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58、结盟

　　第五十八章结盟
　　楚王挥手让舞姬们退下，心想姬衡这个小弟弟有点长歪了，她把他带来，定是希望自己给他上课的，于是道：“公子可知陈国为何联络卫、宋、蔡、许和楚。”貔不加思索：“陈觉得自己一国实力不够。”楚王击掌：“对，那公子口中的实力是指什么？”貔又道：“自然是军力。”楚王突然掉转方向：“楚国不与陈、宋等结盟对付郑国，又为什么？”貔骄傲地小公鸡一样竖起脖子：“如郭薄先生所言，长姐凭口舌说服了王上。”
　　“错。”楚王决然道：“貔公子啊，你听好了。陈国军力不敌郑国，所以他想拉拢盟友，借为许国讨要南坡，这样才师出有名。如果郑国如你所愿，刀枪入库，不要等到明天，你脖子上就会架上各国矛戈。寡人不是被你姐姐说服，寡人是怕强大的郑国军队让楚军陷在战争的泥潭里一时不能自拔，而楚国内部一些部落乘机反叛，你姐姐说出了寡人心中所忧。貔公子啊，你不知道你这位姐姐，她是在威胁寡人。”楚王似委屈地看看衡。
　　衡脸一红，呵呵笑道：“王说笑，论私，王也算衡舅舅。威胁等晚辈想都不敢想。”楚王笑得胡子撅起老高，一叠声叫好、好：“你这个外甥女，寡人认了。”他扭脸对貔说道：“我要是不答应你姐姐条件，她就能让齐、晋出兵，过不了几天，楚国就能冒出一窝窝叛乱。也许啊，你姐姐的人这会正在哪里和某诸侯、某部落首领谋划呀。”
　　貔惊讶地望着长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楚王今晚像个话痨，又说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二十年前，宣王封你们君父于郑，主要任务是看住楚国，如果郑国军力薄弱，寡人或寡人的父亲早已灭了郑国。公子，和平需要强大的军力来保障，没有强权强军的仁义无异于痴人说梦。”
　　熊坎头点的像个鸡啄米，忍不住接口：“郭薄那个穷酸书生凭一张臭嘴到处煽风点火，骗吃骗喝。你贵为公子，岂可被别人左右，好好为君父和姐姐分忧。你要是我小舅子，我非揍得你屁股开花。”
　　“滚”，楚王一碗酒泼过去，淋熊坎一头一脸，大狗熊不以为耻，居然还伸出舌头舔舔：“好酒。”楚王直接一个飞碗过去，熊坎头一偏，酒碗摔的粉碎，他呵呵傻笑，连滚带爬跑出去，他知道，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一把长剑。
　　楚王手一摊，满脸愁容：“小子不堪，寡人百年之后，楚国交到此子手上，如何是好？”
　　一直坐在一旁侍候衡的九锦探过身子贴貔耳朵上说了什么，随后二人起身告罪离席。楚王望着九锦身影，若有所思：“小女子乖巧可人，清俊甜美。观装束，不是等闲宫人。”衡欠身回答：“师傅蔡鳌九女儿，名唤九锦。五岁就入宫陪伴外甥女。”楚王喟然长叹：“郑国真乃人杰地灵。”
　　衡安慰道：“王何必心焦，衡观世子表面粗憨，实则心细如发。看似粗鲁莽撞，内里乾坤精明。衡闻：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虚静无事，以暗见疵。掩其迹，匿其端，下不能原；去其智，绝其能，下不能意。惧心起。衡观世子便是如此。”（道，看不见，君主运用道的时候，也不能被察觉，君主保持清静无为的状态，以隐蔽的方式查看臣下过失。君主应该神龙见首不见尾，隐藏真实想法，臣下就无法揣测其心事；每一件事情不需事必躬亲，不过多表现在具体事情上的智慧和能力，臣下就无法猜测其意图。如此，臣下敬畏之心顿生）
　　楚王目光深邃，逐字逐句复语道：“掩其迹，匿其端，下不能原；去其智，绝其能，下不能意。惧心起。以公主之见，寡人百年后，何人辅佐世子合适？”
　　衡心里咯噔一声，楚王家事，少说为妙。故搪塞：“舅舅正值壮年，何必多虑，”顾左右而言其他。
　　楚王觉得许多年没像今晚这样，与一个倾国倾城青春美人论天下大事，谈古往今来，心里无比畅快。他觉得公主衡心似明镜，对事物看法入木三分，屈抬明显老矣，思维跟不上时代节奏，可谁接替令尹呢？无论如何，想听一听姬衡看法。
　　追问再三，公主衡才谨慎地道：“衡对楚国才俊了解不深，只能粗粗分析，不当之处望请舅舅谅解，”接着便直言道：“以世子性格，辅佐大臣性格优势应大于才干。十分才能十分性格最好，但此种臣下恐难寻。故臣下十分性情八分才干远优于八分性情十分才干。”
　　楚王顿觉好奇：“哦。性情优于才干，这倒是新鲜。”衡继续道：“能与世子性情相投者必是忠厚长者，老成持重，正直圆融，上下通达。”楚王眉头紧锁：“铲除异端，融合南方，将是楚国国策，非百年努力不可达成。过于老成持重，缺乏开拓锐气，恐不利于国策的执行。”
　　“王真乃心思灵动，衡话一出口，王已知是谁。也好，那么小女提一个问题，楚国其后向南发展、融合各部落民族，顶顶重要先提条件是什么？”
　　楚王神情越发凝重，旋即一松，立刻明白衡的意思：还有什么比王位稳定，臣下忠心不二、氏族势力均衡更重要的？于是端起酒爵一饮而尽，豪气顿生：“若有一日公主离开郑国，楚国职位，公主任选。”衡站起身走到楚王案几前，躬身一揖：“郑愿意向天子进言，日后楚在南地降归部落尽数归楚所有。”
　　此举等于把南地尽数划归给楚，但需要他自己收服。一个月后，镐京天子诏令传来。
　　夜色里的丹阳，已进入沉沉睡意。一轮明月，清清亮亮，照在路面。一辆马车孤寂地行驶在丹阳街头，不消多时，来到一座高大的府邸门前，从小门里跑出一位家老模样老者，与马夫耳语几句，接着对马车上的来者一再施礼，躬身不敢抬头。帘子一挑，从车上下来两位青春少年，盎然走进府邸。门口站岗军卒昏暗的火把余光里，门头两个鲜红硕大的大篆庄严而肃穆：屈府。
　　进得书房，公主衡眼前陡然一亮，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案几前，埋首阅读竹简，正是令尹屈抬。来者清朗和蔼的笑声如三春暖阳，滑过人心头：“令尹大人敬业如此，难怪楚国大治呀！”
　　屈抬站起身，板板正正与公主衡见过礼，双方分宾主位坐下，家老亲自献上香茶，退下，屈抬方摇着一颗花白的头颅道：“老朽啦，一把老骨头残破疲乏，楚国这辆大车怕是拉不动喽，今后天下将是如公主一般年轻人的舞台。恕老朽直言，公主车架亮堂堂停在屈府大门口，不怕被我王发现？若老朽拿了公主好处，明日朝堂替郑国说话，不怕王怀疑老朽受贿，进谗言、误楚国？”三角眼射出两道精光，扫了扫公主。
　　衡呵呵一笑，俊丽的容颜一时让对面老迈的屈抬失了心神，瞬间回过神来，心头突突乱跳，不愧是纵横政坛几十年老朽，立马稳住心神，心里叨念：妖孽啊。
　　“令尹大人身为楚王母舅，王自幼长于屈府，得大人教导、辅佐，后助王入主东宫、登基王位，本宫想听听，令尹大人开价多少才愿意进谗言、误楚国，把个和王一起开创的锦绣山河拱手与人？”被说中心事，屈抬岿然不动，口里却道：“公主犀利。”
　　“令尹睿智。”
　　今日大正殿公主衡一番软硬兼施说辞，其中厉害，屈抬如若掂量不出来，这三十年令尹岂不白做。
　　“澹台是王和王后三十年前大婚新房，王在那里款待公主，可见郑国在王心里份量不同于一般。”屈抬有点酸溜溜，王上一次启用澹台，是五年前贺太后六十大寿，今日宴请公主衡，算上总共两次。
　　“深夜前来打扰令尹，王知道。”
　　屈抬诧异地抬起头，试图分辨这句话真伪。衡就是让他知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楚王已与郑国达成协议。如果你识相，见好就收，否则...，不容他多想，于是不动神色道：“王真是难得，能把几十年婚房保持至今，真性情男子！可见传闻楚后专宠不是空穴来风。”
　　屈抬眉头紧拧：“的确，否则以昭爵资历，何以年纪轻轻就坐上大司农位置。”
　　“衡在郑国就听到不少关于这位楚后胞弟的事迹，还说他有可能是令尹老大人之后下一任令尹不二人选。大殿一见，果然风度翩翩、精明强干。”
　　屈抬面无表情，但衡敏锐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心里一动。屈氏对公族熊氏可谓不离不弃，几百年一路跟随，是楚国老牌正统门阀。昭氏是新贵，追溯家族历史不过百年，随着楚后昭氏地位巩固，昭氏力量迅速壮大。
　　屈抬深感忧虑。尤其那天王一句：令尹老了。屈抬也觉得自己老了，问题是他可以老，屈氏不可以，但令尹职位怎么办？屈氏以后怎么办？令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全楚国氏族都盯着。楚国立国至今共有令尹三十九位，其中屈氏二十九位，景氏六位，其他姓氏三位。一旦令尹之位旁落昭氏，屈氏力量将遭受严重打击，景氏就是最好例证。他能不心焦吗？
　　衡口风一转：“不过，屈氏人才济济，才干比肩昭爵者大有人在，以老令尹荣宠，令尹职位跑不脱屈氏俊杰。”屈抬抬头，三角眼在衡脸上逡巡再三，这位公主闭口不提几国加盟一事，反倒在令尹的事上咀嚼，莫非王和她说过什么于是试探道：“公主听到些什么？”
　　衡不想和他再拐弯抹角，大袖一挥，目光熠熠：“老令尹，楚国国策两条，南下和北上。孰先孰后，是目前的问题。今日朝堂之上衡已陈述利弊，那是国情，不必赘述。现在本宫和令尹说一说族情。楚国氏族力量眼下呈三足鼎立事态：屈氏、景氏、昭氏。屈氏最强、其次景氏，最末昭氏，但就是这个最末的新贵昭氏，因楚后专宠，且昭氏子弟自立自强，大有迎头赶上之势。本宫这样评价，可还客观？”屈抬心里有点泛酸，但公主句句属实，遂点点头。
　　“屈氏和景氏，一文一武，景氏原本以武起家，族中子弟将材辈出，景氏在军队里的地位如同屈氏在文臣中的份量。但近几年，景氏呈现衰败迹象，鲜有干将，军中要职被昭氏夺去一多半。”
　　“景氏子弟多庸碌无为，怪不得旁人。”屈抬实事求是评价道。
　　衡继续:“军中优势不能满足昭氏胃口，朝堂之上他们想必也想和屈氏争一争。楚国历来把大出中原看作终极目标，若王决定先北后南，以昭氏急于出头的野心，下一任令尹人选非昭氏不得。若先南后北，稳扎稳打，本宫看来，令尹大公子屈有人品厚重、正直忠诚，是当仁不让最佳人选。”
　　屈抬猛然一惊，三角眼骤然缩到一块，姬衡半夜过来一语道破自己心病，话里话外愿意帮助儿子成为下一任令尹。陈国使者送来的稀世珍宝他不动心，但令尹一职关系到整个家族兴衰荣辱，怎能无动于衷。况且先安定楚国国内这一认识，在今天大殿上已得到楚王首肯，哎呀呀，姬衡真是上天派来拯救屈氏的呀。屈抬忽然浑身放松，不顾皓首白头，双手一拱：“楚国君臣一心，攘外必先安内。南方不定，何以出北”。
　　屈抬亲自把公主衡和九锦送上府门口马车，此时，朝霞已经红透半边天。衡把九锦揽在怀里，九锦羞涩地一动不敢动，衡柔声道：“闭上眼，睡一会，到了我叫你。”埋首在九锦香喷喷的头发里，心想，锦，有你真好。
　　翌日，楚国和郑国签署互相永不侵犯条约。衡接着去拜会了楚后，上次谢邑一行，楚后对音夫人念念不忘，见衡与音夫人容颜相似，自然心花怒放，对衡宠爱有加，欢喜的不行，送给娘俩几大车奇珍异宝，并表示在合适的时候去新郑看望音夫人。
　　办完事，公主衡一行离开丹阳，赶回郑国。楚世子熊坎把衡送了一程又一程，一路上，非要衡叫他表哥，说琴姑姑是你半个娘，论远近，殿下也该叫我一声表哥。衡迫于无奈，只好叫一声表哥。熊坎一兴奋，口沫四溅，说晋国世子姬伯那个瘦猴一脸猥琐，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根本不配做你表哥，以后你表哥就只有我一个。等我哪天做了楚王，楚国就是表妹你最硬后盾，楚国王后位子我一直给你留着。见衡越来越阴沉的面孔，熊坎吓得赶紧闭嘴，说道“表妹一路珍重”，拨转马头、打马扬鞭，一路向丹阳逃去。
　　九锦、曾鸣、貔，还有一干侍卫哈哈大笑。
　　南坡危机就这样化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