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73、野心

　　第七十三章野心
　　当看到“陈国军队近来屡在滑陈边境挑起事端，殴打抢劫边民、言语羞辱郑军”等内容，祭昭灵敏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他眉头紧锁，低头沉思。
　　世人都知道陈国是晋国小弟，唯晋侯马首是瞻。晋国占据卫国五鹿以来，陈全无动静，这会选择在滑陈边境做小动作，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公主搁下晋占五鹿不说，先让了解滑陈边境境况，难道，二者有某种联系？祭昭眉头越锁越深。身为臣子，一个献言往往关乎国家兴旺成败，他不得不考虑成熟方敢开口。
　　坐在对面的蔡鳌心思和祭昭差不多，一时间，房间里寂静无声。公主衡扫了一眼二位大夫，湛蓝的眼睛清澈如洗,目光停留在蔡鳌身上：“师傅觉得这两件事可有联系？”蔡鳌若有所思：“似乎有些联系，仿佛有根线在眼前晃，但又抓不住，真是应了那句话，看得见摸不着。”
　　祭昭直了直身子，垂首道：“臣有同感。”衡沉默了片刻没有接话，然后开口道：“本宫有点思路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蔡鳌和祭昭均是眼前一亮，眼前这位芳龄十七岁公主考虑问题角度之开阔、思路之缜密他们都见识过，所以当她说出“有点思路”时，两位大夫不由挺起身子，屏气凝神竖起耳朵。
　　衡缓缓道：“前几日我们预判晋国拿下五鹿初衷是为出兵南下做准备，其目的是联手齐、楚，消灭中小诸侯，形成天下三足鼎立，昨日发回来的消息证实了这一点。”顿了顿又道：“假设一下，晋国挥师中原，将会遇到卫、蔡、宋、天子的周和我们郑国，从目前来看，哪一国战斗力令晋侯最忌惮？”
　　祭昭不无自豪地道：“我郑国面积虽小，但君臣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兵士勇敢无畏，若以同等数量兵士比拼，臣敢断言，我们不输于晋、齐、楚任何一国，其他诸侯应该在我郑国之后。晋国若与我郑国兵戈相见，不死也要断他两条腿。”
　　蔡鳌眉毛一动，似有所悟。只听衡接着道：“伯逊（祭昭的字）所言不错，晋侯也是这么认为，缺胳膊少腿的晋国，一夜之间沦为二等国家，不说外忧，恐怕国内几大世家就不会放过晋侯，故此他眼下没有进一步明面动作，是在等，”衡伸出一根手指“本宫敢断言，等一件事尘埃落定他便开始下一步。这件事就是我郑国与陈国一战之结果！”
　　“必有一战？”蔡鳌明知这一战避免不了，但还是希望能够和平解决，郑国，至少还需要二十年太平时间用于发展，到那时，将不惧任何对手。
　　“必有一战！”衡朗声道：“本宫之所以如此肯定，有三个理由，晋侯是这一战主导者，无疑。郑陈两国交战，晋侯一来可以窥测到我国真实军力，尤其去年滑国平乱，各国对我铁骑战斗力心存疑虑，晋侯用陈国来试探，不废他一兵一卒，再好不过。其次，就算陈国兵败，我郑国也会元气大伤，到那时，哪里还是晋国对手。”衡长长吐出一口气“中原最大心腹已除，晋国离三分天下目标更近一大步。最后一个理由在陈国自己。”她的手在地图上陈国版图划了个圈。
　　祭昭躬身一礼：“公主，陈国这个由臣来述说，可否？”“好”，衡作了个谦让的手势“祭大夫但说无妨。”
　　祭昭深深吸了口气，白净的脸庞严肃而沉着：“当今陈伯妫燮君位得来不正。陈国君位一直是父子相继，偏偏到妫燮就成了兄终弟及。妫燮兄长夷公妫说在位三年忽然暴病而亡，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妫燮把侄子扒拉到一边，自己上位。这几年，陈国国内关于夷公暴病而亡所谓真相层出不穷，都对陈伯不利。陈国一些老氏族也嚷嚷陈伯名不正言不顺，让夷公之子继承君位的呼声越来越高。为稳定国内局势，陈伯急需建功立业来证明自己。陈国在滑国的事情上没占到便宜，对我们郑国反应强烈。加之晋国推波助澜，陈伯最终选择我们当作他建立不朽功业、稳定国内局势 蔡鳌手捻须髯，沉思片刻方道：“既意见一致，刻不容缓赶紧把众议结论送到镐京呈给君上。臣认为，为慎重起，派人去陈国打探。另外还有军队调度，公主要早做决断。”衡一一点头，蔡鳌又道：“晋国虽强，与齐、楚并非一条心。晋的北面漠北戎狄、西面秦地终是他两患。”
　　祭昭道：“臣请出使秦地和戎狄，如果他们能在西面和北面牵制晋，那么晋侯的计划不攻自破。”“不，”公主衡神情一肃，果断否决：“二位大夫忧国忧民拳拳之心苍天可鉴定，戎狄非我族类，他们在边境屡屡烧杀抢掠，欺辱我同胞，多亏晋侯，边民才能有一丝生存空间。退一万步讲，如果冥冥之中天不容我郑国，那么，郑国宁可融入其他诸侯华夏血脉，也断不可能为戎狄的狼子野心大开方便之门。”
　　“公主”，蔡鳌眼眶湿润，嘴角微颤，“我郑国有公主如此，夫复何求？”祭昭心下惭愧，但同时又被衡的胸襟彻底折服，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双膝下跪，趴伏在地，声音高亢颤抖：“臣惭愧。臣愿意出使秦地，说服秦公，一个强大霸权的晋国对秦而言绝不是一件好事。”
　　衡几步上前，双手相搀：“祭大夫请起，大夫择日就出使秦地吧。去岁王后登基大典，本宫有幸目睹秦公和秦公夫人风采，本宫相信，祭大夫一定会带回好消息。”
　　“遵命，臣明日一早便上路。”
　　衡玩笑道：“只是大夫这一去，就赶不上本宫两位小王弟王妹的百日酒了。”屋里三人仰面大笑，一时间，暖意融融，严肃、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数月前，公子成俩位夫人前后几天分别各产下一个男娃娃和一个女娃娃。三日后便是孩子们百日，姬成也要回来。身为舅舅的祭昭自然是不能缺席的，可惜王命在身，只得遗憾错过，不过，他出使秦地，不正是为了俩个小外甥以及和他们一样的郑国娃娃们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吗？
　　洛山大营，营门大开，几匹飞骑鱼贯冲出，掀起一大片尘土，直奔新郑而去。
　　连日高温火烤一般，空气里带着焦灼的味道，枝头蝉儿声嘶力竭引吭高歌，新郑被笼罩在燥热之中。毓琉阁定汇居，四面窗户大开，公主衡身着一件淡米黄长袍，乌发高挽，目不转睛凝视着一张地图。高挺且不失柔和的鼻梁挡住一侧光线，在另一侧投下些微阴影。饶是她定力过人，此刻脸上也冒出一层细汗，她顺手拿起盘子里白巾子擦了把脸。
　　午时刚过，天空闷雷一阵接着一阵，转眼乌云密布，天黑了下来。
　　忽然，眼前一黑，一双柔荑蒙上眼睛。衡感觉了一下，嘴角不由上翘：“母亲。”柔荑挪开，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在耳边化开：“宝贝三天三夜没离开定汇居，三天里共睡了四个时辰，你这是要娘的老命吗？”
　　公主衡这才发现，红花玉翠、玉佩叮当站了一屋子人。不知何时，屋里已经亮起灯火，四面窗关起两侧。她无奈地摇摇头：“时间真快，又到掌灯的时候。”话一出口，引起众人哄堂大笑，几乎掀翻屋顶。九锦悄悄指一指沙漏，衡这才发现才是申时，她自嘲地揉揉太阳穴。
　　天热，音夫人着了件青色细纱交领衫，头发挽起，发髻上松松缠一根珍珠链，像一朵皎洁的玉莲，宁静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见女儿又瘦了一圈，她心里针刺一样疼，把衡的手握在手心里，不住摩挲：“娘知道陈国要闹事，都是你那个欲壑难填的姨夫挑唆的。晋国幅员辽阔坐拥八十一城，他还是不满足。有机会见到孤家那同胞姐姐，倒要问问她，枕边吹的东南西北哪一种风。”公主衡自信地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心，以郑国今日之实力，陈国不足为虑。晋侯姨夫想隔岸观火没那么容易，他不是背后说女儿是小老虎吗？小老虎今日倒要斗一斗那条老狐狸。”
　　一侧的琴左仕则恨恨地道：“当初婧妹妹亏得没去晋国。”音夫人一眼甩过来，及时制止住她下面的话。琴左仕自觉失言，赶紧闭了口。公主衡不明白她们话里深意，也不想深究，毕竟，都是长辈间的往事。说起婧姨，还真是，自来到郑国，和母亲、琴姨整日形影不离，今天怎么没看见？
　　音夫人笑道：“织芸和清溪听说初青是洛山书院女先生，还听那里有女学生，好奇的不行，一早，初青带她们去书院玩耍，婧也想看看新郑风光，就一块去了。”末了音夫人又道：“镐京近来怪象丛生，谣言四起，天子夜夜酗酒宿醉，唉，你爹爹恐一时难以回国，真正苦了我的宝贝。”
　　“爹爹每天都从镐京发来书信，如亲临指导。女儿只要按章办事即可。”衡神情轻松。
　　哪里能像女儿说的那么容易，音夫人把女儿往怀里揽了揽，抬眼叫过九锦，也揽到跟前，嘱咐道：“锦儿帮孤家一个忙，监督你衡姐姐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孤把衡儿托付给你了，啊，好孩子。”九锦乖巧地应承下来，衡姐姐，那可是她的天呢。
　　音夫人一行离开没多久，一声炸雷，像把天空撕开一个裂口，雨水从裂口倾泻而下。刹那间，倾盆大雨弥漫整个新郑。
　　一股股凉爽的风吹进屋里，闷热一扫而空，凉爽抚过方才还汗意岑岑的肌肤，一下舒适无比。衡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前赴后继落到地上溅起层层水花，想到干涸了半个月的庄稼总算盼来甘露，她心里一松。门帘挑动，九锦端着几碟点心进到屋里，笑嘻嘻地道：“夫人送来许多吃食，都是衡姐姐爱吃的。我在归置，一时吃不了的回头放到冰窖里。”
　　衡吩咐道：“你们看着喜欢的就拿去吃，别平白的放坏了。你去看看师傅醒了没有？若醒了，端碗野猪汤给他老人家。汤要熬的热热的”蔡鳌最近都歇在定汇居二楼临时收拾的一间屋里，累了，上楼歇息，醒了，下来和公主一起商议国事。镐京不安定，君上回不来，他肩上担子陡然沉重。
　　九锦一一记下，衡又道：“原老将军怕是路上要淋雨，你去准备一些浓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