。

      何况皇甫惟明攻石堡城无功,损兵折将,也让玄宗甚是恼怒。虽然明里未曾多加责备,只是削了皇甫惟明的军权,留他在京中任个闲职,但玄宗心中却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大唐与吐蕃边境的石堡城,是吐蕃依三面断崖、一条窄径而筑成,其目的就在于扼守青陇,控制河湟,是进军河陇的必经门户,对于大唐,则是扼守河西走廊的咽喉要塞。因此多年来都是双方必争之地。

      石堡城在大唐与吐蕃之间多次易手,原本玄宗对之也并非势在必得,可是开元十七年春,当时的朔方节度使李祎奇袭石堡城,从此牢牢固守这座坚城长达十三年,到开元二十九年年末,却又被吐蕃攻占。这让玄宗非常恼怒。

      在国内安定、百姓丰足、万国来朝、对外战事也节节顺利的今天,这样的失败对于玄宗是不可容忍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夺回石堡城,想着雪耻,可是皇甫惟明忝为大帅,竟然几次都失败了。

      所以,他原本就该杀。

      可是杀了皇甫惟明,韦坚也得杀,杀了韦坚,太子就一定会被牵连进来。

      为了太子,他勉强饶了这两个人,贬官而已。下制书,借口韦坚因谋求官职地位,存有野心,贬为缙云太守;皇甫惟明因为挑拨离间君臣之间的关系,贬为播川太守。

      可是这个越老越不懂事的韦坚,为了脱罪,竟然将太子拉下了水。这让玄宗怎么能再忍?

      于是韦坚再贬江夏别驾,他的两个弟弟,韦兰、韦芝流放岭南。

      太子李亨为免株连,立即将韦妃休了,并表示绝不以亲废法。韦妃一夕之间被打落凡尘,她不能似普通人家大归的妇人一般再嫁,天家的儿媳,即便被休,也永远属于天家,她别无选择,只有遁入空门,从此青灯古佛。

      然而韦妃在韦氏一门中,还是幸运的那一个。

      李林甫为斩草除根再进谗言,虽然他所谓韦坚的朋党,已经被玄宗打压的差不多了,因此皇帝其实已不太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但李林甫话语中的四个字打动了多疑的皇帝。

      除恶务尽。

      韦坚因此流放临封。

      这一切,都发生在区区数月之内。

      萧易以为,这已经是苦难的尽头。

      他从太原返京途中听说韦坚贬官缙云(今浙江丽水),于是匆匆赶赴缙云,还未抵达,又听说韦坚再贬江夏(今湖北武汉),于是再折往江夏,之后,是临封(今广东临封)。

      数月的日子,萧易自己都不晓得是甚么支撑着他如此往返奔波,万里追随。

      终于抵达临封,已是当年深冬,看到憔悴衰老到几乎认不出的韦坚那一刻,萧易便已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就此人事不知。

      自小习武,几乎百病不侵的萧易病了,一场大病,缠绵一冬。

      即便卧病,即便生活凄苦,即便韦家已无权无势,但能和韦坚在一处,能经常看到那张苍老憔悴却无比亲切的面孔,萧易的心还是迅速安定了下来。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这个在他心中等同于父亲的人只要活着,他便还有家,他完全无法想象失去这个老人的那一天。

      他并不知道,就在第二年的春天,李林甫为斩草除根,奏请玄宗后,派出酷吏罗希奭前往韦坚兄弟和皇甫惟明以及其他让李林甫有所忌惮的贬官流放地,将他们全部赐死。

      如果只是赐死,或许还不是那么可怕,可是罗希奭残忍之处就在于,他从来不会让人轻轻松松的死。

      昔日宰相李适之听说罗希奭要来,自饮毒酒而死,他曾任朝廷卫尉少卿的儿子李霅(音闸)想扶柩返乡,却被罗希奭截住,活生生杖杀。

      “州县且闻希奭到,无不惶骇。”这一路上,在他的手中死了太多人,太多太多曾经的显贵高官在这个酷吏手中受尽折磨和屈辱而死。

      其实罗希奭还在路上时,韦坚已听说了这个人,和这个人一路上所做的事情,他已认命,只求不牵累家人。他知道自己的家人受自己卵翼多年,都已柔弱不堪,覆巢之下,只会惊慌四散,却绝不会有甚么勇气反抗既定的命运。

      但萧易不同。

      萧易自幼丧母,父亲弃他如敝履,这许多年竟仿佛从来不曾有这个儿子。被韦坚收留后一向事他如父,且孺慕至深,这已足够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死。

      偏偏这个孩子率直、热情,通晓武艺还有一身少年人独有的倔强与傲气,倘若罗希奭来时,萧易一时控制不住做了甚么惊天动地的傻事,不仅救不得他,反而会连累萧易自己和韦家其他那些原本可以不死的人。

      韦坚自流放临封,一直郁郁寡欢,每日枯坐家中,家中人对此颇感忧心,却不晓得如何劝慰家主,在这一天,韦坚却忽然一反常态,要下人召集了家人一起用餐,准备了如今对韦家来说很难得的佳肴美酒,席间还温言与家人说笑,甚至唱了一首曲,还跳了一支舞。

      家人都道家主终于想开了。一家之主能够振作起来,这家人就不会彻底沉沦,因此家人都很高兴,韦夫人也被劝了几杯,不等散席便支撑不住,让儿媳扶着入内歇下了。

      萧易还在病中,因此未曾列席,其他人都离开后,韦坚提起一个早已备好的食盒,来到萧易的房间。

      食盒中是几样萧易爱吃的菜,虽然已冷了,味道依旧很好。韦坚还带了一小瓮酒,与萧易倒了一小盏,温言道:“虽在病中不该吃酒,但这是紫苏酒,紫苏解表散寒、行气和胃,可以御寒。如今家里艰苦,炭用不足,被衾亦薄,此地入冬便潮湿阴冷难耐,此时尚属初春,依旧阴冷的厉害,吃一盏紫苏酒,对你的身子还有些裨益。”

      别说是对身子有益的紫苏酒,便是此时万万不能吃的烈酒,但凡韦坚给他的,萧易一样甘之如饴,此时早慌忙坐直接过酒盏,道:“不敢当,不敢当,哪里能劳动大人倒酒!”

      韦坚笑道:“你与我拘礼作甚,今日难得有好菜,陪老夫吃杯酒。”

      萧易自然无有不从。他酒量虽不甚大,但这一小翁酒通吃下肚应该也没甚么问题,不过大约是病了这许久,身子虚弱,又许多日子滴酒未沾,与韦坚对酌了一会,竟微微有些醉意。

      韦坚微微一笑,道:“毕竟是个孩子,吃些酒就不成了。”他站起身,轻轻抚摸萧易的头,道,“歇了罢,入夜了,太冷,被子定要盖严些,莫吃了寒,病情又反复。”

      萧易只觉头顶的手干燥温暖,勉强忍住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顺势在这手心中蹭蹭,却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天真的如同多年以前。

      大人今天看来是真的心情好,定是想出了甚么法子解决此时的困境罢。

      大人聪明绝顶,从来没有甚么事情能难倒大人。

      只要大人肯振作,刀山火海,我都跟了他去。

      这样想着,萧易慢慢陷入了梦乡,嘴角仍挂着那抹天真甜蜜的笑。

      韦坚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提起食盒,离开了。

      半夜,韦夫人口渴,唤人端水,却无人应答,才想起如今已没了贴身仆从,借着微弱的星光环目四顾,房间中,只有她一个人。

      伸手摸摸床榻的另一半,冰冷。

      韦夫人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起身唤道:“阿郎?”

      无人应答。

      韦夫人披衣起身,推开房门,树影婆娑,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树影那边的书房,一灯如豆。

      韦夫人心下奇怪,韦坚怎么如此深夜还在书房?她走过去,敲门,门却是虚掩着的,随着她的动作,吱呀一声,开了。

      清冷的月光自窗棂照进来,将一条人影拉得老长老长。

      甜梦中的韦家人被一声划破寂静的巨大哀鸣惊醒,急起循声找去,便见韦夫人扑倒在书房门口痛哭失声,头发散乱,而韦家家主,正在书房的房梁上微微摇晃。

      老夫人的哭声暗哑到几乎无声,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哭声中莫大的伤心和绝望。韦家几个儿子则远远没有乃母那样伤心,看到父亲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心中纷纷涌起的念头却是寻找遗书——虽然韦坚被贬官流放,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韦家的家底依旧是厚实的,没了家主,唯有尽快找到仅剩的那些财帛才能管得后半生温饱,此时此刻哪里能将心思全部用来伤心?

      于是一群人看似悲痛万分地将韦坚自房梁上解下来,看似纷纷伤心欲绝一般伏地大哭,眼睛却滴溜溜在房中四处逡巡——其实他们并不用十分费力去寻找,遗书就在书案上躺着,封皮上明晃晃三个大字:绝命书。

      手最快的是韦家次子,他抢过去抢先拆开,这果然是韦坚的遗书,遗书中先是说明自己为甚么自尽,然后便提到了家中余财收藏地点,还说到务必过几年再取出来使用,起码五年内家用尽量简朴,防备奸人觊觎。并将余财一一做了分配,韦家诸子及夫人姬妾均有提及,却独独没有提自小在家中长大,几乎便等于韦家儿子的萧易可以分到甚么,关于他,只有一句话,保护韦家长子,使其得以扶柩北归。

      没有任何利益,只有责任。

      韦家诸子以为,看到这样的遗书,萧易大概会失望,会愤怒,会拂袖而去,再也不和韦家来往。可是韦家现在的的确确需要萧易这样武功高强且忠心耿耿的人镇住场面,不然即便罗希奭不动手,也难保家中有些人因为家主故去而心生恶意,所以韦家长子做主,将遗书略改了改。

      当然,财帛还是舍不得给萧易太多,能够让他不至于一无所得也就够了——他毕竟只是韦坚收养的孤儿,无名无份。

      弄完这一切,他们才发现乱哄哄闹了这半天,阖府上下诸人都如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连襁褓中的幼儿都已被吓得哇哇大哭,萧易竟然还未出现。

      派人去叫,发现萧易竟然醉卧在床,沉睡不醒,仆人们想了很多法子居然都没办法叫醒他,报给老夫人,老夫人只是哭,甚么也没说,韦家长子却不耐烦了,喝道:“甚么当口!居然还吃酒吃到酩酊大醉!大家都到了,只差他一个,抬也要把他抬来!”

      萧易被抬来时依旧在沉睡,嘴角留着一抹微笑,甜蜜,满足,带着希望。

      这抹微笑此时此刻在韦家诸人眼中看来简直刺眼极了,于是在韦家长子授意下,终于狠狠心往萧易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在这早春寒冷的凌晨,一盆冰冷的,刚刚打上来的井水。

      萧易受此一泼,一个激灵便醒了,睁开眼睛,眼前是韦家长子已满是不耐的脸,然后是一句冰冷的话:“家父去了,悬梁,大家都到了,只差你一个。”

      短短一瞬间,萧易眼中尽是迷茫,然后是震惊,再之后是不信,继之便是一个打挺跳起,扑出人群,冲向那个被震天哭声围住的所在。

      没有人打算挡住他,可是也没人打算为他让路,萧易明明还是病体,明明在昨日还虚弱不堪,此时此刻却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如猛虎出闸,将挡路诸人无论是谁,一一大力拨开,几个跪在那里的孝子贤孙不留神竟有被他拨得原地转了个圈才摔倒在地的。

      待好不容易费力爬起来,很有些人想破口大骂,也很有些人想将这个无礼的小子教训一顿,家主新丧,怎容得他如此大闹?可是他们都被萧易接下来的反应惊得忘记了他方才的无礼。

      萧易推开众人,扑倒在韦坚尸身旁,望着尸身已变形变色的面孔,怔怔地一动不动,仿佛魔怔了一般,但面色瞬间已红得可怕,过了片刻,突然用力一捶胸口,大喊一声:“痛死我也!”便是两眼一黑,一口血箭喷出,跌倒在韦坚脚边,韦坚胸前衣衫被染得斑斑点点,俱是血痕。

      老夫人颤巍巍抬起头,已哭得昏花的双眼慢慢扫视着四周,最后终于定在萧易身上,她慢慢挪过去,伸出手,将萧易的头抱在怀里:“小易……小易啊!!!”话音未落,已放声大哭。

      萧易在老夫人怀中悠悠醒转,整个人仿佛受伤的野兽,在韦坚脚边蜷缩如虾,牢牢抓住尸身衣衫一角,泪水连珠般簌簌落下,目光却死死盯着在场诸人,口中一声甚过一声,如同自心底喷出的哀鸣:“为甚么……为甚么……为甚么大人,会寻短见?为甚么?你们谁能告诉我,究竟是为甚么!为甚么啊!”

      声声询问如杜鹃啼血,竟让在场诸人无不心惊。韦家长子走上一步,将韦坚遗书展开放在萧易面前,道:“你自己看罢。”

      萧易一目十行扫过全文,目光最后牢牢钉在三个字上,他一字一顿念出声:“罗……希……奭!”

      罗希奭!

      韦坚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却拖了很久,罗希奭到临封时,还来得及到灵前看看韦坚最后一眼,顺便验明正身。

      确实是韦坚,无疑。

      罗希奭看着韦坚那张老脸忍不住恨恨呸一声:“老东西,算你死得快。”

      最关键的人已经死了,罗希奭没兴趣对韦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下手,只将注意力转到韦家资财上,着人彻底查抄了韦家上下,搜到的田契字画并金银玉器果然不算少,让他心下很是满意,再四处寻摸一圈,见再无甚么好处可拿,便拂袖而去。

      萧易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罗希奭搜走的资财是他做主取出来,特意放在那里的,里面小部分是韦家诸子打算分给萧易的那些,大部分则是萧易勒逼他们交出来的。

      “罗希奭此人性极残忍,此番前来本是要来折辱杀害大人,如今大人自尽,罗希奭必然会失望,如若在资财上不能让他满足,他定会将愤怒发泄在韦家其他人身上,到那时,别说家产不保,性命已将堪忧,因此无论如何也要用财帛填饱罗希奭。”萧易冷冷道,“小子有言在先,各位小郎君现下若舍不得钱帛,到罗希奭下手杀人时,休怪小子帮不上甚么。舍命还是舍财,请各位斟酌。”

      这也是大人的意思,萧易心道。他心中冷笑,以韦家诸子之才智,原本也没法子明白大人的心思,因此没必要和他们说这一层,只教他们乖乖听话,能让自己完成老大人的嘱托便好。

      确实,韦坚的遗书中只说让他保护韦氏长子扶灵北上,却只字未提如何应对罗希奭,须知李适之殷鉴不远,即便韦坚自尽,以罗希奭的性子,也不会轻轻绕过韦家上下,难道让萧易以一己之力去傻乎乎的反抗?韦坚太清楚自家儿子们的心思,也太了解萧易。他明知道儿子们绝不会主动舍财,也明知道萧易绝不会贪图韦家一丝一文。倘若他在遗书中明说要让萧易主持大局,让他将部分资财献与罗希奭,余下分给诸子,诸子定然不乐意,必然会趁着萧易未醒,将遗书私藏。如今这样写,诸子为了让萧易肯卖命,反而会私改遗书,小小分给萧易一些钱财,萧易却可趁着这个机会掌握家中财产多寡,从诸子手中逼出足够给罗希奭买命的财帛。诸子自然舍不得,可是他们改过的遗书在先,家中资财萧易是有份的,一旦萧易将自己名下的先尽数拿出来,再要求他们献财,比诸子要献出所有给罗希奭的资财要容易的多。

      人总是这样,当有人比自己更吃亏的时候,自己稍稍吃那么一点点亏,似乎便不再那样难以接受。

      大人对人心的把握,其实早已炉火纯青,但即便是如此睿智的大人,依旧逃不脱李林甫的罗钳吉网。

      想到这里,萧易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却硬生生忍住了。

      扶灵启程北上时,已春暖花开,一路虽然每多险阻,所幸举家安好。在长安西郊外的户县一个不打眼的小农庄里安顿好韦家上下,又与韦家长子独自前往长安万年县,不声不响将韦坚归葬韦氏祖坟之后,再趁夜离开。返回户县当晚,萧易便离开了韦家,临行前到老夫人处辞行,磕了三个头,道:“小子要去投军,不能再在夫人膝前尽孝,请夫人原谅小子不孝!”

      韦夫人伸出手轻轻抚摸萧易的头,柔声道:“小易,你是个好孩子,此去千万记得不要再想法子给大人鸣冤,李相势大,他在世一日,大人的冤情便一日不能得申,反而会牵连你。大人泉下有知,也定然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否则便不会在那晚刻意用药迷倒你,你要明白大人的心。”

      萧易捧住老夫人衰老干枯的手将脸埋了进去,热泪滚滚而下。

      这世上除了大人,便只有韦夫人是真心爱自己的,韦夫人已如此衰老,今日一去,只怕便再无相见之日。何况自己要去做的事情,还是九死一生的事。

      今日一别,其实,便是永别。

      其实临行前还有一桩事未了,萧易站在山头远望长安城的灯火,不晓得那个自称萧瑟的少年是否还在湘泉山庄?他回来后已暗暗打探过了,那个庄子的主人并不姓萧,姓李。

      那是晋城公主的产业。

      李唐朝廷向来胡汉杂糅,许多胡人甚至异国人在大唐任职。晋城公主原是李唐宗室之女,开元十五年封晋城公主,下嫁前朝遗贵,时任青州刺史的鲜卑慕容氏后人、索卢侯慕容知廉,晋城公主诞育一子一女后便自青州返回长安,常居于此。

      武惠妃去世后,至尊一直郁郁不乐,因此广选后宫,开元二十九年,晋城公主长女入宫,封才人,却始终未得多少恩宠,到如今,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慕容才人的圣宠就更谈不上了。至于晋城公主的儿子,大名叫做慕容襄,据说自小玉雪可爱、聪明伶俐,小时候随母入宫面圣,至尊都曾抱在怀里赞过,长大后却变得顽劣不堪,抢男霸女,白日宣淫,且荤素不忌,典型的纨绔子弟。

      那个少年,是否便是慕容襄?母亲留下的信物尚在那少年手中,必然是要取回的,只是迁延日久,不晓得那个少年是否会顺顺当当将玉玦还给自己?

      以萧易直来直去的性子,本该直接上门求见,但这阵子跌遭大变,萧易也变得谨慎了许多。回忆起当日之事,处处蹊跷,因此留了个心思,没有去湘泉山庄找人,反而在长安找家客栈住了下来。

      他自小在长安长大,此地大街小巷里坊街市无有不熟,选的客栈正在晋城公主府邸后门附近,这里每日有大车拉着菜蔬果品等出入府门,管得便不太严。耐下性子观察十数日后,萧易终于等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个子不高,圆脸,常带笑,没有错,正是那个叫武夷的小厮。这小厮很明显是那少年的贴身仆从,他在这里,那少年九成便是这府里的人。

      其实武夷屈尊跑来这里,原因无他,小郎君又忽发奇想,才入夏就要吃冰雪元子,偏偏家里规矩大,这个时候冰窖的冰还不能动,只能去外头找,因此武夷才特意来叮嘱采办,务必要给小郎君寻些冰回来。正说话间,却听旁边一个下人凑过来禀道:“执事,门外有人求见执事。”

      “见我?”武夷很是奇怪,自己平素跟着容襄,极少独自出门,因此也不认得甚么人,怎会有人要求见自己?

      他走到门外,却见门外立着个垂髫童子,见到他出来,问道:“哥哥便是武夷么?”

      武夷见他年幼,不以为忤,笑道:“我便是,你找我何事呀。”

      那童子自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麻布,递过来道:“有人送信给你。”待武夷接了,拔腿便走。

      武夷心中诧异,打开麻布,却见上面一行字:“项王失机,百年难归。明日午时,明德门外,十里长亭,恭候君驾。”

      武夷一头雾水,这块布条上每个字他都识得,偏偏合在一起却不晓得究竟在说甚么,只看得懂好似是个约请。他心下明了,以自己这点学识,这般云山雾罩的必然看不懂,因此投书人约的必然是能看懂的人,便将布揣在怀中,去找容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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