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78、游侠

　　第七十八章游侠
　　清晨,白茫茫雾气在纵横交错的田野上徘徊，远处的狗吠、鸡鸣却清晰在耳，寂静的洧河，河面宽阔而水流平缓，无声无息流向东方。一辆马车从洧河南岸驶来，马蹄踩在乡间土路上，发出“噗噗”沉闷的声响。越过河面上一座平坦的石头拱桥，左拐上小径，向雾气中隐绰绰一扇油漆朱红大门驶去。
　　马车稳当当在朱红大门前停下，车夫跳下车，放好踏板，从车上下来一位姑娘，身量修长苗条，动作干净利索。接着又下来一位，比先前姑娘更加挺拔，二人均是黑色武士服，愈发勾勒得腰肢盈盈一握，矫健不失婀娜。大门一开，从里面也走出一位武士打扮姑娘，引着来人跨进朱红大门，门“咣当”一声重新闭合，回音在河水上荡漾很久。
　　影壁后，却是豁然开朗，阔朗的院子，正中两棵参天大榕树，树干要三人合围，枝繁叶茂，青砖铺路，干净如洗。砖缝间偶或冒出几朵小野花，生机勃勃，院子里却是黑压压站了几百号人，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偌大的院子依然显得宽敞。
　　他们个个伸长脖子往大门口观望。待看见出去的姑娘引进两位姑娘，人群忽然有些波动，却是鸦雀无声，一股无形的威势扑面而来。个子最高的姑娘面若冠玉，皮肤晶莹通透，剑眉似墨，尤其那对与众不同的蓝眼睛，清澈湛蓝，像两颗蓝宝石，摄人魂魄。她稳稳地立在众人面前，蓝眸轻轻一扫，众人皆感觉被麻了一下，大气不敢出。
　　刚才去门外迎接的姑娘向四周环顾一圈，方才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天子亲封二等柱国上将军、郑国长公主衡公主，今日公主于百忙之中拨冗前来看望大家。公主，这些位就是齐国派来襄助我国的英雄豪杰。”
　　衡面露笑容，和蔼可亲，双手抱腕，朝众人深深一揖：“衡在这里感谢诸位助我郑国于危难之时，患难见真情，齐国世子和诸位豪杰的情谊郑国当永世不忘。”
　　一些人曾在南申那场比武求亲里亲见郑国公主风采，更多者则只是耳闻，不曾亲眼见过，今日一见，顿觉传闻不及眼见十分之一，那迷人的风度、俊美无比的容颜,再加上传闻中的不二身手，能为这样的公主卖命，想来也是一件极为风光惬意的事，定能流芳后世。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位中年汉子，身着白色英雄氅，飘逸潇洒，面皮黝黑，身形削瘦，但步子轻盈，却是没有半点声响，衡心里一动：高手中的高手。只见那汉子冲衡深深一作揖：“齐人羽宣拜见公主。”公主衡不由睁大美目：“先生可就是传说中的东白羽？”羽宣身子又低了一分：“公主谬赞，正是在下。”衡蓝眸一闪：“先生平身。”羽宣直起身子，饶是他行走江湖半生，见多识广，亦不由面色微微涨红，目光不敢与衡对视，不经意的碰上，心口不禁胡乱狂跳。衡柔声道：“先生大名衡如雷贯耳，今日有幸一睹先生风采仪容，当真是一件幸事。”
　　羽宣谦恭地微阖眼皮：“江湖同道厚爱，送这么个名号，在下浪得虚名，惭愧。”衡爽声道：“先生十四岁出道，替父报仇，手刃仇人，十五岁独闯玄静门，单挑五十六位高手，被门主相中，招为乘龙快婿。十七岁为朋友两肋插刀，散尽家财，十九岁助当今齐国国君夺得君位，先生本可高官厚禄、荣华一生，却远离庙堂，隐居乡间，甘于平淡。忠孝仁义，淡泊名利，东白羽，实至名归。”
　　羽宣双拳一抱，道：“东白羽，西美童。瑞童姑娘才是后生可畏，姑娘年纪轻轻，做的几件大事却是名满天下。公主麾下人才济济，宣感佩之极。”说罢，眼睛看向方才在门口接衡的姑娘。那，可不就是瑞童。
　　江湖上的东白羽、西美童，说的就是齐国羽宣和郑国瑞童，羽宣爱着白衣，瑞童美貌如花，故有白羽、美童称号，另外，也暗含一个是东部江湖老大、另一个是中原武林头领意味。所谓西，相对齐国而言，其实郑国地处中原，秦国才是真正的西。
　　陈国向郑国发难，背后晋国支撑，天下皆知。齐国太子禄和衡在南申时结拜为兄妹，郑国有难，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请求父亲出兵，还郑国一个公道，却遭到齐公拒绝。禄于是利用私人关系，向各国派出游说团，又亲自登门，向羽宣先生求助。羽宣平生最是见不得以强凌弱，听闻太子所言，说三日后给答复。其实，他是私下调查，待调查清楚，羽先生二话不说，亲自率领五百武士赶赴郑国。接待工作自然就落在同为江湖同道的瑞童身上。
　　瑞童呵呵道：“请公主和羽先生屋里说话吧。”说罢，头前引路，径直向后院走去。九锦紧紧跟随在衡身后，千军万马见过，这么多江湖武士齐聚一堂，她还是头一次遇见。心下正想着，忽觉手心一热，左手被衡攥进手里，一股温暖、柔滑顺着指尖溢满心房。
　　来到正屋，公主自然坐在上首，九锦立于身后，羽宣和瑞童分别坐于左右两侧。仆从献上茶。衡端起杯子，并没有喝茶，而是道：“大战在即，本宫也不绕圈子，关于先生五百勇士的具体派用还想听一听先生想法。”
　　羽宣闻言，清了一下嗓子，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道：“俗语道擒贼先擒王，宣打算分出五十名顶尖高手斩首陈国主帅，让陈军不战自乱，三百人攻打五鹿，取下后物归原主还给卫国，切断晋国妄想。最后一百五十人供公主驱遣。”衡击掌赞叹道：“看来晋侯之心、路人皆知啊，这就叫路不平，有人踩，理不通，有人顺。先生之谋划不可谓不周全，斩头去尾一气呵成。不过。”羽宣面无波澜，心里却想这位比自己儿女还要年少的公主究竟还有何妙笔？
　　只听衡道：“攻打五鹿三百人远远不够，瑞童手里有六百勇士，将和先生的人马一同攻打五鹿。五鹿，以江湖武士攻取再合适不过，你们代表的是道义、正义，是普罗大众，所以声势一定要造足，高举维护天理、扶弱抗霸的大旗，传遍天下。要让那些个强权明白，不是谁拳头硬就可以罔顾天理、强取豪夺。另外，衡有一建议，五鹿，可打则打，不可打就围，围而不打。”这是用天下悠悠众口去打晋侯的脸呢，羽宣立时想明白。
　　衡接着道：“郑国和陈国二十年来冲突不断，君父屡屡以大度来化解两国争端，希望能睦邻友好，看来，陈国人不买账。既然热心捂不热那颗石头，那就用武力敲碎之，战场上面对面、真刀真枪搏杀一番，让陈国人夜里做梦都不敢梦见郑国人。”
　　闻听刺杀陈国主帅建议没有被采纳，羽宣不仅没有半点不快，反而为公主的豪情胆识深深折服，平静了几十年的胸口一阵发烫，一如年少时分，不由慷慨激昂：“小民和五百弟兄姐妹一律听从公主调遣。”
　　出得山庄，瑞童一直相送到村口，见左右无人，衡才道：“此番五鹿之行劳烦三妹。”斟酌一下又道：“织芸姑娘来找过我，我答应她战事结束就送她去镐京和王后见一面。”见公主为难的表情，瑞童反过来安慰道：“织芸姐姐和褒姒王后相识于我之前，我这也算横插一脚。没关系，我能等。她们身份摆在那，是不可能有未来的，滴水穿石石也穿，我已经做好长期准备。”说罢，笑了笑，黑亮的眼眸里透出几分与其年龄不符的苦涩和戚然。
　　没几天，东起齐国，南起楚国，西起秦国，不约而同出现游侠武士，手擎替天行道大旗，纷纷向卫国五鹿进发，一路上逢人就说五鹿遭遇，听者无不动容流泪、义愤填膺，许多人自备干粮，扛起锄头、铁锹追随游侠，奔向五鹿，好家伙，队伍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一时间，被当成奇闻轶事传遍天下。
　　晋侯自然也有耳闻，开始他并没在意，觉得闹不起大风浪，五鹿有三千兵卒把守，任你多少游侠武士也是枉然，攻城略地、战场大集团作战可不比武士之间好勇斗狠，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是随着赶往五鹿人数暴增，画风好像变味了。晋侯觉得这不像是武士自发，而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晋侯一下想到夫人的姨侄女-郑国公主衡，据说此次陈郑争端，郑伯姬友并没有赶回新郑，仍然坐镇镐京，看来，他这是完全放手让女儿去干啦。果真年轻人不同凡响，啥招都能使，妄图用唾沫星子淹死五鹿晋军，稚嫩啊。虽然手法嫩了点，晋侯也不得不承认，以衡小小年纪来看，这的确是一招好棋，人情、练达、人心、舆情，可不是自己那个傻儿子能企及的。
　　继承人始终是晋国软肋，至少晋侯这么认为，想到这，不禁一阵心烦意乱，大声喝道：“来人。”陈郑正面战场才是他关心的，在那里，能亲眼目睹郑国骑卒真正实力，从而计算三分天下的时间表。而五鹿，不过是一块试金石罢了。石头“咕咚”一声，他已听出河水深度。
　　黄昏时分，一骑铁骑冲出晋都翼城南门，向山南大营飞奔而去。不日，数百乘战车开出山南大营，一路尘土飞扬，箭头直指滑国瑀城。同时，数只鸽子腾身而起，把晋国出兵的消息传回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