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7、生日

　　第七章生日
　　待到密室的门拉开，东方已微微泛白，一辆牛车吱嘎嘎从王宫咣当到空旷的街道上，敦厚老迈的郑国牛四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不疾不徐的噗噗声。
　　一夜大雪，但街道上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一个挨一个的巨大雪堆整整齐齐矗立在街道两侧，所有的屋顶积压着厚厚积雪，但房屋却坚固厚实。
　　“去城西！”蔡鳌在朝帐幔外车夫吼道。
　　十年前，一场天寒地冻的风雪，压垮无数民房，冻死数以千计百姓，坚毅的君上第一次在朝堂上痛哭流涕，铁骨铮铮的汉子硬是哭红了双眼，音夫人急火攻心，当夜就流产了，一个成形的男胎掉了出来。开春，整个郑国所有的危房、塌房均被加固甚或重新翻盖，百姓能出多少钱就出多少钱，实在没钱，国库出，来年如果百姓因雪灾压坏一间房或冻死一个人，从里长、保长、县吏、县令到郡守一律革职，并承担相应牢狱囚禁，自此，郑国冬天无一冻馁。
　　城西居住着最底层的百姓，虽然经过二十年耕耘，郑国最底层百姓早已解决温饱问题，蔡鳌仍不放心，还是决定去绕一圈再回家。君上今天给他休一天假，因为今天是最小女儿九锦的生日。
　　九锦一年有四个日子可以回家：爹爹和母亲的生日，她自己的生日，还有就是除夕。除夕可以待到初五后回宫。
　　天还没完全亮，姬友回到音夫人暖融融、香喷喷卧房，惬意地躺下去，大大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音夫人拿过一床软被，给夫君盖上。夫君与群臣讨论国事，无论多晚，音夫人都会等他。
　　姬友伸手抓住夫人的皓腕，目光深情而炽烈，抬手把她的鬓发向耳后理了一理，捏了捏白嫩细腻的脸颊，“怎么一点都不老呢，和二十年前一样的手感，寡人双鬓已白，可夫人依然青春无限，和咱们衡儿站一起，像姐妹俩。”
　　音夫人“嗤嗤”发笑，红了面颊，凝视着这个痴爱了自己二十年、心胸宽广、自己一双儿女的夫君，内心溢满了感动，禁不住埋首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喃喃撒娇道：“只有你说我年轻，别人都不这么看。”
　　“哦，哪双招子看寡人的音儿老呢，抠出来当泡踩算了，留着也是睁眼瞎。”说着，情自难耐，一个翻身把音夫人压在身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嘴巴向面前娇美的面颊一顿乱啃乱亲，蒲扇样的大手三两下就把音夫人的衣衫撕扯凌乱不堪，“别...别...，”音夫人竭力抗拒着，气喘吁吁，“有...有正事说...”姬友愣了一下，长叹一声，从音夫人身上翻下来，二十年共同生活经验告诉他，音不愿意的事，全天下恐怕无人能强迫她。
　　音夫人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衫，用发夹把头发抿了抿，调整气息，方才开口：“是掘突的事。”
　　闻听是太子的事，姬友立马翻身坐了起来，神情端肃，掘突不仅是太子，也是音夫人嫡出，衡公主一母同胞弟弟，当今齐王亲外甥，晋后的姨侄，齐晋二国可是诸侯国里排名前两位的大国，他怎能不重视。
　　“掘突一向做事认真，练武习文都很用心，前日跪射没有通过，我觉得蹊跷，就让人查了一下。约莫十日前，有人送给掘突一名胡女，模样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咱们儿子眼看十五岁了，血气方刚一小伙子，有美女在前，难免把持不住。”
　　姬友闻言，脸“刷”的一下沉了下来，双拳紧紧攥着，气得额头青筋爆起，“没出息的东西！”。
　　音夫人赶忙扑上前，手抚着夫君胸口，帮他顺气，“那胡女我已打发走了，气归气，别伤了身子。掘突是男孩子，自尊心强，有些话，可能你以父亲和男人的角度去和他谈一谈，效果会更好。我了解我儿子，不是好色之徒。情窦初开的年龄，懵懵懂懂难免好奇。”
　　“侍女是谁送的”
　　“燕姬。”
　　“贱婢！”姬友怒吼道，狠狠捶了一下床。燕姬是公子貔的亲生母亲，陈国公主，可言谈举止和市井泼妇无二，没一点公主的尊贵与矜持，是宫里的经典笑料之一。事情既已明了，姬友随即平静下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片刻功夫，思谋好对策，遂把音夫人揽在怀里，吻了吻香鬓，“此事不是简单的后宫争宠，处理不当，有可能以后留下兄弟阋墙的祸根。夫人不用管了，寡人来处理。”
　　音夫人慵懒地窝在夫君怀里，一只手捻着他睡袍上一捋流苏，似有似无道：“前几日，晋后姐姐给我来了一封书信。”
　　姬友调皮地晃晃手指：“不要说不要说，寡人猜一猜，你姐姐不是无事叙姐妹情的人，你们母国齐国有事？理当齐国国使来报信。晋国有事？怎会用私信。月初在王后册封大典上刚见过面，莫非晋侯两口子看上咱们衡儿，来提亲给他们做儿媳妇。”
　　“噗哧”音夫人举起拳头擂了夫君一粉拳，“瞒不住你，姐姐信上说，她和晋侯十分喜欢咱们衡儿，尤其晋太子伯，虽然是衡儿手下败将，心里对这个姨表妹可是佩服五体投地，念念不忘，每天挂嘴上。”
　　提到晋太子伯，姬友想起了王后册封大典上那场比武，遂不以为然，“那小子，模样倒也清秀，武功低微，言谈举止不够豁达，做不了大丈夫，印堂灰暗，无寿无福之人呐，居然妄想寡人的衡儿，别说是他，放眼天下各国太子、公子、各色俊杰风流人物，能配上衡儿者，无一人。”
　　“衡儿咱们本来就没打算外嫁到别国。”音夫人小声嘀咕，一想到女儿，心底瞬时柔软地如绵。
　　姬友紧了紧双臂，益发箍紧音夫人，“齐、晋、宋、卫、陈、燕、鲁、楚这些大国，个个立国数百年，兵强马壮，人才济济，国土幅员辽阔、物产丰富。我们郑国，从寡人开始才建国，时间不过二十载，音儿，寡人时时担心啊，万一寡人不在了，掘突一人难以支撑这个担子，所以给他留下睿智博学、文武双全的衡姐姐，武艺高强、赤胆忠心的樽弟弟，机智聪慧、胆识过人的貔弟弟，寡人希望孩子们齐心协力，共同担起这个重担，这样他们每个人都不会太疲累.”
　　音夫人霎时红了眼眶，哽咽道：“夫君，苦了你了。”
　　“寡人是男人，做了份内之事。倒是音儿你，嫁给寡人没享什么福，二十年前，放着那么多大国太子、公子的求婚你不应允，偏偏选中了寡人这个最穷困的小国国主。当时，整个郑国连一辆一色驷马金裘的马车都没有，你硬是在那些王孙公子的冷嘲热讽里坐上了牛车。”
　　“全郑国最豪华的牛车。”音夫人眼波闪烁，仿佛回到了从前，“君上的牛车同时载回了我和琴。”
　　“音儿，今日是九锦小姑娘生辰，礼物都备下了吗？”姬友话题一转。
　　音夫人撅撅嘴：“只等天亮就差人送到上大夫府，这些后宫小儿女事，夫君日后不必操心。”
　　“音儿啊”姬友低头在音夫人粉嫩的面颊上亲了一下，“九锦的父亲是蔡鳌，蔡鳌曾游历天下，门生故交遍及各国，单是咱们郑国，一半以上官员都出自他门下，所以九锦小姑娘的生日理应是国事，不过，”姬友的一只手已经探进音夫人衣衫内，痴痴对她耳语道“这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国事需要寡人来完成。”
　　生日这一天，九锦可以一早回家、过夜，待到第二天午饭后回宫。进宫的前几年，九锦日夜盼着过生日，回家和爹爹娘亲姐姐们团聚，待到宫里派车来接，九锦总是泪汪汪一步一回头。可她不会吵闹，她知道，从衡姐姐把红抹额丝带系在她手腕那一刻起，她就不再属于这个有爹、娘、姐姐们的家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家的牵肠挂肚逐渐淡然，每次在家里过夜，都会担心她的衡姐姐，晚上有没蹬被子、晚饭吃得可舒畅、服侍的小宫女有没睡死能听到衡半夜要喝水的呼唤吗？
　　一夜未睡，衡公主没有丝毫困意，和九锦回到自己宫里，坐下刚喝了一杯热茶，侍女小果儿来报“汤池已备好，请公主沐浴。”每次喝过酒，衡总是要沐浴洗发换衣服，觉得衣服、头发上充斥了酒味和菜食味。
　　从寝室出来，雪已停。衡公主慢慢下到台阶，站在院子里抬头望了望星空，闭上眼，深深呼吸，凛冽的空气包裹着深沉的寒冷一遍又一遍吸进她胸腔，舒服极了，顿觉神清气爽。
　　晚上与父亲和师傅交谈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刻在衡的心底，前面的路很艰难，眼下郑国最需要的是时间，可从情势发展来看，留给郑国的时间不会太多了。但她信心百倍，每每念及天下将要发生的滔天巨变，一股股激情如将要奋蹄的骏马，挤涨的浑身酸痛。父亲和师傅的推断更加坚定了她的判断，郑国要强大，需要更多的土地、人口资源，而这些，从哪里才能得到呢？自然没有人会双手奉上的。冷静，越是纷乱不堪，越要保持清醒。
　　九锦从背后给她披上披风，站到面前系紧丝扣。九锦比衡矮半个头，所以得半仰着头才能系好。衡静静地望着九锦，黑暗中，双眸像夜空的星星，熠熠闪烁。她伸出双手，把九锦的柔荑握在手中，“指尖这么凉。”说罢，低头哈出热气温暖手心里的这双小手。九锦顿觉浑身火炭一样，热流直冲脑门，可指尖越发冰凉，身体不禁簌簌颤抖。衡公主索性敞开披风，揽过九锦娇小的身躯，放下披风，捂在怀里，低语道：“这样还冷吗？”九锦头晕目眩，几乎跌在衡公主怀里，久久不能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锦只觉被衡牵着手，一如十年前的牵手，穿过回廊，来到位于院子西南角的汤池，九锦此时才完全苏醒过来。门口已然有两位侍女恭候，九锦柔声道：“你们都下去，我服侍公主沐浴。”不知从何时开始，服侍衡沐浴、就寝这类贴身的事，九锦再没让其他侍女插手。
　　“是。”两个小侍女俏脸一紧，不约而同看见了衡公主和九锦的十指相扣，遗憾地对望一眼，默然退下。
　　能够近身服侍衡公主，是她们心底里的美好，那么俊美、英气的可人儿，对侍女们说话也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不要说发火，高声讲话都从没有过。如果谁被她望一眼，小侍女们会脸红心跳几天。公主从身旁走过，带起的清风，总是让人陶醉，她穿旧的衣衫，已被她们不厌其烦地收藏、压箱底，待到年老鬓白时，翻出这些衣衫，低头嗅嗅衣衫上曾经的味道，依然那样令人沉醉，在她们的人生里，曾经出现过那么个美得令人睁不开眼的人儿，她永远那么温和，就算她们做错了事，也从不斥责，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改了就好。”
　　这样的人儿，可以存在一辈子的美丽记忆里。

　　九锦小姑娘情窦初开，可惜公主每日繁忙，无暇顾及，但，聪慧如衡，怎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