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68、故人

　　第六十八章故人
　　见瑞童故意拿桥，原致狡黠地眨眨眼睛，抬右手食指习惯性撩了一下额头，其实额头光滑洁净，头发纹丝不乱盘在头顶：“你不讲本将军也能猜到几分。织芸混在尹球大人慰问团里，这说明什么？说明镐京城正在通缉她，非如此她出不了京城。尹球年轻精干，断不会糊涂到让人混进慰问团，多半和织芸是一伙。织芸一个清清秀秀小姑娘，她究竟干了什么以至于被通缉？”
　　看原致胡乱猜测，瑞童有点急了：“织芸姐姐不是坏人，她若是坏人，二姐还能让我去保护她？”原致仰头大笑，笑罢摇头晃脑地道：“你急成这样为哪般？织芸姐姐，叫的好甜。这里面有故事啊、有故事。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接到命令要顺带护送她回郑国，这一路上有的是机会，不过，”她不无担忧地道：“织芸姑娘好像精神状态不太好。”
　　瑞童神情瞬间黯然，放下牛排，咬了咬嘴唇，倔强地道：“我会让她快乐起来。”怕别人不相信似的，又重重说了一遍：“我会的。”原致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走到瑞童身后，轻轻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我三妹武功盖世、医术精湛，美丽又长情，任是个人都喜欢。织芸姑娘冰雪一样的人，怎会不懂。”瑞童眼眶一红，别过头去，嗡声嗡气地道：“不理你，就会惹人难过。”
　　原致心里一酸：“好啦，姐姐向你赔不是，原谅我这一回，可行？”瑞童哼了一声，复又拿起牛排吃将起来。三姐妹里瑞童最小，从小又是个信马由缰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娇憨得可爱，除却数年前她最爱的一匹小马驹不幸坠崖身亡，她哭过一回，这是原致第二次见她伤心落泪，可见她对这个织芸的情愫已经深到何处。
　　一时帅帐内气氛有点沉闷，原致没话找话，漫不经心地道：“镐京城里这位主儿还真能折腾，先放四股烟，让大伙勤王救驾，巴巴从各自封地往这赶，等兵马在路上了，又来四股烟，警报拆除、让人掉头回去，他当这是过家家呢。”瑞童终于从牛排上把头抬起来，抹了一下唇角，恨恨地道：“无道昏君，戏谑天下，总有一天他会尝到报应。”
　　姬宫涅把织芸姐姐折磨成那样，她恨不能宰了他。可是，她又有点小庆幸，若不是姬宫涅昏了头，织芸姐姐怎能出宫、离开褒姒，自己这才有机会，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还得感谢他。对，把织芸姐姐带得远远的，不再回镐京，永远离开褒姒那个红颜祸水，想到这，她的目光不由又瞟向那幅硕大的军图。
　　原致拿起一只半熟的羊腿，银色的小刀一插、一扭、一划，一块带着血丝的腱子肉被剥离下来，小刀以闪电速度将肉切割成大小适中块状，放入盘子，端到案桌中间，她挑起一块放到嘴里，滑嫩新鲜的肉质美味得无以复加，咽进肚子，这才道：“有啥说法？今天一来就看地图，吃饭也看，现在还看。”瑞童沉静了一会，正色道：“织芸姐姐的白氏已决定远走秦国，前段日子我和白氏到了新郑，休整几天，白叔叔带领家族成年男子取道晋国去秦国了，等安顿下来，就回来接女人和孩子们。织芸姐姐这次去新郑和婧姨汇合，养好身体才能动身。秦地苦寒，白氏怕是要吃尽苦头。织芸姐姐已被族人选为白叔叔族长之位的未来继任者，她以后的担子可不轻呐。”说罢，有点沉重轻叹一声。
　　原致颇感意外：“倒是看不出。”瑞童不以为意地撅撅嘴：“大姐要是知道织芸姐姐为白氏宗族受的那些苦，就不会意外了。”说着，她推开面前酒杯碗筷，站起身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织芸姐姐快醒了，我去看看。婧姨要是看到她身上的伤，不知会怎样伤心。现在该是我瑞大神医显身手的时候啦。”
　　原致也站起来，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军用斗篷给她系上：“晚上风大，带着点暖。要什么直接跟司马讲。早点睡，早上我让人叫你。”一股暖流流进瑞童心里：“大姐真好，辛亏没有娶了媳妇忘记妹妹。”闻言，原致两眼圆睁，一把捏住她腮帮子，佯装咬牙道：“让你胡说。”一时间，二人打闹成一团。
　　瑞童说的不错，远在新郑的田婧正为着女儿的安危担忧揪心。自打来到郑国，音夫人就把田婧母女接进自己的毓琉阁，其余女眷都安排在浣花阁，着人好生照看。每日里音夫人和田婧一同吃饭、喝茶，赏花、下棋，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临淄。
　　今年雨水特别丰沛，溱水两岸土地吸饱了水份，被农人细细耕作，洒下麦种，麦苗茁壮地像倔强的小树苗，一行行、一列列，傲然挺立，守护在溱水河边。午后的阳光散发出丝丝慵懒，一早在农田里拔草除虫的农人们此刻都回家吃晌饭去了。寂静的河边端坐着两位体态婀娜、风姿卓越的女子，她们头戴宽沿细草斗，手执钓竿，专注地凝视着水面。
　　音夫人不用问都知道田婧的心早已飞去镐京，于是安慰道：“婧不用过于担心，此事交给衡儿万无一失。”
　　田婧展颜微笑，扭过脸看了眼音夫人：“衡儿的能力妹妹焉能不知。我们一家在西申那三年，虽说为奴做婢，实在的苦头其实并没吃多少，关键时刻总有人在暗中相助，尤其小女清溪，身子弱，三天两头生病，要不是有人送药，清溪大约早就不在了。后来那一把大火，把申侯的庄园烧了三天三夜。有人领我们从密道逃出庄园，交给尹球大人，才带我们一路逃到镐京。夫君问起尹球大人，他说他虽派人混进了庄园，但那人职权有限，故此对白家三年的照拂以及密道逃生都不是他的人所为。我隐约猜到可能是姐姐你，”话没说完，只感觉手一沉，不由一声惊呼“上钩啦，”说罢，双臂把住竿子，用力一拉，一条二尺多长的大肥鱼跃出水面。
　　“拉住、拉住，”音夫人一叠声轻呼，慌忙扔掉手里鱼竿，上来一把帮田婧握住鱼竿，鱼竿已经被力大无比的鱼儿拉成一张弯弓。俩个人四条胳膊用力一甩，“啪嗒”鱼儿落到地面上，活蹦乱跳，不远处内侍跑过来卸下鱼嘴里的鱼钩，把鱼放进水桶，重新给钩子挂上鱼饵。
　　俩个女人气喘吁吁，笑弯了腰，音夫人从袖筒里摸出一方雪白丝帕，左手轻轻抬起田婧下颌，给她拂去面颊上的水珠。经过这些时日的养护，田婧肤色白嫩许多，只是眼角的细纹暴露了曾经的沧桑。望着眼前音夫人冰肌莹润的面庞，田婧一时有些恍惚，由衷赞叹道：“岁月没有在姐姐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姐姐依然美得令人心醉，”说罢，低头手指细细滑过丝帕角上的一枝腊梅花，“腊梅不惧严寒、高傲洁净，看来，姐姐的偏爱一直都不曾变过，”说罢莞尔一笑：“琴姐姐的手艺还是那么巧，小小的腊梅一经她手顿时生机勃勃。”
　　音夫人不想在她面前表现自己和琴的恩爱，今天过来垂钓都没带上琴，她们不想触动田婧内心的伤痕。音夫人便翻手把丝帕放进袖笼，端详着她眼角细纹道：“休要打趣姐姐。不怕，琴最近新研制了一款平纹蜜，专门平复皱纹。我用了一段时间，你看，”音夫人把脸凑近她“婧能看清我眼角细纹吗？”田婧仔细看去，光滑如镜。音夫人感慨地道：“数月前，晋、楚、齐、陈、蔡、卫等几国在南申设擂台比武逼亲，说胜出者可娶衡儿，你知道，衡儿是我的心头肉”说罢，红了眼圈。
　　和田婧在一起，音夫人始终以“我”自称，而不是“孤”。你、我，完全平等，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而一个“孤”字，预示阶级、身份、地位、权利等等所有不对等的鸿沟。出身贵胄世家的田婧自然对这些了然于胸，所以，她从内心深处感激、敬重音夫人。二人携手在田埂上仆铺好的软垫上坐下，音夫人继续道：“若是不嫁衡儿，他们就要群起瓜分鳐、宣、泽三城。欺负我郑国国小力弱。”
　　远眺一望无垠的绿茵茵麦田，一股激流在田婧心头涌动，都道诸侯大夫高马贵裘，锦衣玉食，谁知每一天都如履薄冰，一个不慎跌入万丈深渊。就拿自家来说，昨日还是贵不可及的许国大夫、白氏族长，转眼就变成祭坛上祭品，为奴做婢的奴隶。想到这，田婧握紧音夫人的柔荑，轻声道：“这事也传到骊山半山庄，不过是事后。知道郑国化险为夷，妹妹那一夜喝醉了。”田婧眼眶浸湿。音夫人侧目，感动地望着秀美清丽的田婧，心想曼姐姐当初怎么舍得伤害、抛弃这个妙人儿，又想她九死一生，吃尽苦头，不由悲从中来，手上不由又加了几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