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42、前奏

　　第四十二章前奏
　　比武这日，天气晴好，前一天夜里的雨水洗刷的天空碧蓝清透，空气里弥漫开花朵和青草的芬芳，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骚动。
　　这种骚动来自君王或阴郁、或浑浊的眼里遏制不住的贪婪，还有一部分来自年轻世子、公子身体里鲜活的男性荷尔蒙，尤其当他们看见公主衡出现在凤求台的时候，全场瞬间安静的像空无一物。
　　她一身墨黑，修长挺拔、不失婀娜，长发飘逸，一根鲜红抹额丝带在额头缠绕，这是九锦早上亲自给她系上去的。健康而青春的光泽从如雪的肌肤里透射出来，年轻的世子公子们顿时蠢蠢欲动，空气里的荷尔蒙愈发浓烈。可是，当他们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刹那间，像掉进了冰窟窿。开心时，这双眸子蓝的澄澈、透明，可此刻，他们只看见冷意幽幽的两团深墨蓝。
　　“和一年前镐京时相比，衡的身上多了几分成熟与肃杀”。晋侯夫人对一旁的妹妹音夫人道。
　　音夫人气定神闲，点手让女儿过来。衡乖巧地给姨妈施过家礼，便立于母亲身旁。晋侯夫人眼不错地打量衡，不失时机让儿子晋世子伯过来见过小姨和表妹。伯一年前曾败于衡，此刻神情颇有些讪讪的，虽然他也不可避免贪恋表妹的美色，但一想到那场失败的较量，仍然心有余悸，表妹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他打心底不想求亲，更不想比武，无奈父亲和母亲不知搭错哪根筋，一门心思让他娶衡。
　　“二位妹妹，别来无恙，”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来到近前。晋侯夫人、音夫人见状，失声惊呼，飘身下拜：“兄长。”话音未落，已然哽咽。
　　齐公一手托起一个，一叠声叫到：“妹妹。”不由泪如雨下。
　　音夫人泪眼婆娑，纤手细细抚上齐公额头：“兄长竟有了白发，妹妹以为购哥哥永远不会老。”
　　齐公双目通红，宠溺之情溢于言表，感慨地道：“音妹妹一点没变，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美丽、端庄，真不愧是我齐国的公主。”
　　“购哥哥意思是蔓老了？”晋侯夫人一脸不悦，气呼呼瞪着齐公。
　　“蔓，你和音一样美丽。”齐公叫着晋侯夫人乳名，讨好地道。
　　“购哥哥就连讨好的话也和小时候一字不差，没创意。”晋侯夫人佯装撒娇。
　　齐公哈哈大笑，一手拉着一个妹妹，不舍得松开。兄妹三人又述说了一番久别之思，音夫人才把衡拉到齐公面前，衡赶紧给舅舅、大姨施礼，去年王后册封大典都见过。
　　齐公满脸惊讶、不断打量眼前的外甥女：“你就是带兵平定滑国内乱的衡儿、去年寡人看到的小娃娃？”齐公绕着衡走了一圈“小妮子，小妮子。你可知你做了什么？那是许多男子都无法完成的事。远的不说，就说在座几国世子、公子恐怕没一个能做到。小妮子，寡人那妹夫你爹说从小把你当男娃养，告诉舅舅，如何养的？”
　　衡恭恭敬敬一本正经道：“外甥女从小性格如男儿，若是谁把衡娶回去，恐如同娶了男子。”
　　齐公身后一面若冠玉青年闻言，面色一红。齐公恍然，赶紧把那青年拉过来，道：“还不拜见二位姑母，见过表弟、表妹。犬子禄甫。”
　　齐世子禄甫眉眼俊朗，申根直通天庭，鼻梁挺直而丰腴，鼻翼宽厚，下颌坚毅，反观晋世子伯，虽说也是眉清目秀，但眉毛有些杂乱，看人目光闪烁，说话缺乏坚毅果决。音夫人心下明了，遂牵了衡的手，道：“快给二位兄长施礼，儿以后若想在这世上立足，少不得禄甫和伯照应，今日母亲和你舅舅、姨都在。百年以后，我们都不在了，衡儿一个女孩子，其中的艰难，母亲想想心如刀绞，就是走了，心里也是难安。”言罢，掩面啜泣。
　　这一哭，如梨花带雨、娇娥呻吟，黑莹晶亮的眸子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泉涌一般，在粉嫩嫩的小脸上蜿蜒流淌。禄甫和伯本何曾见过如此场面，虽说自己的母亲们也都是美人，自己打小见过各种美女，按理对美女具备了较强的免疫能力，无奈对着音夫人和衡表妹，那二十年的功力，瞬间化为乌有，哪里再经得起音夫人的攻势，立刻青春激荡，热血上涌，二人连忙躬身行礼，脸红脖子粗发誓：“姑母（姨母）尽管放心，侄儿定当照顾衡妹妹一生一世，不让人欺负她。”
　　“可眼下就有人想强抢衡儿、欺负你们姑母、姨母，霸占我们的家。”音夫人娇声哽咽。
　　齐世子双目炯炯，面色严峻，朗声道：“姑母，您和衡妹妹不用怕，有齐国和禄甫在，谁敢用强，先打败本世子再说。”
　　晋世子不甘居后，一股保护弱小女子的豪气冲上心头：“禄甫兄说的对，算上我晋国一个。”
　　齐公面色尴尬，心里直摇头，俩个傻小子，被音妹妹几滴眼泪带沟里去了，这下好，还没开始，八国里齐、晋先举白旗，蔡、陈两个小弟肯定跟着一样扭。一半没了，剩楚、燕、卫和西申四国。
　　晋侯夫人气的牙痒痒，恨儿子不争气，被音三两句外加几滴眼泪解除武装，把此次谢邑之行目的忘的一干二净。她强压怒火，瞪了儿子一眼，转头展笑，亲热地挽住音的胳膊道:“妹妹，姐 姐陪你去阁间歇息一下。”
　　阁间是女子休息室，解决生理问题和补妆之用。此次比武求亲，各诸侯都携夫人随行，所以特地修建宽敞的阁间供各夫人使用。为避免尴尬，各夫人每人有自己专属阁间。
　　走进晋侯夫人专属阁间，放下厚实帘栊，她脸色一沉：“音儿，这就咱们俩，不用演了吧。”
　　音夫人弯腰洗净脸，坐到铜镜前，仔细补起妆容：“晋侯夫人此话差矣，音儿说的每一句、每一字俱是事实，并未演戏。”
　　晋侯夫人双手环抱胸前，冷冷地道：“强抢衡儿、欺负你、霸占你家？亏你说的出。”
　　音夫人一僵，迟愣片刻，缓缓回过头来，黝黑的眼眸里烈火熊熊，定定地怒视着晋侯夫人，两步跨到她面前，冷冷地道：“借求亲之名，妄图强娶孤家女儿、瓜分鳐、宣、泽三座城池，这不是欺负孤家、欺负孤夫君、欺负郑国，是什么？姐姐你告诉音，这个行为是什么？”
　　面对昔日同胞姐妹，晋侯夫人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压力，但身份不容许她表现出丝毫软弱和退让，于是高傲地道：“虽说郑的国土还不及晋国二十分之一，但妹妹你好歹是一国君夫人，怎可这样没有风度？”说罢，欲抽身离开。
　　音夫人上前一把握住她手腕，死死擒在手里，双目通红、充血，晋侯夫人另一只手撕扯音夫人的手，音夫人毫不退缩，力气忽然大的惊人，活像一只受到伤害的母兽，手背被晋侯夫人抓烂，浑然未觉，硬生生把她的手腕掰过来，扭麻花一样，晋侯夫人疼的直吸气：“音、音，松手，疼...疼。”
　　音夫人丝毫不加理会，把她推压到墙壁上，低吼道：“你们凭什么决定衡的婚姻、凭什么瓜分郑国国土。比武求亲，征得夫君和孤的同意了吗？瓜分国土，谁给你们的权利？三座城池乃天子明诏分封，得来名正言顺。你们依仗人多势众，以强凌弱！这个官司，郑国和你们打到镐京去。”
　　晋侯夫人何时吃过这个瘪：“音，你放开。”
　　“不放！”说话间，音夫人手上加了把力，晋侯夫人大声呻唤。
　　“如果你不怕丢人，就叫吧。”音夫人加上一只手。
　　“呣...”晋侯夫人痛苦地低声哼哼，果然不再敢喊叫。
　　“记得年幼时父亲让大祭祀替我们兄妹看相，说到姐姐时就九个字：贵不可言、薄情不可言。”
　　“音还记得，孤早忘了。”晋侯夫人低吟道。
　　想到过去，音夫人不争气的眼泪呼啦一下夺眶而出，手一松，放开了姐姐。得到自由的晋侯夫人有点不敢相信，音轻易就这么放了她？她等了一会才转过身来，望着泪如雨下的妹妹：“你怎么了？应该哭的是孤家，好不好。”她揉了揉淤青的手腕，嘀咕道：“下手真重。”
　　音夫人愤愤地道：“你当然不记得，你贵为晋侯夫人，怎会记得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田婧妹妹大约你早忘记的干干净净了吧！”
　　晋侯夫人像被什么击中，身子晃了几下，赶忙扶住墙壁，脸色煞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明亮的眸子突然黯然下来，好半天，才低低地道：“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音夫人冷笑一声：“你当然好好的，可你知道田婧妹妹过的什么日子？生不如死！她被卖到西申国做了奴隶，还有她夫君、孩子，都成了奴隶。”
　　“你胡说！”晋侯夫人疯了一样揪住音夫人，美艳的面容扭曲变形，嘴角颤抖：“婧嫁给了许国大夫白舍，孤亲自为她挑选的夫君，二人算得上郎才女貌。白舍一见婧，就被她迷上了。他们应该在许国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宋国侵犯许，正好是大夫白舍的采邑，许国力不如人，就把白舍的采邑割让给宋。宋忌恨白舍交战时对宋殊死抵抗，于是把他一家五口人放在祭坛上，准备做祭品，好像他们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后来不知为何没做祭品，被卖到西申国，在国君的田庄里当奴隶，吃尽苦头。”
　　“当祭品？做奴隶？你怎么没告诉孤？”
　　“告诉你又能怎样？你还会理会婧妹妹死活？”音夫人一想到那个特别爱笑、有着圆圆脸蛋纯净如水的女孩，心如刀割：“孤家让人带重金去西申国赎他们，可对方不卖，说不管多少钱都不卖。”
　　晋侯夫人面如死灰，呆愣愣看着墙角，自语道：“孤千挑万选给她找的夫君，怎么会这样？”她豁然抬起头：“音，怎么会这样”一语未了，捂住脸泣不成声。
　　音夫人嗤笑一声：“对，你亲自把她嫁给了别人，就为了你自己好心安理得的嫁到晋国。当你和婧妹妹说要把她嫁出去的那天，临淄下了入冬最大一场雪。婧妹妹哭着离开了，一步一摔，到最后，已经哭不出声音。孤永远忘不了她绝望的眼神。姐姐，你是她的挚爱啊！可你却把她嫁给别人，你怎么那么狠，你们原本可以不分离的。”
　　晋侯夫人泪眼朦胧地咧咧嘴：“音儿，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叫一声姐姐了。我不能带着婧，如果带着她，姬仇（晋侯）不会娶我，我就只能嫁到郑国，那么今天的你就是我。”
　　“是，妹妹怎么忘了你志向远大。”音夫人嘲笑道：“非大国世子不嫁，郑国，弹丸耳耳，怎入得你的眼。”
　　“妹妹何必如此冷嘲热讽，如果孤家当初嫁到郑国，妹妹想要嫁给姬仇，和琴必要分开。孤家想象不出妹妹还会有比姐姐更好的选择。”晋侯夫人不愧见过大场面，慌乱之后很快镇静下来，恢复了往昔的高傲。
　　音夫人重新走到铜镜前，抿了抿散落的发丝，铜镜中，映出一张倾世绝尘的容颜：“琴可以为孤舍弃楚国公主之位，孤也能一掷为红颜。娶我，必须接纳琴。如果没有男子接受，孤可以毕生不嫁，和琴相依相守，远离尘嚣，隐居山林。或许，姐姐当初对婧妹妹的爱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不，”晋侯夫人痛苦地闭上眼：“孤是真心爱着婧的。回晋国，孤就让人去西申救婧，不管用什么方法。”
　　“迟了。”一行泪珠从音夫人白皙的面庞滑落，凄美的神情让人心碎。
　　晋侯夫人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一只无形的大手像掐住喉咙，令人窒息，她惊恐万状地盯着妹妹，发不出一个音。
　　“年前，关押婧一家子的庄园里失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有人说他们一家遇难，也有人说他们逃出去了。”音夫人胸口剧烈起伏，哭泣道：“孤派人四处寻找，一直没有音讯，只怕、只怕......”音夫人说不下去，双手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蜿蜒流淌。
　　晋侯夫人像受到重重一击，面色惨白，瘫在软塌上，萎顿成一团。没有一滴眼泪，神情呆滞、恍惚。
　　“夫人，仪式要开始了。”阁间外传来琴的声音。
　　“夫人，需要奴婢进来给您梳妆吗？”这个应该是晋侯夫人贴身侍女。
　　“进来吧。”二位君夫人不约而同道。
　　音夫人心里愧疚万分：“婧妹妹，如果你在天有灵，请原谅音姐姐。姐姐利用你扰乱蔓的心绪，破坏八国联盟，实属大罪。婧妹妹，原谅音姐姐。”