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85、来人

　　第八十五章来人
　　打发走汝陵，曾犁拿过毛笔，墨汁里沾饱，在一张空白的麻纸上写下缬老爹、内侍、东门军营军官三个名字，又分别在他们名下填上三个人所说的话，觉得少了点啥，缬老爹上面又加上姬遁两个字。他陷入深深沉思，汝陵一说起那个内侍外形：高个、官邑口音，圆眼睛、薄唇，皮肤白皙，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对勒。
　　对他，曾犁并不陌生。他以前是父亲安插在老滑君身边的人，最会见风使舵、讨好卖乖，深得老滑君宠信。后来被自己派到滑君姬晟身边做事，忠心耿耿、一丝不苟，姬晟一顿吃几碗饭、晚上放了几个屁都会第一时间报告过来，怎么一眨眼和姬遁勾结到一起了？做卖主求荣的事，无非钱色命三个方面，对勒是个阉人，色可以忽略不计；命，他是个孤儿，身上有股子破皮无赖豁得出去的劲；要说财，那就更不是问题，单是老滑君的赏赐就极为可观，遑论父亲还隔三差五送他好处，自从当上这个大将军，自己也没少给他。
　　想到这，曾犁眉头拧在一起，汝陵口中的内侍不是对勒？不行，他需要马上得到证实！他在内侍的话“已经给他用了”下面划上一道，眼睛看向缬老爹“过几天见效”。他口中这个他是谁？莫非是君上！见什么效？难不成缬老爹给对勒什么东西，偷偷让君上服下了？曾犁浑身一激灵，不好！难怪君上这些日子脸色难看，一副病恹恹样子，姬遁对君上下手了。
　　“来人，”曾犁厉声怒吼，侍卫长应声而入，他回身摘下佩剑，拔腿就走，边走边命令道：“你亲自去汝陵姑娘酒馆，给她换上侍卫甲胄，领到宫门口，本将军在那等你们。”侍卫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敢多问，“是，”转身跑去牵马。曾犁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侍卫长“汝陵姑娘若问什么事？你就说去到宫里认一个人，在暗处，不用抛头露面。完事有一百金赏赐。”
　　天擦黑，曾犁才回到府里，神情严肃，目光里蕴含着愤怒。刚下马，家老就伏在耳边小声道：“楚南公子等了大将军一下午。”曾犁顿感意外，自去年当上大将军，他几乎再没和那些个酒肉风月朋友来往，楚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好像他每次都是掐准了时间凭空出现。
　　去岁父亲和兄长叛乱，自己脑子一热，藏匿起姬晟，后来郑国出兵，自己正六神无主，楚南说他认识一个决定性人物，既可化解滑国内乱，也可保护曾家血脉，于是就有了那夜与公主衡的会面。其后，兄长被郑军斩杀、父亲跳城楼自尽，内乱总算平息下来。所有人包括老公子姬遁都上杆子去抱公主衡大腿，自己犹豫不决，可等到想明白时好像有点晚了，这时，楚南又出现了，在 巨源客栈门口，那一次，曾家成了公主家臣。
　　楚南这个郑国商社老板，家私丰厚，人脉宽广，但也没想到能宽广到公子王孙那个高度，虽说平时一起玩的也有类似姬晟这种公子，但他庶出，无职无权，酒囊饭袋一个，与公主衡这种出身高贵、血脉正统、能力超强、手握实权的王族公主，简直云泥之别。
　　楚南的底蕴深厚如此，曾犁不得不重新审视。事后他曾问过南，楚南说巨源客栈有他股份，是啊，作为客栈股东，亲自接待公主衡这样重要的顾客当属情理之中。接任大将军职后，曾犁再没接触他，倒是派人监视过一阵子，没啥成果，后来听说楚南去他国做生意，这事不了了之。没成想，今天他突然出现，恰恰在这个风云诡谲的时候，曾犁眉头一跳，他究竟是什么人？
　　“请楚南公子到书房叙话，”曾犁吩咐家老。“是”，家老躬身应道，身子却没动。曾犁有点意外，乜斜着眼道：“还有事？”家老忽然展开满脸菊花一样的皱纹，慈祥地答道：“大小姐已经睡醒了，她说晚膳要和大将军一起用。”许是想到女儿，曾犁的眼神瞬间变得温和宠溺，唇角不自觉上翘：“告诉厨房，晚膳做鸣儿爱喝的黑鱼老鳖汤。”
　　想到自家可爱的大小姐，家老也是一脸和煦：“知道大小姐回来，庄子上早几天就送来几十尾黑鱼老鳖，都养在后花园小池子里，厨房的午后就开熬了，知道大小姐爱喝浓浓的汤，文火一直炖熬着，小人才刚去厨房看过，熬的牛乳一样雪白，老远喷香。盛到碗里撒一把嫩香菜末，那滋味，嘿嘿。”家老脸上堆笑，回身请楚南去了。
　　昨夜大雨，天气凉爽怡人，毕竟进入六月，动一动，身上仍然汗如雨下。曾犁擦了擦身子，换上干净细棉布长褂，脚上套双家常软底平口鞋，腰间丝绦上垂悬一块青色美玉，浑身舒泰地穿过院子，院里树影在微风中温柔地摇曳，带来丝丝凉意。书房里，隔扇挑起，四周通透，微风穿室而过，惬意而舒适。当曾犁踏进书房时，楚南已然在座，只是侍卫长在一旁挺身伺候。
　　见大将军进来，侍卫长“啪”一个标准军礼，然后识趣地走出屋子，顺手带上房门。楚南此刻早已站起身，双手搭腕，笼至额头，深深地一躬到地：“见过曾大将军。”曾犁浅浅地还了一个礼：“楚兄弟何必如此客套，这样生分了呀。你我还是以兄弟相称吧。”说罢，坐到书案后，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
　　楚南眉眼微微低垂：“大将军乃滑国重臣，南区区一白身，万万不敢对大将军不敬。”见他如此识趣，曾犁心里赞叹，聪明人到哪都受人欢迎，嘴上道：“许久不见，楚兄弟风采依旧，越发沉稳练达。”说罢，手一抬：“尝尝府上的酸梅汤，当年你可是最馋这个，一次能喝两海碗。”楚南欠欠身，端起面前小碗，无声地啜了一口，品了品：“知我者，大将军也，嗯，还是这个味，酸甜可口，齿颊生津。楠梦里几回梦到大将军府上的这梅子汤啊。”曾犁呵呵笑道：“一会走时，给你个做这汤的方子，好让你喝个够。”楚南哈哈一乐，连连称谢。
　　曾犁和楚南口里打着哈哈，心里却一直揣度他今天登门目的，旁敲侧击道：“本将军派人去你商社请你来喝酒，几次都说你去他国经商未归，楚兄弟一去半年，想必发大财了吧。”楚南闻言，白嫩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英俊的五官深邃而立体，目光坚毅果决，散发出成年男子独特的魅力，与曾犁手下那些个娇嫩的少男存在天壤之别。想当年，曾犁也曾想一亲芳泽，收入囊下，无奈楚南直接回绝：不好龙阳。于是乎，只能做兄弟。
　　楚南虽然是士农工商最末端的商，但在他身上，没有丝毫铜臭之气，相反，总是透着如玉的气质，讲话做事不卑不亢，你不会感觉他有多么精明，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做法总是恰到好处，只听他道：“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赚点蝇头小利养家糊口，不过，倒是寻到一块好东西，”说罢，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双手奉到曾犁面前：“请大将军评鉴。”
　　以前，楚南确是时不时给自己送点奇珍异宝、新奇小玩意，所以曾犁也没多想，把那东西接过来，嗯，沉甸甸，有点份量，掀开外面裹着的布帛，一层一层又一层，“什么宝贝？”曾犁心里想着，一阵好笑，自己这个大将军，见过的各种宝贝难以计数，楚南故弄玄虚嘛。
　　想到这，他撇了眼楚南，想从他脸上猜出布帛里的真面目。楚南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笑意吟吟。曾犁这时已经掀开最后一层，他不经意垂眼看去，瞬间，脸色大变。他抬起头，目光复杂，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情理之中，一眨不眨看着楚楠，像要从面前这张英气逼人的面孔上看出些许答案。
　　感受到大将军的心境，楚南站起身，宽慰地抱抱拳，像是对什么做出解释。曾犁目光一闪，隐去眼里的矜持，平和地道：“楚兄弟先坐一坐，我去去就来。”说罢，捧起那块东西站起身转到屏风后面。
　　屏风后卧榻旁靠墙有一个巨大的衣柜，他打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挂满他的衣衫。他闪身钻进衣柜，从里面带上柜门。黑暗中，他熟练地卸掉一块柜板，手准确无误地在墙壁上摩挲起来，不大一会，墙面自动弹起，露出一个约半人高正方形孔洞，曾犁抬腿锉身跨进孔洞，里面原来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密室，正面一堵墙上布满横竖整齐的小抽屉，颇似药房药柜。曾犁返身拉下弹板，几步走到墙壁前，极为熟悉地拉开其中一个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椭圆形东西，他观察了一下，把楚楠的那块对准抽屉里拿出的那块，左右往里，只听“啪”地轻轻一声脆响，两块青铜刻板严丝合缝地粘粘在一起。
　　楚南拿来的这块刻板曾犁哪能不认得，公主衡曾给过他一块阴板，上面犬牙交错，铸刻着各种繁杂图案，公主告诉他：如果有人拿着这样一块阳板，两下珠联璧合，那人就是本宫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