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84、汝陵

　　第八十四章汝陵
　　“约莫一个时辰，内侍公公先出来，他走后缬老爹才出来，走到门口，从柜台上买了两斤干切牛肉，说明早夹炊饼吃，叫一起记账上，然后才离开。跑堂的收拾包间，说桌上酒菜一口没动。昨晚，内侍公公又来了，这回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像是请客。不多久，缬老爹也来了，后来，又来了一位军爷。三个人也是关上门不让人进。这次，民女多留了一个心眼，探听到一些他们的谈话。”
　　曾犁心说，重点来了。于是鼓励道：“不急，姑娘喝口水慢慢说来。”汝陵一仰脖喝光茶盅里茶水，抬起手背抹了下嘴角，方才惊吓、哭闹，这会才感觉口干舌燥。见汝陵喝水的样子，曾犁知道她渴极了，同时，也说明她性情爽快不做作，她长相明显有戎狄血统，难怪有股子豪爽气。曾犁站起身，给她把茶盅斟满，汝陵有点受宠若惊，面色绯红，慌忙站起身，“大将军见笑了。”
　　曾犁一摆手：“我最烦那些个繁文缛节，姑娘想吃便吃，想喝就喝。不用客气。”说罢，把点心碟子向汝陵面前推了推。汝陵连喝了三杯水，方觉嗓子里的火平息下去，接着道：“好像缬老爹和军爷早就认识，还向内侍公公介绍了军爷。”
　　“你可听清那位军官名字？”
　　汝陵遗憾地摇摇头：“包间隔音好，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听不真切。”曾犁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抬手示意她继续。
　　“听见内侍公公说已经给他用了，缬老爹好像说快了，再等几天。又听见那军爷说，都联络好了，内侍公公接着说啥没听清，隐约提到角门、信号，缬老爹好像很兴奋，声音有点大，说了句万事俱备、天助我也。这次倒是吃喝不少，尤其那位军爷，海量，走的时候脸红扑扑，人却是清醒，一出包间门就嚷嚷，有没把他坐骑洗刷喂饱。”
　　“没了？”
　　“没了。”
　　曾犁把这些线索在脑袋里串了一下，内侍、军官、缬老爹，宫里、军营、姬遁，嗯，就算汝陵的汇报不太完整，就凭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凑一起，肯定没好事。想罢，严肃地道：“有几个问题，需要和你核实一下。”汝陵重重一点头，心想一百金赏金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呀。
　　曾犁顺着自己思路问道：“缬老爹这个人，你说一说，知道多少说多少？”汝陵整理一下思路，认真地答道：“我爹年轻那会就认识缬老爹，那时缬老爹还只是姬老公子田庄上一名小管事。每年秋天和冬至，缬老爹都要来费邑给主家，也就是姬老公子府上送粮食和年货。缬老爹喜欢我家的干切黄牛肉，回回办完事都来喝顿酒，末了，还包几斤牛肉带走，说是老婆孩子也爱吃。好像我六七岁那年，缬老爹调到城里姬府做事，没多久升任家老，一直干到现在。听我爹说是姬老公子到乡下庄子里消夏，拉车的牛惊了，缬老爹不顾个人安危救下老公子，这才调到府里。做家老以后，缬老爹隔三差五来我家酒馆买牛肉，说府里老爷夫人都爱吃，每次记账，一月结算一回。”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曾犁问道。汝陵想了一下：“缬老爹慈眉善目，见谁都客客气气，遇见揭不开锅的还会施舍几个钱，街坊邻居都说他是善人。”曾犁又问：“平时缬老爹有没跟什么人来往过密？”汝陵想了想，摇摇头。“除了内侍公公和那位军官，他还和什么人有来往？”汝陵一口否定：“没有，缬老爹有一些日子没来酒馆了。”
　　曾犁若有所思又道：“那位内侍公公样貌你再说一说。”因是昨晚发生的事，汝陵记得很清楚：“他身量很高，说话有点官邑口音，年纪在三十岁上下，圆眼睛，薄嘴唇，其他，没什么特别。”“如果再见着他，你能认出来？”曾犁追问道。
　　汝陵毫不犹豫答道：“我从小在酒馆长大，留意的人一辈子不会忘。”“或许他只是个阉人，你怎么就认定他是内侍？”曾犁进一步问道。汝陵不以为意地笑笑：“若是普通阉人，定是自卑的紧。偏那位公公，要架子有架子、要派头有派头，他虽然衣着普通，但脚上那双鞋，纹饰精美、华丽，一看就是宫里的手艺。”曾犁无奈地叹了口气：“姑娘好眼力。好，再说说那位军爷的样貌。”
　　汝陵道：“军爷就是军爷的样貌，大黑脸，说话粗声大气。”曾犁一愣，觉得有点好笑，下意识摇了一下头，看来这个人找起来有点困难。许是觉察到他的小小失望，汝陵又补上一句：“如果民女没猜错，这军爷应该来自东门军营。”曾犁心里大骇：“何以见得？”
　　“小店有个规矩，凡是客人带来的牲口，一律免费洗刷喂饱。我去后院马厩里给马料添豆饼，瞅见伙计正洗刷那位军爷的坐骑，马掌里嵌有厚厚的红土。我生于费邑，长于费邑，东南西北哪里有条沟，哪里有棵树，都在这里，”她指指自己脑袋，“费邑只有东门的小红山出红土，小红山上正好有座军营。”
　　曾犁眯缝双眼，不错眼珠地打量汝陵，天才啊，天生做间人的材料，敏感、心思细密，好奇心强，爱探人秘密，有个酒馆做掩护，天知道，一个酒馆能掌握多少秘密。见大将军上上下下打量自己，汝陵心下一惊：“该不会看上我了吧，费邑酒馆业里，自己的姿色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色狼！”想着，汝陵眼神瞬间变得冷漠、凶恶，忽然站起身，大声道：“将军，民女知道的都说了，可否领取赏金告辞离开。酒馆事多，一刻离不开。”
　　曾犁打定主意，好饭不在急，等郑陈一战结束，想法让她为我所用，看样子，是个财迷，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想到这，曾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以，不过，本将军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没有记错，官府通告说发现可疑人物必须及时报告官府，酌情嘉奖，最高可得一百金。那么你怎么就认定你刚才的只言片语可疑，甚至值一百金呢？”汝陵心想你该不是拿到消息，又不舍得花钱了吧，想到这，努力压住心头火，反问道：“内侍公公私会军官、重臣家老，难道不可疑？姬老公子眼馋君位，滑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曾犁叫进侍卫长，吩咐道：“带汝陵姑娘去领赏金，多加二十金。”汝陵疑惑地瞄了他一眼，什么意思，多给二十金，莫非想收买本姑娘？哼，本姑娘可是你能用钱收买的？嘴上却道：“谢大将军。”给钱不要是傻子，再说这是自己正大光明挣的，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跨出大将军府，汝陵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三步、两步跳下台阶，冷不丁从府门口拴马桩后面冒出一个女孩，眉目十分清秀、甜美，嘴角漾起一丝调皮的笑容，横在汝陵面前。“翩羽，你吓死我了。”汝陵嗔怪地伸手拍了她一下。叫翩羽的这个女孩也不作声，一把拉过汝陵，小跑着躲到一棵大后面，末了，扭过头朝将军府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兴奋地道：“赏金拿到了？”
　　不提赏金还好，一提赏金汝陵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拧住翩然耳垂，眼睛瞪得溜圆：“就怪你，害得本姑娘差点丢掉小命。”“哎呦呦、松手，陵，松手，疼、疼，咝，”翩羽呲牙咧嘴，眼里包一泡泪，歪着脑袋一动不敢动，路过行人目睹这滑稽一幕，纷纷捂嘴窃笑。
　　俩个人一路就这么拧巴地走回酒馆，伙计们早已司空见惯，一个个装作没看见，特别卖力地忙着手里活计。进到里间，汝陵一脚“砰”地踢上门，这才松开手，翩羽赶紧揉搓发木的耳朵，嘴撅得老高：“你真舍得下得去死手。”见那雪白绵软的耳朵此刻又红又肿，汝陵心疼地什么似的，嘴里偏是不饶人：“那劳什子大将军凶得像个鬼，差点赔上我这条小命。”接着，把过程原原本本描述了一番。
　　翩羽双手轻轻揽上她纤细的腰肢，心里愧疚极了：“对不起，陵，都怪我财迷心窍，为了一百金赏金，怂恿你去告密，差点就见不到你了。”说罢，脸深深埋进汝陵怀里，泪湿衣襟。
　　感受着怀里暖香的颤抖，汝陵的心早已化作一汪痴水，手搭向翩羽后背，一边给她顺气，一边朝那只耳朵吹气。另一只手却偷偷伸进袖管，脸上却笑眯了眼，活像一只得了乖的狐狸，凑到那只小猪耳朵边，嗲声嗲气地道：“小翩羽，看看这是什么？”翩羽莫名其妙地抬起脸，一脸泪痕，顺着汝陵目光看去，只见她手里攥着一个钱袋子，平淡地“嗯”了一声，见翩羽没任何反应，汝陵顿觉奇怪，呀，这个小财迷平时都见钱眼开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仍然不死心地引诱：“这里可是一百二十金，足足多出了二十金。有了这个钱，就能盘下旁边的铺子，把咱们酒馆做大做强，你不高兴吗？”“高兴，”翩羽道，脸上却没有丝毫兴奋。“怎么了嘛，还怪我？”说罢，汝陵在红红的小猪耳朵上舔了舔。
　　翩羽浑身一哆嗦，再次跌进汝陵怀里，死死搂住她脖子，口未开，眼泪却流了下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通红：“陵，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先前我只想拿到赏金，让咱们过的更好。却没想到这一百金哪是那么好拿的，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啊？呜呜呜。”翩羽又哭泣起来，头扎在汝陵怀里，闷声闷气、断断续续地哭诉：“你...就是我的命。”汝陵死死搂紧翩羽，像要按进自己身体，声音沙哑：“小翩羽，为了你，我可以舍弃我的命。”低下头，唇覆上另一片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