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86、前线

　　第八十六章前线
　　费邑暗流涌动，而瑀城前线的河谷村却是平静的出奇。纵横交错的田野，麦穗金黄，颗颗穗头饱满，有些老人仍在田里忙碌，眼见就要收获了，他们舍不得放弃，想着赶在开战前把田里麦子收上来。
　　田埂上，远远走来几匹战马，马上端坐着盔甲鲜明的郑国兵士。河谷村边境从去岁开始就由郑军驻守，他们纪律严明、秋毫不犯，所以前几日郑国大军驻扎村外，村民们也不以为意。待兵士走近，农人们才看清为首军官模样，俊秀挺拔、英气勃勃，眉眼间有股子女子的俏丽。都说郑军里有女将军，看来传言不假。几个老头子愣愣地望着，心里揣度马上的将军是他还是她？
　　原致似乎看出农人们疑惑，于是开口，送出答案：“老人家，要开战了，你们咋不跑？不害怕？”“啊？”老农们张口结舌，他们天性骨子里害怕官府，见军官问起，一下不知如何回答。一位红脸老农像是有些见识，片刻呆愣后随即反应过来，忙禀首施礼：“将军，怕呢，怎么不怕。让家里年轻娃娃都走咧，剩下的都是老骨头，舍不下这一地的麦子啊。”他手一划，指向金灿灿麦田“长的多欢实，可不就是金子嘛。”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回过神来，纷纷附和道：“再有十天就能收咧。”“一季麦子够一家子吃半年咧。”他们希望这位郑国女将军能把他们的想法带给两国君上，最好等他们收割过庄稼再开战。
　　河谷村有滑国小粮仓之称，土地肥沃、雨水充沛，原致凝望着无垠的滚滚麦浪，待老农们说完，才道：“老人家，不是我们要打仗，是陈伯不容滑国啊，滑君向郑国求助，我们这才来到滑国帮助你们抵抗陈国。若陈伯能明通事理，这一仗就不会发生。你们还是早做准备，去城里避难吧。麦子没了还能再长，人没了啥都没了。”
　　原致一行人沿着田埂一路向西，登上一个土丘，放眼望去，河谷村丘陵环抱，树木郁郁葱葱，汀水河从瑀城顺势而来，穿过田野，流向陈国。水面波光粼粼、清澈见底，老天是多么宽厚啊，给了人类一片平整的土地、一条宽阔的河流，还有明亮的太阳和适宜的气候，人们吃饱喝足，心也随之大起来。远处陈国土城头上，矛戈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更像耀武扬威，它将要讲述一个血腥的故事。
　　地形地势和去年没有什么变化，原致一行放马下坡，很快回到左营。郑军进驻瑀城，原繁便兵分三路，原致率她的第一骠驻扎河谷村西面，立起左营；第六重装骠武堪将军驻扎河谷村东头，为右营；老帅原繁则率领另两个骑骠、五百兵车、六千步卒驻扎在瑀城城外，为总接应，三营互为犄角，白天狼烟、晚间举火，他们像三颗钉子，牢牢地钉在瑀城，不让陈军越雷池半步。
　　河谷村暂时的平静充满诡异，但它瞒不过树上的鸟儿、水里的鱼儿，不知不觉间，树上的鸟巢空空荡荡，黎明时分，再也听不到翠鸟的啼鸣。水里的鱼儿失去了往日的欢快，它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冒出水面，瞅一眼漂亮整齐的麦田，听一声农人们劳作的号子，而是深深潜入水底。但此次事端的另一个战场五鹿却是另一番景象，甚至可以说热闹非凡。
　　各路武士先后聚集到五鹿城，把个城池围的水泄不通。每路武士打着各自旗号，红绿蓝黑黄等各色旗帜，煞是好看。仔细看一下旗子上的字，有以道德说教的，比如“替天行道除暴安良”、“锄强扶弱道在人心”，还有发泄怨气的，“晋国无耻偷盗五鹿”、“背信弃义小人行径”，背面还有一行大字“我是晋国我怕谁”,旁边还画了一个头戴王冠、口眼歪斜的人，不知是不是晋侯，总之看过的人都会心一笑。另外还有特国际范的”团结起来打倒强权“，“大国小国都是国一样平等天下安”，也有一看就是卫国人写的“滚回晋国还我五鹿“，“五鹿永远是卫国的五鹿”，武士里居然还掺杂有晋国武士，看旗号便知“晋国很大我们的心很小不需要多一个五鹿”。
　　武士们的身份和他们手中旗帜一样，纷繁芜杂。有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的香车名马、仆役簇拥，有人谈笑风生、风流潇洒，有的则表情严肃、一言不发。他们有人毕生守着一个信念，甘愿贫苦，有人则灵活通达，混的风生水起，也有的出身显赫、贵为世子，但此刻此时，都不分高低贵贱肩并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对强大的晋军，毫无畏惧。他们用旗帜各自表述目的，但做的是同一件事，把五鹿还给卫国。
　　武士们看上去杂乱无章，但其实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在无序中铺排着一股有序的暗流。这些没能逃过一个人的眼睛。远处山岗上路过一列马队，簇拥着几辆华贵的马车，其中一辆马车窗帘挑起，隐约露出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睛，这双眼不错地凝望山岗下把五鹿围的铁桶一般的各国武士，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姬仇输了。”坐在他对面一位美妇觉得有点讶异：“仗还没打，君上怎就下如此断语。”
　　齐公半天没有说话，一种悲凉之感涌上心头，晋侯，那是多厉害精明的人，自己这几十年都没占到他多少便宜，怎么就败在小姬衡这个女娃娃手里，至少第一回合是这样啊。换作自己，恐怕也高明不到哪去，果真自己老朽了？对许多事看不懂了？手下汇报他起先还不敢全信，这下亲眼目睹不由不信，武士群里可是明明白白有几个诸侯国世子、公子啊，就连自己那个一向沉稳、聪慧的世子，不也嚷嚷要领兵攻打晋国吗？被自己严厉斥责，可还是跑到山里请出羽宣，一想到羽宣，齐公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自己一国之君三番五次请他不动，为个小不点郑国巴巴从山里跑到五鹿，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看到晋侯吃瘪，齐公心里多少有些舒坦，于是舒舒服服地换了个坐姿，闭上眼嘟囔道：“你以为围住五鹿的是武士？不，那是民心民意。”言罢，裹了裹身上薄毯，不一会发出沉沉鼾声。
　　一行马队没做停留，朝着滑国瑀城方向，消失在暮色中。
　　郑陈之战一触即发，而此刻，在晋国都城翼城，晋侯的曼夫人四十岁寿诞正在如火如荼举行。懿泰宫半个月前就开始装扮，地面全部换上清一色金砖，结实如铁，表面采用特殊工艺烧制成金色，百年不坏，千年不碎。窗幔则金线刺绣，阳光透过，耀眼夺目。室内饰品三日一小换、五日一大换，件件价值连城。
　　水榭阁里，这会正酒至半酣，舞姬们身着兽皮，披散头发，光腿赤脚，在节奏十足的鼓点中奔放、狂野的舞动。晋侯脸色微醺，眯缝两眼，不时向一个舞姬射去贪婪的目光，在白嫩的脖颈、撩人的脸蛋、丰腴半露的双乳和雪白的腿上来回逡巡，暗暗咽下几口口水，好在他历经荣辱，定力过人，就在此时，头脑也十分清醒。
　　不舍地收回目光，晋侯抓过曼夫人柔滑的小手，拿起白丝帕，细细地擦去上面不小心溅上的酱汁：“这等事以后夫人不必做，交给下人。”曼夫人把身子轻轻靠在晋侯身上，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眼眸益发水汪汪，嫣红的唇泛起莹润的光泽：“伺候君上几十年，习惯了，难不成，”曼夫人忽然止住，眼睛瞟了瞟那个明艳动人的舞姬，嘴巴附到晋侯耳边：“豆芽菜，莫非我剥的虾没有人家香？嗯？”最后那声嗯慵懒至极，可在晋侯听来，恰如晴天霹雳。
　　“豆芽菜”，夫人可是很多年没这样叫过他了呀。想到这，他浑身不由打了个寒噤，朝女儿递了个眼色，朝阳公主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叫人换了曲目。然后对着父亲母亲跪伏行礼道：“女儿告罪。”
　　曼夫人这才放过晋侯，展开慈爱的笑容，吩咐下去：“好生伺候，都扶着点。”朝阳今天可是喝了不少呢，说罢，看了一眼楚玥，心情顿感复杂，和晋侯调笑的兴致大减。楚玥低眉顺眼扶住朝阳，走出屋子。
　　朝阳让其他人都退下，这才和楚玥慢慢踱步到湖边，见左右无人，低语道：“你立刻把刚才跳舞的那些女孩子都送走。”君夫人寿诞，翼城几个著名的歌舞班献来歌舞助兴，楚玥的花露乐坊自然也在其列，刚才那支戎狄舞就出自花露乐坊。
　　“为什么？”楚玥有点莫名，她们跳的挺好，没出错惹君上生气啊。朝阳张了张嘴，话到口边又压下去，只道：“听本宫的没错，以后再告诉你。”楚玥便不再多问，赶紧下去布置。朝阳公主深情地凝望楚玥娇俏的背影，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母亲善妒，那几个女孩如不送离翼城，很可能看不到明早的太阳，就是眼前这一汪清澈见底、碧波荡漾的湖水，曾经夺去多少女孩鲜活的生命。
　　不大一会，楚玥回来了，跑跑跳跳的，几颗汗珠从额头滚下，像晶莹剔透的宝石，在俊秀英气的脸蛋上留下一串印迹。朝阳无奈地撇撇嘴，从袖里拿出帕子给她擦拭，口里嗔怪：“你哦，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跑跳，长不大。”楚玥笑意盈盈，脸蛋似有似无地挨擦朝阳的手，滑腻柔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朝阳捏着帕子的手不觉停了下来，鼻息有点加重，低吟一般唤道：“玥玥。”说罢，仰起脸稳了稳心神，收回手，重新端起公主的派头：“回吧，出来好一会，母亲该担心了。”楚玥扶住她胳膊，点点头，周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