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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两难 ...

  •   第九十四章两难
      陈国君臣一路狂奔,在金寨转了个弯,没有去往都城宛丘的方向,而是直奔云城,最后终于在琢郡站住了脚。琢郡,前有汜水河后有旱山两处天险,易守难攻,是一座坚不可摧天然堡垒。
      汜水河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水面上遍布暗流礁石,如果没有当地熟悉水情的人引领,到不了河心就会船毁人亡。
      夏日的雨总是来的突然,刚才还晴空万里,不知从哪飘来一朵黑云,雨就下来了。细细的雨丝悄无声息,河面上刮起凉凉的风,雨丝如杨柳一样摇曳。雨,落进河面上急速旋转的暗流里,静静的,像是掉入一台绞肉机,别无选择。陈伯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汜水河,不由又想起这次陈郑之战。
      陈军不敌郑军,他认了,但想不明白,晋军为何也会失败,几乎全军覆没,主帅敌开身首异处,车卒无一生还,五千步卒被生擒活捉。晋军,一直以来高山仰止一样的存在。晋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人民生活富足,军队雄霸天下,百年来几乎没有败绩,再看看此次领兵主帅敌开,出身军旅世家,少年从军,一步步从普通士卒拚到现在的位置,可以说,每一步都是用血铸造的。他对陈伯傲慢、无礼,但不能否认他的能力,他一手创建的敢死队驰名天下。一个小小的瑀城西门,成了他和他那支敢死队的坟场。
      陈伯感觉心里某种东西在坍塌,这种东西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整个陈国人的。一时间,他心乱如麻。
      “啵啵啵”,响起几声十分谨慎的叩击门的声音。“何事?”陈伯问道。“君上,课佑将军回来了,他说有事向君上禀报。”陈伯搓了搓脸,努力让脑袋清醒:“领他去后院小花厅。”“是,”脚步声渐远。陈伯忽然想起什么,喊住那脚步,慢悠悠吩咐道:“上一桌酒饭,课将军深夜赶回,腹中定是饥饿,请他好好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说,不急。”“是”,门外的人应道,声音有点哽咽。
      琢郡乃至整个陈国,陷入一种深深的迷茫和恐惧。曾几何时,郑国的土地,陈国想来便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郑伯往往得送上重金贿赂陈伯,陈军吃饱喝足,兜里揣满了,才骂骂咧咧撤回滑国,经由滑回国。日子一久,郑国后来学会反抗,两国就这么打打停停,磨磨嘴皮,讨价还价拖了二十年。没成想,弱小的、可以任意欺凌的郑国像是一夜间变成一头吃人猛兽。
      理性的讲,陈国多少还是有所准备的,所以拉来晋国助威,满以为这样足以应付。以郑国国力,就算拥有彪悍的骑卒,但在晋军面前没有多少胜算。陈伯颓丧地摇摇头,他清楚的感觉到一直埋藏在陈国心里的优越感此一役被打回原形。他不愿承认郑国强于陈国,那不仅仅是一场战争,而是根植在陈国人心里的情结。如今,这个情结化作浓浓的悲哀,模糊住眼,陈国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彷徨无助。
      在这夜晚注定无法入眠的不止是陈伯,晋侯同样难以入睡。瑀城一战过去半个月,晋侯心头的血才开始结痂,如果说陈伯是对今后如何摆放陈国和郑国的位置感到焦虑,那么晋侯的则具体的多,敌开之死是他最为痛心的结局。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个敌开足以低得上千军万马。晋国要发展,年轻后辈才是希望啊,本来,敌开是准备以后留给儿子大用的,没想英年早逝,唉,他深深叹了口气,好在自己还年轻,再慢慢物色吧。
      脚步声起,轻柔得像一团羽毛,晋侯心里一暖,眼睛从竹简上移开,向门口望去。果然,曼夫人的身影出现在门旁。她手里端了一个托盘,盘子上是一个骨瓷小盅。晋侯站起身,伸手接过小盅放案几上,揽过夫人,低语道:“这些事让下人做,你好生歇歇。”这半个月,身体还没有痊愈的曼夫人天天陪在晋侯身边,和他一起承担一场失败的军事活动造成的后果。
      曼夫人眼圈乌黑,眼角显出几缕细纹。晋侯心里一疼,不由又多看几眼。曼夫人故意抿了抿头发,目光闪烁:“老夫老妻,有什么好看的,我老了。”晋侯把她揽在自己肩头,温热的体温和熟悉的体香瞬间充盈他心房,感觉没有什么比这更满足的了:“你老我也老,你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给了寡人,曼,谢谢你。”说罢,低头在夫人唇上啄了一下。曼夫人有点害羞地把脸埋进夫君怀里,晋侯不由哈哈大笑。
      待晋侯吃过炖补品,曼夫人才指着案几上书简道:“哪里来的?”晋国宫里的竹简呈褐色,这些则颜色偏黄,一看就是他国之物。晋侯厚重、低沉的声音磁性十足:“郑国,说让我们领回步卒。”“有多少?”“五千不到。”曼夫人心里一沉:“怕是没那么好领,衡儿那丫头是头小狐狸。”
      晋侯呵呵道:“小狐狸、老狐狸,加上原繁吃人不吐渣,陈军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主帅课佑带回一点人马。课佑那点人马啊,郑国故意的。”曼夫人坐直身子:“这作何解?”晋侯把怀里的夫人紧了紧,注解道:“陈伯君位来的不正。老氏族明里暗里支持先君公子妫洧,陈伯为稳定局势,硬是从妫斐手里夺回兵权交给课佑,此次和郑国开战,一多半原因是为稳定国内局势。课佑这一败,如果他捐躯了,还好说。可他偏偏活着,那些老氏族哪肯放过他,陈伯到时怎么处理?课佑杀还是留?留,老氏族不愿意,杀,寒了新锐力量的心。难呐,处理不好,又是动荡。郑国这一招,阴险。”
      晋侯一席话触动了曼夫人心里某个点,她不禁喃喃地自语道:“叔叔和侄子争君位?”晋侯忽然感到一阵倦意,他躺下,头枕在夫人腿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闭上眼,想起遥远的过往,一幕幕,说给夫人听:“寡人出生的时候,父亲正在条邑和戎狄人打仗,结果大败,父亲给我取名仇,或许他认为我给晋国带来了坏运气。后来弟弟出生,父亲和齐国联军在千亩这个地方战败了天子王师,父亲赐名弟弟成师。母亲天天把成师抱在怀里,亲啊亲,成师咯咯的笑,一笑就流口水,露出几颗小白牙,特别可爱,那笑声,现在都忘不掉。我站在廊下呆呆地看着,心想,母亲真好看,浑身香喷喷,能被她亲一下也是幸福的吧,她从来不让我靠近。”
      晋侯翻了个身,脸贴近曼夫人小腹,继续道:“别人都是十五从军,我十岁就被父亲扔进军营,每年岁末才被接回宫里和父亲母亲哥哥弟弟一起吃一顿饭。军营里,大伙都知道父亲不待见我,我人小没力气,十岁的小人和普通士卒一起操练,经常弄得浑身是伤。一次父亲来军营巡视,见我头上裹着纱布,喝道,军人,受点伤算个球,令我冒雨滚泥潭。我从小不得父母喜爱,真正爱我的只有夫人...”话没说完,鼾声响起。
      曼夫人把薄毯给他盖上,心里酸酸的,玉指爱怜地一遍遍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瑀城之战结束,五鹿的对峙还在继续。羽宣按惯例巡视一圈,回到营帐,瑞童正在等他。羽宣并不感到意外,他收掉伞,搁在木桶里,抖了抖衣襟上水珠,笑道:“今个雨有点大,瑞童姑娘有事?”
      瑞童站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道:“没事就不能看看先生?先生上回答应教我制作攻城器具,瑞童去新郑办事才回来,就过来受教了。”羽宣开怀大笑:“好,言必行。瑞童还没用晚饭吧,要不一起?”说话间,俩个弟子端着托盘进到帐篷里。瑞童一瞅饭菜,一盘刚烙好的煎饼,还冒着热气,一碟酸菜,一碟凉拌苦菊,一碗炒鸡蛋算是大菜,另外一盆绿豆稀饭。
      “先生太清简了。”瑞童道,拿起筷子。是啊,羽宣先生不愿入朝为官,为报他扶持之恩,齐公赐他两座山、千倾良田。羽先生拿起一张煎饼,夹了点酸菜和鸡蛋,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就着碗边,哧溜吸一口绿豆稀饭,满意地大口咀嚼,两边太阳穴跟随咀嚼频率上下鼓动起伏。许是受到感染,瑞童如法炮制,也卷了一张煎饼,学着先生的模样,嚼饼子、哧溜稀饭,惟妙惟俏。羽宣乐得弯下腰,直叫:“瑞童是个妙人。”
      许久,他才止住笑声,道:“普通小民的自在最得意趣,青菜萝卜糙米饭、瓦壶井水菊花茶。人生一世,自在最自在啊,披上那一身官袍,讲话、行事处处看人脸色,就没了这份自在。”
      瑞童像是明白什么:“难怪先生拒绝齐公万金之请,在先生眼里,自在万金不换。哦,先生上次让我打听翩羽,有消息了,她落脚在滑国费邑一个酒馆里,酒馆老板是个年轻姑娘,叫汝陵,她们二人现在极好的。”瑞童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一句蚊子哼哼一样。
      羽宣世外高人,听力极佳,豁达地道:“孩子大了,有她自己想法。我要自在,凭什么阻止女儿的自在,她这样,我和她娘就放心了。待五鹿之事结束,我去看看她们,把她们的事正式定下来。孩子不敢让我知道,就是怕我想不通,阻拦她们。”
      瑞童两眼亮晶晶:“羽先生,你不仅是豪侠,更是一位好父亲。我以稀饭代酒敬你。”羽宣爽快地端起碗,“咚”地碰在一起。瑞童又告诉他一个消息:“七月初一,齐公和楚王牵头,请郑国、陈国、晋国三方到南申国谢邑商谈,五鹿、晋国五千俘虏、战争赔偿等等都要确定下来,所以啊,五鹿围城快要结束了。”
      羽宣一算,不就是后天嘛,眼里闪烁着兴奋:“好啊,终于把霸权打回到谈判桌上,再不谈,五鹿城里三千晋军快要喝风吃气了。”瑞童挑起大拇指:“晋军数次想往城里送粮都被先生击溃,佩服、佩服。”羽宣故作生气:“少拍马屁,不就是指望多教你一点攻城那玩意,小丫头,鬼精。”
      撤去碗盘,他转到屏风后,那里是隔出来的一个简易卧房。片刻,羽宣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厚厚一叠布帛,摊开到桌上,瑞童眼睛立刻直了,那上面详细画着各种攻城器具的制作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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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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