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87、偶剧

　　第八十七章偶剧
　　朝阳公主和楚玥悄悄地回到酒席上，世子伯端了碗汤放到朝阳面前，悄悄地道：“长姐，喝点醒酒汤，我看今天长姐喝的有点猛。”朝阳朝他投去感激的眼神，自己这个弟弟或许没有惊世之才，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温暖你的心房。伯拉拉她袖口，瞪着圆圆的眼睛兴奋地道：“下面是我给母亲准备的节目，长姐猜猜看？”朝阳一连说了几个都没讲对，伯故意卖个关子，“马上揭晓答案。”
　　一声小锣响起，一个女孩子戴个面具上场，开口一嘴临淄话，把个曼夫人听的喜笑颜开。朝阳暗暗冲弟弟竖起大拇指，母亲乃是齐国公主，齐国偶剧自然能讨她老人家欢心。就连晋侯也是暗自抹了把细汗，心道好险啊，夫人连他乳名都叫出来了，可见心里有多恼怒。天下人都道自己如何如何，背地里，却要看夫人的脸色，说出来谁信哪。想自己贵为天下一等一的诸侯，只有齐楚两国才能比肩，自己跺跺脚，镐京城里的姬宫涅不敢哼一声。唉，臣下谁没个三妻四妾、如花美娇娘，可看看自个，一后俩姬妾，俩个姬妾都是夫人嫁过来后一手包办的，倒是能生娃，每人都给自己生下四五个儿女，容颜嘛，忽略不计吧。
　　正胡乱想着，曼夫人忽然凑过来，低语道：“君上不喜欢偶剧？要不，再来一段戎狄舞？”晋侯哈哈笑道：“看偶剧、看偶剧。”下面的偶剧此时演到一个小高潮，王小姐踏青郊游，马突然受惊，眼见马车翻下悬崖，突然出现一位英勇的青年，制服惊马，救下小姐。偏生一个年轻貌美，一个英俊帅气，自然一见钟情。大段的心里活动从他们嘴里连说带唱，倒也热闹。
　　曼夫人从宫女手里接过一碗甜羹，轻轻吹着，觉得温热了，舀起一勺送到晋侯唇边：“君上肚里有酒，喝点甜羹心里舒服。”晋侯张嘴抿下：“多谢夫人，”说罢，伸手揽住曼夫人肩头，感慨地道：“还是夫人贴心啊。”曼夫人低头酝酿了一下，道：“五鹿的情形君上打算怎么办？”晋侯风轻云淡地挥挥手：“瑀城一战胜利，那些乌合之众自然做鸟兽散去。”曼夫人戏谑地道：“君上认为陈军能打败我那妹夫和侄女？”晋侯脸上现出神秘的笑容，他凑近夫人，耳语道：“寡人已秘密派敌开奔赴瑀城。”曼夫人不易觉察地点点头，敌开是晋军少壮派里领头人物，最近几年冉冉升起的一颗军事明星。
　　他们的这一番谈话尽数落在楚玥眼里，而她，读得懂唇语。
　　下面偶剧剧情一直在延展，小姐和青年回到家中，各自思念对方，却苦于不知对方姓名、住址，一时间思念成疾。这时，王小姐的母亲登场，她戴着一个中年美妇模样面具，一出场，步态如行云流水，声音甜美婉转，身段娇柔，一动一静皆是戏，此刻，你已忽略那张面具，被她完全带入剧情。之前热闹非凡的大厅里，静得像只有表演者存在，国君、世子、公主公子等一众权贵个个如痴如醉，身心皆被这个中年美妇塞满，不知身处何地。
　　没有人会想到，在座唯一保持清醒的却是偶剧迷王后曼夫人，或者不能用清醒，而是骇然，简直就像大白天见鬼，这个演小姐母亲的女子，怎的那么眼熟，那身段、步态，举手投足和田婧一模一样，虽然戴着面具，可那面具旁两支白皙的耳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和田婧一起长大，一同顽皮嬉笑，春天踏青游玩、夏天泛舟采莲、秋天骑马驰骋、冬天围炉夜话，手心里捧一朵临淄冬天的第一朵雪，你尝一口，我舔一下，舔着舔着，竟舔上你的唇，那是我此生品尝过最难忘的美味，清甜、甘冽，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让人沉沦、迷醉。曼夫人感觉心底某个被尘封的盒子正在被打开，她脸上挂着一如既往高傲的微笑，可心底深处，被豁开一个口子。
　　面对家里安排的婚事，王小姐极力抗争，母亲规劝道：“你是王家女，从出生那天开始，你的一言一行、婚姻大事皆要顺应家族利益，女儿啊，认命吧，只有贩夫走卒、仆役农妇，每日为了生计抛头露面，才能相看意中人、私定终身，那些，都不合礼啊。”
　　王小姐道：“我宁愿做卑微小民。”母亲甩给她：“那你向巫师祈祷，来世投胎做个小民。”
　　众人皆唏嘘不已，女人们甚或想到自己遭遇，有人偷偷抹泪。王小姐母亲那一番说教，如五雷轰顶，曼夫人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当年自己逼婧嫁给白舍，不就是这么说的吗？婧，怎么会是你？曼夫人面色惨白，脑袋一阵阵轰响，脸上依旧笑靥如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晕晕乎乎，剧情依然往下发展，似乎王小姐和她心上人被各自父母逼迫成婚，一个抱着必死决心，另一个则打算终身不与新娘有夫妻之实。洞房里各种曲折，最后他们发现新娘新郎居然是苦苦相思的梦中人，二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一出悲剧峰回路转，成就一段美满婚姻。众人抹着泪拍手叫好，晋侯一叠声命人重赏。
　　偶剧团全体演员再次出场谢恩，一个接一个摘下面具，每露出一个庐山真面目，皆引来一片欢呼。王小姐的扮演者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雪白粉嫩，活泼可爱，世子伯的嘴巴差点咧到耳朵根。当轮到王小姐母亲扮演者时，众人的期盼达到顶点，她无论身段、唱腔、说话声音，无一不预示面具下定是个国色美人，最主要，她口音里贵族阶层特有的音调，勾出众人各种猜测与好奇。
　　曼夫人心里暗叫：不！不要摘下！不要！蓦的，她只觉天地在旋转，眼前的物品抛到空中，什么都听不到，他们的嘴巴在动，却没有声音，她飘起来，越飘越远，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曼夫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晋侯坐在床边，一直攥着她的手，御医说君夫人身体康健无大碍，许是米酒多饮的缘故，睡一觉就没事了。见夫人睁开眼睛，晋侯大喜，低声喊道：“曼。”曼夫人下意识“嗯”了一声，又闭上眼，想了好一会，才记起之前发生的事，一想到面具下的那个人，心口一阵钻心的疼，眉头蹙成两根卧蚕。
　　晋侯感觉夫人的手心里溢出薄薄冷汗，他焦急地道：“哪里不舒服？”曼夫人艰难地微微摇了下头，“还好，就是浑身没力气。”
　　晋侯把她额前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然后用丝帕轻轻拭去额上细汗，小心翼翼地道：“要不，再叫御医来看看？”宫里都知道，曼夫人最是不待见医生。她怀第一个孩子时，就是御医用药不当，使孩子早产夭亡，打那之后，她看见御医无端生有三分气。平常身体不适都是自己抓方调理，好在曼夫人从小身体健康，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大问题。
　　闻听晋侯想唤御医，曼夫人眉头蹙的更紧，重重吐出一个字：“不。”晋侯给夫人掖了掖被角，手顺势停在她肩头，一向刚毅勇武的赫赫君主，此刻宛如一个深情的小儿郎：“曼，你我朝夕相处二十三年，可谓少年夫妻老来伴。刚才，寡人觉得天都要塌了。”说罢，别过脸去，他不愿让心爱的女人看见他软弱的一面。曼夫人伸出手，轻轻扳过他，晋侯的眼眶已经湿润。她心里一热，黑黝黝的眼眸蒙上一层缥缈的水雾，口里却是戏谑道：“我不在，你不正好把那些跳戎狄舞、楚国细腰舞的小嫩草招进宫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晋侯老脸发烧：“寡人哪有，不就那一次，喝醉了嘛。”曼夫人轻笑道：“是醉的不轻，可该办的事一样没落下。”是啊，就那一次，我跟你闹开，其他无数次都被我悄无声息的解决掉，男人，哪里管得住下半身，尤其当他拥有阅尽天下美色的权势。曼夫人也不是一味赶尽杀绝，有些时候也装作没看见，自己的夫君她最了解，心还是在自己身上的。
　　说了会话，曼夫人感觉脑袋清醒许多，她于是道：“让朝阳进来，其他人都散了吧。”晋侯见夫人好转，心下大安。出去唤进女儿，吩咐在外伺候的姬妾和儿女们都散了，他则向永泰殿走去，君王是没有休息的，一大堆国事正等着他批阅。
　　朝阳三步两步走到床前，泫然欲泣：“娘，你感觉怎么样？”此刻，曼夫人已经坐起，靠在大靠枕上，神情如常，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怜爱地把女儿拉到近前：“好多了，娘没事。”说罢，冲两个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二人无声地退下，守在屋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朝阳把头埋在母亲脖颈里，担忧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