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88、重逢

　　第八十八章重逢
　　曼夫人抚着女儿的后背，不停地安慰。女儿自嫁去楚国，到楚太子坠崖身亡，回到晋国，历时短短半年，像朝阳这样年轻守寡，结果只能孤独一生，老死楚宫。晋侯和曼夫人哪里忍心看女儿不到二十就走到了人生尽头，于是不惜任何代价要回女儿。想到这，曼夫人万般怜爱地亲了亲女儿的鬓角：“娘没事，好着呢。朝阳帮娘办一件事？”朝阳抬起头，泪眼婆娑，却是干脆：“娘吩咐便是。”
　　曼夫人给她揩揩眼泪：“午后表演偶剧的一干人还在不在宫里？”朝阳如实回答：“看他们演的好，本来宫里各房姨娘都想要去演几天。母亲这一晕倒，大伙都说他们冲撞了娘，不吉利。已经撵出去了。”
　　“哦，你去帮娘打听一下，他们还在不在翼城，如果在，住哪家客栈？”朝阳点着头应道：“好，我这就去。”说罢，站起身，却发现，手被曼夫人拉住，她疑惑地喊道：“娘？”曼夫人深邃而专注地望着女儿：“朝阳不想知道原因？”
　　朝阳垂下眼帘：“想知道，”说完，抬眼看着母亲，和曼夫人一模一样的狭长而魅惑的眼睛清澈见底：“可是，谁没个秘密呢。记得我五岁那年，娘才知道大娘的存在，您和爹爹大吵一架，整整一个月没和他说话。爹爹每天把想说的话刻在竹简上，让我带给娘。那天，我照例抱着竹简送去给娘，走到庭院中间，忽然天降大雨，我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爹爹和娘从庭院的两头冲进大雨里抱起我。娘说我傻，胳膊都摔出血还死死抱着竹简不放，我说那是爹爹跟娘说的话，不能松手。真好，后来娘就和爹爹说话了。”
　　曼夫人欣慰地拍拍朝阳的手背：“娘的女儿长大了，你去吧。”见朝阳离开，曼夫人又陷入沉思，想着想着，不由自嘲，自己一向自诩精明，可嫁过来六七年才知晓先王后故去只是一个谎言，其实人家好好的养在宫里。见她早已心如死灰，这才留她一条性命，让孩子们尊称她大娘。好歹安抚住中行一族。
　　子夜时分，整个翼城陷入一片沉睡，一间客栈小跨院里一间屋子亮着豆大的灯火。隐绰绰窗棂上现出俩个失真的身影。屋里一片沉寂，显然刚才的谈话陷入僵局。曼夫人身子一僵，口气冷淡：“音让你来做说客的？”田婧挣脱开她的手，坐到床沿上，幽幽地吐出一口气：“音姐姐的骄傲会比你少？她以为我此刻应该到秦国了吧，是我自己花钱搭进戏班子去宫里表演，想劝你放弃和郑国为敌。你和音姐姐一母同胞，何苦自相伤害。”
　　曼夫人苦笑道：“我不过一介女流，哪里能左右夫君想法。”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床榻边：“婧，不说那些事。你去秦国做什么？白舍呢？他怎么能让你一人出来？”田婧撇她一眼，冷笑道：“天下谁人不知曼夫人能做了晋国一半的主。你们用诡计占领五鹿，回头怂恿陈国和郑国开战，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们那点心思稍有点脑子的都看得见。晋国国土宽广、绵延千里，民富国强，真不知你们有什么不满足的，到底霸占多少才是头。”
　　曼夫人顿了顿，尴尬地干笑道：“婧你以前是多么温柔，讲话从不高声。”田婧“霍”地站起身，黑暗里，双目锃亮，轻步走到窗下，一缕月光射进屋里，照在田婧头上，曼夫人依稀看到发丛间泛出几缕白光，她捂住嘴，拼命咬紧手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响动。
　　“如果，你被挚爱背叛、出卖，还美其名曰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你忽然感觉那些年的风花雪夜、缠绵悱恻不过都是你一个人的表演；如果，你家破人亡，像牛羊一样被放到祭坛上任人宰割；如果，你从锦衣玉食变成猪狗不如的奴隶，最可怜我那三个孩子，从小跟着我颠沛流离，尝尽人间疾苦，”说到孩子，田婧声音里带着哽咽，她深吸口气：“如果，你的孩子在你怀里，因得不到救治几次差点死去；如果，别人用你来逼迫你的孩子去做丧尽天良的事，”她忽然转过脸，直视曼夫人：“君夫人，你还怎么温柔？那温柔，早被狼心狗肺的吃干抹净了。”
　　曼夫人觉得心里数年来苦苦支撑的一角天崩地裂，她“哇”地一把抱住田婧，抱住曾带给她绵绵爱情、滋味无与伦比的这个女人、抱住因自己的绝情华发早生的女人，不禁痛哭流涕。田婧任她抱住，不做抵抗。她双手下垂，直挺挺站着，心里某一片荒芜的土地却在发出微弱的阵痛的信号。
　　像是为抵抗这股信号的干扰，田婧冷冷地道：“你眼光不错，为我找了个有情有义的夫君，不管好日子还是苦日子，白舍都是个男人，挡在我们前面。”曼夫人惨然地张了张嘴，下巴颤抖：“看来，我还不是一无是处。”借着昏暗的灯光，田婧给她倒了杯水，又道：“跑题了，我最后问你一遍，郑陈之战可以避免否？”曼夫人抬手理了理头发，清清嗓子：“如果不是为音，你还会来晋国见我吗？”
　　田婧面无表情：“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可或否。”曼夫人终于明白，曾经那个对她百依百顺、温柔可人的婧妹妹已经死了，被自己亲手杀死了。可是就在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田婧眼里仅存的一丝情愫，曼夫人的心再次热火起来，想也没想地道：“婧妹妹若是愿意留在晋国，我可以试试劝说夫君。”见田婧没表示，她进一步解说，同时揽住田婧腰肢，神情暧昧：“妹妹一家来晋国，白舍可入朝为官，我让夫君划给妹妹一家最肥美的采邑庄园，保证你们的孩子们一世无忧。妹妹可常来宫里看看我，咱们重叙姐妹情义。”
　　田婧不动声色地反问：“你不怕晋侯发现？我记得当年你唯恐晋侯生疑，才把我嫁给白舍。”曼夫人尴尬地咳了一下：“今日不同往昔，妹妹一家荣华富贵包在我身上。”田婧出奇地冷静：“如果我拒绝留在晋国，郑陈一战避无可避？”
　　曼夫人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田婧，她很费解，婧妹妹为什么不愿留在晋国。田婧仰起头，一字一句说：“你还是你，一点没变。在你眼里，什么都是有价钱的，什么都是可以用来交换的。你刚才不是问白舍吗，他早已带着白氏一族远走秦国，这不，安顿好了，接我们女眷过去团聚。我绕了个弯来翼城，想试试能不能劝动你，看来，是我不自量力。”
　　曼夫人感觉喉咙像被人勒住，憋得喘不上气。田婧继续道：“白氏一族决心在秦国重新开始，待到秦足够强大的时候，一定会有我们白氏的影子。那时，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郑国、欺负音姐姐琴姐姐。”
　　“你那么在乎音，我还真要怀疑当初你究竟爱的是谁，可惜啊，她的眼里只有楚国那个熊氏的琴。”曼夫人冷嘲热讽，醋意十足。历经荣辱生死的田婧岂能还在乎这些，她淡淡地道：“想说的都说了，我做我该做，你也做你该做，只是两条道越走越远。就此别过，族人还在城外等我，曼姐姐，最后叫你一声曼姐姐，保重！”说罢，决然而去。
　　曼夫人想上前拉住她，笼她在怀里，亲口告诉她，自己还是爱着她，今天的她已经有能力保护她们的爱情，可是，田婧决绝的眼神明白无误的表明她们的交集线早已断裂，曼夫人还是不舍地叫道：“婧、婧。”月光下，田婧像一个素净的影子，秀美的脸庞如往昔一般纯洁无瑕，她停住脚步，曼夫人心头狂喜，相跟走出屋子，她觉得眼前一亮，月光似乎也有了温度，照在身上暖意融融，她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听田婧道：“请夫人不要为难那个戏班子，他们并不知我身份。这算是我最后一个请求吧。”说罢，头也不回翩然离去。
　　晋国后宫一片慌乱，曼夫人病倒了。
　　晋侯心里沉甸甸，夫人一向身体康健，怎么说病就病，御医们查不出原因，宫外名医亦一筹莫展，查不出病因，这病可怎么治疗。曼夫人的病扑朔迷离，郑陈两国前线的对峙却是清晰明朗， 一场大战在即。
　　六月初十，陈军给郑军送来战书，约三日后开战，原繁阅后大笔一挥：可。赏信使一顿好酒饭和赏银。
　　十一这天，郑军各路将领齐聚中军大帐，一幅巨大的长方形桌子摆放在大帐正中，上面盖有一块红布。将领们心里揣摩红布下到底是啥玩意，今天是站前作战会议，桌子上的东西肯定和打仗有关，多数人猜测是金银珠宝，是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直接把金子端到台面上，多带劲。这时，司马一声高呼：“元帅到。”众人慌忙立正站好，被金子晃了一下的心神立马收回胸腔。
　　老帅原繁从屏风后转出来，端坐到帅案后，他面容整肃、目光如炬，眼向下扫了一圈，如一把利剑划过每一个人身上。“坐”，他压手示意，众人齐刷刷坐到各自马扎上。
　　“六月十三辰时，郑陈两军决一雌雄。”
　　“是”众将齐声应道，个个兴奋不已，跃跃欲试。原繁忽然话头一转，指着长桌子问众人：“你们知道这下面盖着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