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林》易盐

4、第 4 章

　　启信早上要做操，下午要跑操。
　　上完两节课，大课间整个初高中都要去操场做操，宋鹤穿着他的红裤子，接受了一路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目光的洗礼。
　　大部分人的眼神都是一个意思：你真牛逼。

　　下课的时候岳凡叮嘱宋鹤要跟紧他。宋鹤也没上心，半道拐进厕所放水，出来时岳凡那几个人已经淹没在人海里了。
　　初高中大大小小70个班，一个班站两列，场面很是壮观。
　　宋鹤茫然地站在操场入口。

　　耳边突然一声吼：“傻站着干什么！动作快点！跑起来！”
　　秃头一边吼一边一巴掌拍在了宋鹤背上，两眼一瞪：“快跑！”
　　宋鹤：“……我找不到地方。”
　　“中间那棵歪脖子树，看见没？”秃头伸着胳膊给他指，“你站那儿，等着。”

　　郝文化穿着黄马甲，从头到尾调整了一下队形，让它看起来尽量笔直，回到第一排时，一眼就看见了前面那棵歪脖子树下的宋鹤。
　　“我看这好像还没对齐啊……”
　　郝文化假装调整队形，走到了队尾，岳凡正拿着英语单词装模作样地背。
　　郝文化压低声音说：“你同桌又被逮住了。”
　　岳凡好像没有很惊奇，他用巴掌大的书挡着脸，转头向季青林传递情报：“我同桌又被逮住了。”
　　季青林头都没抬：“哦。”

　　前面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石雨生痛心地摇摇头：“真是命途多舛……”
　　宁旭也转头附和：“是啊，他好可怜……”

　　宋鹤看着前面的行列分明的队伍，觉得有点不太对。
　　不知道安在哪里的喇叭一直在放歌：“给我你的心做纪念，这份爱你任何时刻打开都新鲜……”
　　歌声戛然而止，广播里一阵骚动，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高二九班队伍最后面四个男生，加上体委，出队。”

　　宋鹤第一次体会到有人陪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站在几千人面前做广播体操，宋鹤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岳凡在旁边一脸轻松，还好心安慰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的同桌:“别担心，没什么，习惯就好。”

　　“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现在开始——”
　　宋鹤：“……操。”

　　季青林做着预备运动，偏过头看了眼宋鹤，用眼神询问：“你怎么不动？”
　　宋鹤说：“我不会。”
　　他以前高中做的操他想不起来名字，但绝对不是这个舞动青春。

　　宋鹤仔细衡量了一下当众发呆和当众做操哪个看起来不是那么傻逼。
　　最后发现两者都是王者。
　　而他根本没有选择，他只能发呆。

　　做完操，广播里又通知：“红裤子那个，还有季青林，你俩来主席台。”
　　宋鹤真情实感的疲惫。

　　岳凡拍拍宋鹤肩膀：“加油！你行的！”

　　宋鹤和季青林从班与班之间的空隙之间穿过操场，季青林看了眼宋鹤，说：“要通报批评了。”
　　宋鹤尽量冷静地问：“因为我穿红裤子？”
　　“不是。”季青林抿嘴，片刻后解释说：“因为我们翻墙。”

　　季青林一说，宋鹤才想起来今早翻墙那茬，这人明明蹲墙上都看见下面的秃头了，还假装无事发生，转头暗示他此墙可翻。
　　宋鹤“呵”一声，没再说话。

　　秃头拿着话筒招呼他俩：“来，来，俩人往前站。”

　　“全体立定！向后转！”

　　宋鹤和季青林俯视着整个操场，也被一操场的人注视着。
　　秃头拿着话筒开始对两人公开处刑：“高二九班季青林，宋鹤，今早翻墙，逃避检查！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翻墙！南边的墙都被踩塌了……”

　　做完操紧跟着是数学课，宋鹤看着秃头夹着书从前门进来，一口水差点噎住。
　　秃头叫康均，是他们数学老师兼年级主任。

　　上课五分钟，岳凡又开始坐不住，忍不住戳宋鹤的胳膊肘：“哎，同桌。”
　　宋鹤：“有事？”
　　“啊？你说啥？”

　　宋鹤知道了，要跟岳凡心平气和地交流，最好是借助一些设备，比如笔和纸。他随便翻开一页草稿纸，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大字：“有事？”
　　岳凡心领神会，扯过本子在下面写：“加个好友吧。”
　　宋鹤：“没带手机。”
　　他是真的没带手机，想着新学校第一天，表现好一点，结果这才几个小时，就这么多破事儿。

　　岳凡：“那你把号留一下，我加你。”

　　宋鹤中午回家，家里只有外婆一个人，厨房只有一碗米饭，一盘土豆丝，没有一点肉。
　　他在这里的生活费，宋颜都给宋立了，一个月一千二。宋立说不要，还是曾佩圆最后收下的。
　　宋颜让宋鹤在家里陪外婆呆几个月，要不然他也不愿意在这里待。

　　宋鹤站在厨房吃完饭，洗了碗，从枕头下面摸出来手机。
　　企鹅上面一条好友申请，昵称：不吃香菜，备注：你同桌。

　　宋鹤点了同意。
　　过了会儿，宋鹤收到三条进群邀请。
　　——你同桌邀请你加入群聊“好好学习的九班”
　　——你同桌邀请你加入群聊“团结向上，一起牛逼”
　　——你同桌邀请你加入群聊“没人管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群。
　　宋鹤没理，动作迅速地换裤子。

　　手机在床上震个不停 ，岳凡连着发了几条消息。
　　——同桌，快进群。
　　——怎么还不进？
　　——快点，都是班群。

　　宋鹤不明白了，一个班怎么能建三个群。
　　岳凡解释说，“好好学习的九班”是官方群，里面有各科老师，，“团结向上，一起牛逼”本来是没有老师的群，结果不知道哪个人才手一抖邀请了刘富贵进群，这个群也就失去了自由，于是班长又建了一个无法无天，自由满满的“没人管我”。

　　宋鹤进了群，收到一堆官方欢迎。
　　“没人管我”群里尤其活跃，消息刷的飞快，宋鹤低头设置群消息免打扰，突然就被人艾特了。

　　不上七百不改网名：帅气！
　　哥是个传说：牛批！
　　我还就不信了：敢于对抗恶势力！英雄！
　　一朵娇花：看看这红裤子多上相！好看，青春，活力！
　　……

　　宋鹤往上翻，看见了不知名人士发的几张照片。
　　两个男生并排蹲在墙头，其中一个的裤子红的刺眼。
　　红裤子在操场跑圈。
　　红裤子在几千人面前发呆。
　　红裤子和旁边的男生对视。
　　红裤子和旁边的男生走向主席台。
　　红裤子和男生并肩站在主席台。
　　最后一张裤子没出镜，只有上半身，一个男生在给他前面的男生整衣领。

　　不知名人士说：“天啊！新同学霸屏了！表白墙上狠狠刷了一波屏啊！长脸了！”
　　九班一堆人在下面胡乱骄傲。

　　宋鹤深吸一口气，关上手机，抄起剪刀，拿起了刚换下的红裤子。

　　出门的时候，宋鹤发了条微博：【/再见】因为你是裤子，因为你是红的，爹不要你了，爹今天颜面尽失，本来还打算拿你当拖把。
　　配图：【一堆乱七八糟的红色布料】

　　宋鹤到班门口，就听见里面鬼哭狼嚎。
　　“卧槽，大豫竹，给我掰一块！”
　　“你他妈咋不连袋子都拿走呢？！”
　　“是人吗？不撒调料就吃。”
　　“给给给，拿去冲水喝。”
　　……

　　九班乱的一比，宋鹤今早看见那一面墙的奖状还以为是个先进班级，结果下课一看，嚯，竟然是九班人自己给自己颁的奖。
　　见义勇为奖——九班某几位不知名人士将溜进学校发传单的人扭送去了保安室。
　　按时到校奖——连着两星期，九班没有迟到人员。
　　互帮互助奖——许多同学自发组成学习小组，在学习上互相帮助。
　　……
　　只要愿意，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能拿出来颁个奖。

　　宋鹤推开门，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打牌的，折星星的，抢辣条的，都看向宋鹤。
　　宋鹤：“……看什么看？”

　　郝文化一进门目光就锁定了宋鹤，书包都没来得及放就急吼吼坐在宋鹤旁边，说出酝酿了一中午的问题，其实他给宋鹤发消息了，宋鹤没回他。

　　郝文化：“我靠！”
　　宋鹤看着他。
　　郝文化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憋了半天，扔下句“你好白。”就滚回了座位。

　　宋鹤把脸埋进胳膊里，伴随着打牌的背景音，旁边一堆人还在分辣条，为谁吃得多了又开始吵。

　　送他上高铁前，宋颜抱了抱他，她和宋鹤说话时得抬起头。
　　她说：“妈其实最怕你受委屈，但是有些时候，我还是希望你能忍一忍。”
　　“妈比谁都更希望你能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我儿子吃过的苦不比别人少，也应该过得比别人要好。”

　　宋鹤伸手摸到后颈露出的那截红线，是他那会儿在德育办公室趁着张岚没注意又拿回来的。
　　他看见门口有监控，但是也无所谓了。
　　宋颜嘴上说着自己不迷信，转身就给宋鹤削了一个桃木剑，木头太糙，宋鹤刚戴上那阵子锁骨下面被磨得红了一小片，疼了好久。
　　宋颜说自己削的保险，外面卖的指不定用的什么木头。

　　“别摸了，康均来了。”
　　宋鹤抬起头，又对上一个扭成麻绳的衣领。

　　宋鹤拍拍季青林肩膀，一字一句说：“你衣服，领子。”
　　他今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以前班里的人都很注意个人形象，宋鹤没觉得自己这点强迫症有什么问题。
　　他这新前桌像是他克星。

　　“哦，”季青林低着头在书包里找东西，随意应了一声，“你不用管。”
　　宋鹤偏过头不看那个让人难受的领子，说：“你把它搞一下。”
　　非亲非故的，总不可能让他一直帮着整理吧。

　　季青林转过头，真诚发问：“怎么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