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56、楚国

　　第五十六章楚国
　　进入楚国地界，景色迥然不同。丘陵起伏、绵延不绝，河网密布、星罗棋布。一路上古树参天，绿草茵茵。行人偶有梳发拢髻、戴帽束冠者，衣着鲜美，面料华贵，应当出自富贵人家。多数人头发披散，以一根带子束于脑后。水田，稻子绿意盎然，横竖整齐划一，稻杆约摸有两根筷子长。
　　曾鸣一路上不时望向九锦，衡顺着她眼光看去，九锦美目倩兮盼兮，水润盈盈，眉间春潮涌动，樱唇鲜红欲滴。衡了然于胸，唇角印上一缕甜美，心里风光无限，想起昨晚的旖旎，双眸益发湛蓝，清澈见底。眼角扫到弟弟貔的身影，衡点手叫他。貔神情紧张，不情不愿提马靠过来。
　　“听说你双股骑马磨破了，可上药了？”衡关切地问道。
　　貔暗自松了口气：“上过药，好多了。多谢长姐挂念。”衡轻轻叹口气：“国事烦多，长姐不能象过去那样天天照看你，你掘突哥哥和樽哥哥都去军营从军，宫里留你一人难免寂寞。听母亲说你舅舅介绍了个先生给你精进学业？”
　　貔自幼由音夫人抚养，他生母燕姬是陈国一个庶出公主，舅舅是燕姬同母兄长。
　　“是，郭簿先生学问博大精深，对貔的课业十分有帮助。”貔小心谨慎。“这位郭先生师从哪一家、哪一派？”衡装作漫不经心。提起郭先生，貔难以掩饰一脸的自豪：“郭先生自成一家，他主张以仁义治理天下，天下大势和为贵，保持目前现有诸侯格局不变。既然格局不变，各诸侯国应刀枪入库，纷争以谈为主要手段，没有谈不好的矛盾。”
　　衡不动声色问道：“你知道长姐为何出使楚国？”貔摇摇头。
　　“陈国正在鼓动卫、蔡、宋、许、楚联名上书天子，要我国把南坡归还给许。南坡本是郑、许各据一半，十数年前，老许君为购绝世珠宝缺钱，把南坡许国占据一方卖于我国。貔认为我郑国应当还南坡给许国吗？”
　　貔拳头紧握，小脸涨通红，斩钉截铁：“做过的买卖，怎可反悔。不还！”“不还，几国联手对我用兵，我如何应对？”衡步步紧逼。“和他们谈。”貔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衡压住心里的火，耐心地道：“长姐给你布置一道题，我方应当怎样谈，既不用还南坡，还能避免刀兵之祸。”说罢，抬头看一眼日头，吩咐：“找店吃饭。”
　　陈国使者比郑国使者早三天到达楚都丹阳（丹阳是楚最早都城，后迁到郢都）。薄暮下的楚宫，宫阙绵延，烛影绰绰，檐角垂吊的小怪兽在轻风里来回荡漾。偶或响起一声女孩爽朗的笑声，如一枚石子，投进深深的宫殿。
　　两只粗壮的红烛热烈燃烧，楚王熊仪埋首竹简，细看各地呈报，烛光投在他深凹的眼眸里映下两团阴影，他右手忽然离开竹简，从案几上瓷盘里抓起一个包子，看也不看，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令尹屈抬看了看那盘包子，白胡子撅了撅，犹豫一下，开口道：“王这样废寝忘食，要累坏身子的。为子民计，王不该这样苛待自己。”
　　“嗯？”熊仪莫名地扬起脸，一拍脑门，恍然笑道：“令尹还在？寡人还以为令尹早已离开回府，来来来，令尹也尝一个，这叫包子，上次到南申吃过，美味、便捷。令尹你看，”楚王咬开一个：“羊肉馅，鲜美无比。寡人一顿十个包子就饱了，不用几盘子几碗，做起来费事，吃不了浪费。”
　　屈抬一脸惊恐、慌忙摆手：“臣不饿、臣不饿。”蹙眉缩嘴，忍不住以袖遮住口鼻。“你呀”，楚王遗憾地点手摇头：“此乃羯羊，阉割过的羊，专供人食用，何来膻味？你不曾闻嗅，就武断地认为凡是羊肉都腥膻；没见郑国使者，没听人家说些什么，就一心要与陈结盟。屈抬呀，郑国衡公主已到丹阳。待寡人见过衡公主再做决断吧。”
　　屈抬老脸有点挂不住：“王，郑国乃是帮着周王看住我楚国的呀，何不借机狠狠打击之。陈、卫、蔡、宋、许均已在结盟上签字，只差我楚国了。王，搬掉大周门口这头看门犬，我楚国通向中原的道路才能打开呀！”
　　烛光下，熊仪五官轮廓分明，他紧紧盯视着屈抬须发皆白的老脸，心下感慨，这张脸曾是那样英俊不凡，在辅助自己抢得太子之位、荣登楚王宝座的风风雨雨后，他挺拔的身姿竟也佝偻弯曲起来。他原本以为，那个牵着他小手，把他送上权利顶峰，战神一样的男人永远不会衰老。
　　熊仪眼眶发热，目光却坚毅无比：“寡人的太傅、令尹啊，仪幼时，你为仪启蒙，执仪手，教仪写字。令尹曾教，做人做事不拘于一时一事，为长远计，才是为君之道。令尹，今日楚国非昔日可比，今日郑国亦非当初，楚郑关系怎能以二十年前度之。也罢，楚国朝臣也该见识一下中原青年才俊的风采，这样才知道将来与什么样的人打交道。明日大正殿接见郑国使者。”
　　大正殿，素有楚国第一大殿之称，规模宏大，与中原宫殿巍峨高耸的风格不同，大正殿沿袭了楚国宫殿的俊逸灵秀，宽阔的殿前广场修建成编钟模样，中间通道雕栏上蹲坐着一个个模样狰狞的怪兽和人身兽脸像，是被兼并部落的图腾，琴左仕曾给衡说起过，今日亲眼目睹，公主衡不仅没有陌生感，相反，顿觉亲切。
　　大殿宽宽的大坡面覆斗形的屋顶上，铺设着黑黝黝的琉璃瓦，大气、凝重。拾级而上，整整三百六十五级台阶，象征一年，每十五级设一平台，共二十四个平台，寓意二十四节气。每层平台上相向而立两个王宫侍卫，身形高大魁梧，上唇蓄着一模一样“一”字黑髭，发髻高高挽起，向右侧倾斜，用一根红丝带系住，脖子上系着同样红色领巾，微风拂过，红色领巾飘扬在锃亮的铠甲上，威风凌凌且不失飘洒俊秀。
　　“郑国使者觐见”，侍卫洪亮的嗓音一声递一声传进大殿。
　　公主衡身形挺拔，步态稳重地踏入大正殿。楚国大臣齐刷刷扭脸看向大殿门口，郑国衡公主名声如雷贯耳，今日倒要见一见是何方神圣。她身着郑国上卿大夫朝服，内里着一件纯白色长袍，阔袖边缘用金线绣了一圈万字形图案，同样花色腰带，腰带下方坠有一组五块椭圆形美玉。长袍外罩米黄色补服，上面用金线绣了一幅雏凤展翅图案。其他朝臣只能绣百兽图，龙和凤是王室专用。
　　她左侧佩戴一把长剑，绿莹莹剑鞘，刻纹古朴，正是绿瞳。她头上戴顶黑色冠冕，上垂五旒玉藻，每旒三颗玉珠，十五颗玉珠光华四射，晃人耳目。按公主身份，本该是三琉玉珠，每琉三颗，因滑国平叛有功，天子加封衡二等柱国上将军，特赐五琉玉珠。楚王熊仪上次在谢邑看见衡，她是一身武士装扮，今日朝臣官服的打扮气宇轩昂、玉树临风、高贵庄重，端地让人眼睛发直。他心里暗自赞叹：亦武亦文总相宜，生子当如公主衡。
　　公主衡不慌不忙向大殿深处迈步走去，四周射来的目光，有惊艳、有探究、有羡慕、有沉思、有嫉妒，她面带微笑，越过种种目光，来到丹樨下，躬身施礼，朗声道：“郑国使者姬衡拜见王上。”楚王面露笑容：“赐座。”丹樨之下的楚国世子熊坎似乎比上次谢邑时又胖了一圈，他满面通红，不知是热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主动上前为衡介绍楚国大臣。
　　第一位首席大臣自然是令尹屈抬，老头面无表情地听凭世子介绍。昨天王一句“令尹老了”，他明白自己该休致回家养老了。他原本今日想告病请假，后又一想在告老前会一会这位郑国政治新秀，让王看看自己是否老迈。世子介绍完毕，没等他介绍第二位，屈抬冲衡一拱手：“老朽一事不明，想请教公主。”衡站起身，以礼相还：“不敢，令尹老大人有话请讲。”
　　屈抬倔傲地扬起脸，声色俱厉：“陈、卫、宋、许已结盟，欲联合楚帮许要回南坡之地。郑国可是心生胆怯，来楚国恳求我王不要加入结盟。不知郑使可知，陈国使者四日前已觐见过我王。只要楚国在结盟书上签字，郑使这一趟怕是白跑。”
　　衡面色平静如常，清朗柔和的声音回荡在大正殿里，字字清晰贯入每个人耳朵：“本宫闻，屈抬大人同时身兼令尹和太傅之职，是楚王的授业老师，辅佐楚王得太子冠、登楚王位。敢问令尹，太子冠、楚王位可是求人求来的？当然不是，那是楚王韬晦隐忍、雄才大略加之令尹忠心不二辅佐夺来的。天下大事哪里有一件是能求来的？！“
　　“公主一介女流，身份尊贵、容颜美丽，本该婚配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却抛头露面，诡辩于庙堂，成何体统？”说话间从文官行列走出一中年男子，面容清秀，举止端正、义正言辞：“在下昭爵，官拜司农，有冒犯公主之处，望请原谅。”
　　“昭先生官拜司农，掌管楚国田地。田地乃是一国根本，一切生计皆来自田地。楚王把这么重要位子交予昭先生，可见先生大才。本宫进入楚国境内，一路行来，楚地雨水丰沛，土地肥沃，水稻是主要农作物。敢问先生，楚国水稻亩产几何？”
　　昭爵有点莫名，不过他还是据实回答：“三百斤左右。”
　　公主衡伸出四根手指：“郑国水稻亩产四百斤。”
　　全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