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79、动员

　　第七十九章动员
　　洛山大营，辕门紧闭、吊桥高悬，大营里如往常一般安静，各个营帐里断断续续发出轻轻鼾声，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
　　大营正中靠西南位置，一顶宽阔的帐篷里，影绰绰烛火摇曳，原致半靠在大枕上，飘逸的黑发铺满枕面，双肩裸露在外，上面布满汗珠，随着烛光的飘动，水珠儿益发晶莹通透，恰似一颗颗饱满的葡萄，丰润诱人，她双眸含情，不舍地凝望着怀里的人儿，一张象牙似的玉背半匍在她怀里，亦是汗水涔涔，慵懒不堪，半湿的长发拨到一边，露出一张清秀俊丽的小脸，双眸紧闭，黑长的睫毛不时颤动，颤得人心神俱荡，原大将军喉头咕隆了一声，不禁紧了一紧双臂，喃喃地道：“青儿，我的青儿。”初青睁开双眼，眼里水波潋潋、柔情盈盈，伸开玉璧揽住原致的脖颈，把头抬起，轻轻靠在她肩头，手指无限怜爱地摩挲起原致锁骨，红唇轻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说到这，似乎想起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残酷，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
　　原致低头舔了一下爱人的鼻头，口气轻松地道：“青儿别怕，原大将军久经沙场，从不干吃亏赔本的事。”说罢，一翻身把初青压在下面，咕哝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辜负衡一片美意，她把你捎来，还借这么大营帐给咱们。”感觉到肩头两行清冷的湿润，原致浑身一怔，嘴巴附在初青耳边道：“放心吧，姬衡那家伙比我还吝啬，从来只做一本万利的买卖。她敢公然和陈国、晋国叫板，没有十足把握不会拿脚指头踢城墙。”营帐内一时风光旖旎、春情荡漾。
　　晨曦微启，洛山大营校军场上军旗飘扬，战马雄健，队队军卒排列整齐，刀枪剑戈在光线下反射出道道寒光。一双双眼睛齐齐看向帅台。
　　帅台上，元帅原繁沉稳而严肃，身形健壮挺拔，丝毫没有五十岁的迟暮之气。他目光向校场上一扫，万千兵士肃然起敬，后背不觉挺了又挺。
　　这时，一个修长矫捷的身影从元帅背后转出来，她一身银色盔甲，在阳光下晃人二目，那一张吹可弹破的面皮如一轮耀眼的光芒，让一切为之黯然失色，她下巴微微抬起，目光里透着决绝的坚毅和与她的年龄不相衬的稳重，那眼神如利剑，全然透射出无所畏惧的勇敢。她缓缓掠过帅台下每一张年轻的面孔，是啊，他们多年轻啊，阳光、朝气蓬勃，甚至带着稚气，这些可爱的面孔将开赴战场，去面对血腥、杀戮，要么杀死对手，要么被对手杀死。
　　她慢慢举起右手，只见一块雪白的丝帛从手指间垂落，校场上，响起她甜美、清澈的声音，穿过每个人的耳膜：“兵士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就在昨天，陈国人给我们郑国下来战书，就是这封战书。”她高高举起丝帛，让所有人看的更清楚，山泉一般的声音陡然如湍急河流，汹涌而至：“陈国国君说，他将御驾亲征，在滑国与我军兵戎相见。如果，我郑军输掉这一战，陈国国君让我们把滑国拱手相让，你们说，我们能答应吗？！”湍急的河流瞬间化成一把利箭，直刺人们的心房，兵士们义愤填膺，振臂高呼：“不答应！不答应！”
　　“是，不答应、绝不答应！”滑国，那是郑国兵士用血肉征服的土地。那只有力的手倏然一收，把丝帛握在手心，拳头直指天空：“不答应，那就只有一条路，打败陈军！”声音顿了一下，让热血稍稍回流才又道：“我郑国建国二十一年，陈国就与我国作对了二十一年。我郑国一直秉承一个礼字，以礼治国，以仁待人。十八年前，陈国借道滑国，派三千大军侵入我郑国，那个时候，我郑国地不过百里，人不足万人，举国之兵堪堪一千，君父亲自披挂上阵，击退陈兵，临了，排宴席款待陈君；十三年前、八年前，陈军两次侵袭我国，均以失败告终，我郑军击溃他们，并以礼相待，可陈国，就是以这封战书把我们的礼、仁踩在脚下，认为郑国软弱可欺！他们抢掠百姓、杀害无辜，这一次，我们要狠狠打，用这一战让陈国从此不敢起对郑国起用兵之意，使百姓能真正安居乐业。兵士们，本公主将与你们一起开赴滑国，并肩战斗！用胜利捍卫大道至礼、普天仁义！”话音未落，手一扬，那团丝帛飞向空中，公主衡抽出腰刀，半空中，寒光烁烁，丝帛瞬间化作点点飞絮，灰飞烟灭。
　　兵士们无不群情激昂，热血沸腾，挥舞着手中兵器，青春的节奏全部化为一个字：“打、打、打！”高亢的喊叫响彻云霄。光有仁、义、礼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有美好生活，精神追求和物质需要缺一不可，待安静下来，衡又道：“兵士们，你们家里都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她眼神一撇前排一个兵士，点指道：“这位弟兄嘴巴动了一下，是说你没有妻儿吗？看你年纪应该还没有成亲娶媳妇。”队伍哄笑了一下。衡抬起眼眸，继续道：“你们放心，媳妇肯定会有，而且都是贤惠好媳妇。你们流汗、流血，牺牲性命，不就是为了给家里人拚出一个好日子！你们都是我们郑国的好儿郎，君上、本宫、郑国决不会让你们这些好儿郎鳏寡孤独，各郡府、县、里已经接到国府通知，以后，全郑国的好女子先尽着你们娶！谁要是敢让我的兵士们娶不到媳妇、过不上好日子，本宫第一个不答应。”兵士们眼里激情涌动，一副按捺不住的神情，无不挥舞兵器，声嘶力竭：“杀、杀、杀。”是啊，好媳妇、好日子，都是杀出来的。
　　洛山大营营门洞开，一标铁骑旋风一样从大营里飞驰而出，深山幽谷，回荡着千军万马狂奔疾驰的马蹄大合奏，山里走兽、树上鸟儿被惊得满山乱跑、蹬枝远飞。先锋开拔，约两个时辰后，中军方才开出洛山大营，浩浩荡荡向滑国瑀城进发。
　　在郑滑两国交界边境上，帐篷整齐排列、一眼望不到边，里面住着滑国躲避战争的百姓。见是郑国部队，熙熙攘攘的人群片刻安静下来，一顶普通帐篷前，一家老幼正在吃午饭，眼见一群军官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位将军向自家走来，一家子吓得战战兢兢，腿一软，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待那群人走近，停下脚步，领头的女将秀眉轻抬，所谓饭桌不过是几块石头上担了块木板，瓦盆里是郑滑百姓餐桌上主食馍馍，用玉米面和白面混合起来发酵后蒸熟，另一个盆里是满满一盆肉炖蕨根，油亮油亮，小一点的盆子里凉拌着绿茵茵野菜，饭桌旁边一块石头上蹲放着一大锅金灿灿玉米糊糊。
　　女将公主衡对曾鸣使了一个眼色，曾鸣上前弯腰搀起两个最小的孩子，俩个娃娃两三岁样子，个子到衡膝盖，吃得乌眉皂眼，玉米糊糊了一脸。曾鸣嘴里小声哄着孩子，歪歪扭扭搀到公主面前，九锦和曾鸣一人一个把娃娃脸擦干净，虽然她们不知道公主要俩个娃娃做什么。衡蹲下身子，从九锦手里接过桃子，一人一个塞到孩子手里，见有吃食，孩子开心地咧开小嘴，伸头就咬，衡乘机观察起他们脸色，嗯，面皮白净，白里透红，小嘴巴红润红润，指甲沟里镶嵌黑垢，甲床却晶莹粉嫩，营养充足。
　　衡站起来，对跪伏的大人们开口道：“你们都平身，抬起脸说话。”显然众人没理解平身是什么意思，早已闻讯跑来的边境守将和县守两个一头一脸热汗，站在边边上没敢往公主跟前凑，见机会来了，那位守将赶紧接口道：“你们赶紧站起来回话。”接着又吆喝：“抬起脸、抬起脸。”衡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余光一扫，呵呵，不就是去年那个胖得头磕不到地的胡参将吗？人瘦了一大圈，眉眼却是如故。
　　一众成人犹豫再三，还是抬起脸，衡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都是农人黝黑淳朴的模样，没有饥馑之态。“都还吃得饱？”衡问道。一位白须老者，显然是家里辈分最高长者，毕竟有些见识，卯足胆气回话道：“吃得饱，比在老家种田还强些。”“你们可都知道郑国国府给你们的配额？”衡又问道。
　　老者连连点头，扳着手指头一一回答：“十六到五十岁每人每天两斤米面，十到十五和五十岁以上每人每天一斤半米面，十岁以下一天一斤米面。肉、菜也有严格配给，大人们都是足额发放，从不克扣。”
　　衡不置可否，转脸对着胡参将和县守，话却是问老者：“若有官吏克扣你们口粮，国府的惩处，你们也清楚？”老者还没回话，胡参将和县守却是脸色惨白，身体似筛糠，他们哪里敢克扣，就是这个念头都不敢有哇，君上一向仁慈，建国二十一年拢共没杀多少官员，但对于贪墨者从不留情，如今公主这个小祖宗比君上更狠呐，凡举报贪污枉法，情况属实，被举报者涉及一石以上，格杀勿论。
　　老者又道：“来的第一天，县里就给每户发文，详细列举口粮标准和贪墨惩处条例，老大、老大，”老者对一个面孔黧黑中年男子叫道：“你快去帐篷里把竹简取出来给将军瞧瞧。”那个叫老大的男子几步跑回帐篷，片刻手里托着一卷竹简畏畏缩缩递给老者，显然，他是不敢直接呈给这位高不可攀的女将军的。
　　九锦上前接过竹简，转身奉给公主。衡展开，上面的确刻写着每人口粮标准和官吏贪墨举报途径、举报办法、受理官员，和路口立着的石碑上内容一模一样。她仔细观察了一下竹简，简面比较新，扣绳洁白，看样子没有经常打开，若是贪墨存在，恐怕这卷竹简就要翻烂了。
　　把竹简还给老者，公主衡朗声道：“本宫这就要和将士们赶赴瑀城前线抗击陈兵，后方稳定前方才能安心抗敌，各位，拜托了。”说罢，双手作揖，对着老者、围观难民和胡参将、县守等一众官吏，众人吓得赶紧跪下，匍匐在地，县守纳头高声道：“公主但放宽心，属下本是楚国人，深受君上和公主知遇之恩，派来边境重镇担当要职，君子回报知遇、虽死犹荣。”胡参将也是一番慷慨陈词。衡冷冷地道：“本宫不要你们的命，要你们勤恳为官、造福一方。”说罢，马鞭轻挥，“大红袍”稀溜溜一声嘶鸣，一众人等马蹄翻飞，绝尘而去。
　　许久，战马扬起的烟尘才消失在视野里。众人这才爬站起来，县守掸掸袍褂上的灰尘，抬脚要走，发现胡参将还伏跪在地上，浑身颤栗。县守心里好笑，拍拍他：“起来吧，公主走了。”胡参将头昏眼花，脑袋垂悬的地方汗水硬是在地上浸出一个小水坑。闻听公主走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身子一松，“咕咚”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